118 花燭下

118、花燭(下)

看着蘇玉妍並不矜持的吃相,錦春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這位出身不高的新少夫人,果然比昌寧那些驕矜的貴族小姐要隨和,自己將來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太難了。

等蘇玉妍吃罷,春草便上前來收拾。錦春忙攔住,笑道,“妹妹纔來,還不認得路,就別忙活了。”

柳紅在旁,就向錦春笑道,“橫豎現在無事,不如讓我跟着姐姐把府裡的路認一認吧!”

錦春側過臉來,看清是位嬌媚動人的美人兒,一看就是來侯府做姨娘的人選,當下就客氣地笑道,“……也好。”

蘇玉妍微微沉吟,便向雙珠道,“你也跟着去認認路,回頭替我打盆洗臉水來。”

雙珠知是怕柳紅惹出事來,當下便點頭應了。

錦春卻笑道,“這會兒正是午飯時辰,姐妹們想也該餓了,不如都先隨我一起過去吃飯吧!”

蘇玉妍便道,“這樣也好。”

春草卻道,“我留下來陪着大小姐,你們隨便給我帶點什麼吃的就行了。”

蘇玉妍笑道,“你也一起去吧,我正好在屋裡靜一靜。”

聽她這麼一說,春草倒不好再堅持,只得隨錦春她們出去了。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鼓樂,迎客是迎客的鼓點,送客是送客的鑼聲,時斷時續,卻都是喜慶明快的節奏。

蘇玉妍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寬闊明亮的大臥室,幾乎是她在信陽的臥室的三倍大,屋裡的陳設看起來十分雅緻,盡顯一種內斂的奢華——木器不是雞翅木的便是黃梨木,多寶格里擺設的幾件玉器,件件都瑩潤生輝,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屋裡還有一件蘇玉妍十分熟悉的東西,那就是一面寬大的西洋落地鏡,幾乎可以與蘇玉妍前世屋裡的落地鏡相媲美。

鏡中的女子容貌嬌美,渾身大紅的喜服更襯得發賽鴉青膚如初雪,那如玉般光潔的臉頰上,還微微帶着一絲緋紅,透露出她此刻的羞澀與不安,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棱灑在她身上,爲她罩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明豔得耀人眼目。

蘇玉妍不禁對着錦中的女子莞爾一笑。

這個女子。看起來實在像個沉浸在幸福當中的小女人。

她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就看到鏡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男子的面孔。

她扭過頭來,臉上還着尚未褪盡的羞紅。微笑着望着眼前如玉樹芝蘭的男子,“你回來了?”話音剛落,才發覺自己的語氣太過親暱,就像那天沈珂對她說話的口氣一樣,彷彿兩人已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沈珂緩步上前。臉上掛着愉快的笑容,“讓你久等了。”說着掃了一眼屋內,不見衆位婢女,便道,“錦春送來的餛飩,你吃過了嗎?”

“吃了。”蘇玉妍感覺到他目光中的灼熱。不禁微微垂下粉頸,低聲說道,“你……不曾吃酒吧?”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

“我傷口未愈。不能吃酒,方纔爲着應酬,藉機把酒灑在袖內了。”沈珂微微一笑,“這渾身的酒氣,別人都道我醉了。祖父怕我勞神,便催我回來歇息了。”

原來如此。蘇玉妍鬆了口氣。又道,“你重傷未愈,的確要好好休養纔是。”說罷便欲伸手扶他。

“雖然未曾痊癒,卻還沒有虛弱到這樣的地步。”沈珂笑微微地望着蘇玉妍,“現在能在這裡看到你,我的傷,會好得更快。”

這句話雖然算不得什麼甜言蜜語,蘇玉妍的心卻還是怦然一跳,伸出去的手在半空滯了滯,還是落在他的胳膊上,輕啓朱脣吐出幾個字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沈珂卻將她輕輕一拉,趁勢將她攬進懷裡,笑道,“怎麼沒有這樣的道理?”

蘇玉妍被她緊緊擁在懷中,欲要掙扎,卻覺得不妥,一顆心兒不禁撲通撲通跳將起來,她拿眼瞟了一眼陽光燦爛的窗外,不禁低聲說道,“別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

“我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沈珂朗聲一笑,“若不這樣,纔會惹人閒話。”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油腔滑調,蘇玉妍臉上不禁又是一熱,“你累了,就先坐着歇一歇吧!”

“也好。”這一次,沈珂沒有跟她唱反調,擁着她到了窗前的桌案前,“你也坐。”

蘇玉妍忙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就像驚慌失措的小兔子般竄到對面,見他坐下,這才與他相對而坐。

沈珂見了,不由得脣角輕揚,眼裡滿是笑意。她看起來還真像只靈動的小兔子,膽小而又敏感,卻又是那麼可愛。

兩人相對而坐,四目相對,都沒有出聲說話,空氣裡都盪漾着曖昧的氣味。

蘇玉妍曾與人比過對眼,不過對面的人是沈珂,他眼裡的灼熱與愛憐,令她無法直視,所以,她知難而退,率先垂下眼瞼。

沈珂目不轉睛地看着滿面羞紅的蘇玉妍,就像貪吃的孩子盯着鮮豔欲滴的紅櫻桃,再捨不得移開眼去。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其實,當初在信陽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生出娶你爲妻的念頭了。沒想到,時隔兩年,歷經波折,你才成爲我的妻。”

他這麼一說,蘇玉妍就不禁想起前事來,羞怯之意便褪去少許,當即問道,“這麼說,當初你是故意竊走我的白玉並蒂蓮的?”

“你怎麼知道竊走白玉並蒂蓮的人是我?”沈珂笑道。

“你後來若不接近我母親,興許我就不知道竊玉的人是你了。”蘇玉妍眼角的餘光瞟向他的左耳垂,“是你耳上的那顆痣讓我確認了你的身份。當然,還有一個超出平常女子的身高。”

“看來一切皆是緣分。”沈珂不由得展眉笑道,“原本我竊走你的白玉並蒂蓮,只是怕你進宮會給姐姐造成困擾,後來見了你的容貌,不免心生綺念……”瞥見蘇玉妍嬌豔如花的臉龐露出幾分薄嗔。便作勢竊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說罷又正色道,“之後楊正青要對你下手,你的臨危不懼更讓我對你生出好感,同時也讓我生出同情,所以,纔有了以後的一切。”

“如今看來,還多虧了有你幫忙。”蘇玉妍擡起眼瞼,望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的笑臉,“要不是你。我恐怕早不在人世了。”

沈珂回望着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良久。才慢慢伸出手去,將她小小的手掌包在他的掌心,鄭重說道,“你母親的死,令我十分愧疚。要不是我優柔寡斷……”

“這不能怪你,是她……想還我自由。”蘇玉妍打斷他的話頭,“她一個平凡女子,勢單力薄,別無它法,唯有用自己的生命去賭。”提到宋氏。蘇玉妍心裡頓生黯然。

“嫁給我,你可曾後悔?”沈珂將溫熱的手掌包圍着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似乎透露出他內心的忐忑。

“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蘇玉妍落落大方地迎着他的眸光,堅定地說。她知道,此刻她的肯定,更勝過萬千情話。而她與他之間所經歷的波折坎坷,已遠遠不是幾句單純情話就能表達殆盡的。

這樣的肯定。令沈珂的心頓時歡愉起來,如同一個得償所願的孩子一樣,脣角揚起,臉上的笑容更是如沐春風起來,拉着蘇玉妍的手輕輕一帶,就將她擁入自己的懷裡。

於是,蘇玉妍就被迫坐在他有腿上。

這樣曖昧的姿勢,頓時讓屋裡的氣氛也變得曖昧起來。

蘇玉妍掃了一眼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下意識地想推開沈珂的緊緊圈住她身體的手,手肘一拐,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沈珂頓時悶哼一聲,眉峰微微一皺。

蘇玉妍立時察覺出異樣,不禁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碰到你的傷口了?”

沈珂卻道,“不礙事。”

蘇玉妍眼見他臉色突然變得發白,低頭又見他大紅的喜服上竟隱隱有暗黑的血漬,頓時嚇了一跳,當下也顧不得羞澀,伸手解開他的衣襟,見他白色的中衣已經被鮮血沁溼,只覺心驚肉跳,連忙揚聲喚春草。

春草雙珠幾個跟着錦春吃飯,又隨她在認了認府裡的路,這纔回到蘭亭居,不想守在廊下的小丫頭卻說沈珂在屋裡,看着虛掩的房門,她們便不好擅自進去,只得在外頭的小花園裡談天說地,還好已近黃昏,又有微風吹來,倒也涼爽宜人。

聽見蘇玉妍叫她,春草頓時跳了起來,立時就要往屋裡衝來,雙珠卻一把將她拉住,笑道,“你先別急,有姑爺在屋裡,會有什麼事呢!”

柳紅在旁,卻不冷不熱地說道,“都已經到了人家屋裡了,還姑爺姑爺的叫,讓外人聽見,可要說少夫人偏袒孃家下人了。”

雖說柳紅說得在理,但秋蕙與雙珠的眉峰還是微微一皺,春草是個息事寧人的,便道,“虧得姐姐提醒。”邊說邊往正屋而來。

蘇玉妍已將虛掩的房門打開,看到春草幾個候在門外,想了想,還是吩咐候在廊下的小丫頭去找錦春錦秋,讓她們過來給沈珂包紮傷口。

平日這兩個貼身丫頭都是近身侍候的,今日不同以往,是他大喜的日子,而且新夫人又帶了四個美貌如花的陪嫁丫頭,錦春與錦秋兩個雖然不說,卻還是自覺地避開了。

春草幾個見蘇玉妍讓人去找錦春錦秋,雖然不解,但尋思着這府裡的事她們幾個纔來也不熟悉,錦春和錦秋是伺候了沈珂多年的貼身丫頭,還是她們使喚起來更得心應手,便也沒有出聲。

蘇玉妍掃了她們一眼,沉聲向春草和雙珠說道,“你們先去廚房打些開水來,我要爲爺清洗傷口。”

春草頓時嚇了一跳,瞟了一眼坐在桌案旁的沈珂,忙忙往廚房去了。

少時錦春與錦秋抱着小藥箱匆匆過來,進屋看見沈珂中衣上的血跡,頓時唬了一跳,錦秋臉上很不好看,一言不發地開了藥箱,將一應的藥水紗布拿出來,本欲伸手去解沈珂的衣裳,聽到錦春在旁邊輕咳一聲,伸到半空的手就停在那裡。

蘇玉妍只作沒有看到,上前爲沈珂解開衣裳,這才向錦春和錦秋說道,“你們平素都是近身侍候爺的,這會兒也不用避嫌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得了這話,錦春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手腳麻利地與錦秋兩人爲沈珂重新包紮了傷口,錦秋看着那快要痊癒的傷口上沁出的鮮血,不禁淚眼婆娑,好不容易纔忍住。

錦春怕蘇玉妍看着不喜,忙拉了她出去。

這一折騰,已是夜色深沉。

屋裡燃起了大紅的喜燭,錦春爲兩人送上飯菜。

燭光搖曳中,蘇玉妍與沈珂相對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