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時候,聖上再次下旨,推遲了楚思齊與秦白煙的婚期。
“真是太好了,這道聖旨來的真是及時。”寒溪築內,莫悠雙手捧着聖旨,細細看着上面的文字,而後加深了笑意,“姐姐你看,聖旨上雖沒有說會換掉新娘,卻也沒有再限定在什麼期限內完婚。如此一來,我們的機會便更大了。”
秦白煙隨意掃了一眼聖旨,儼然沒有她的好心情,此事在沒有塵埃落定前,她是難以安下心的。
莫悠看着情緒低迷的女子,不知該如何勸她。這幾日,該說的能說的,她已不知在秦白煙耳邊唸叨了多少遍,想來對方也早已聽厭,心裡早已麻木。
莫悠明白,此刻不管勸什麼,秦白煙都聽不進去。
擡頭看看外面的天,莫悠收起聖旨交給旁邊的畫詩,而後對秦白煙輕聲說道:“姐姐,時候到了。”
女子神色稍怔,眼裡不經意閃過一抹厭惡,很快又被堅定的神情掩飾過去。
莫悠闇暗歎口氣,看向秦白煙的目光中多出些許心疼。
這是她得知秦白煙裝瘋賣傻的第五日,這幾天裡,她仍舊像之前那般,只要有空就留在寒溪築裡。而秦白煙亦如之前那般,時不時犯病,擾地全府上下都不得安寧。
以前不清楚真相的時候,她是可憐秦白煙的境遇,而今當她瞭解事情的內幕後,便不僅僅是可憐了。正如她之前所說,秦白煙的性情孤傲清雅,讓這樣的人在人前做出各種醜態,着實是一種煎熬。
況且,秦白煙的自尊心又那麼強,卻要日日逼迫自己做這種事情。
每天看着她這樣折磨自己,莫悠幾次都動搖了內心,想要阻止這個計劃,可她知道對方絕技不會同意。有時候,秦白煙的執拗與堅強,連她都不得不歎服。
很快,寒溪築內便響起一陣歡快的叫喊聲,緊隨其後地便是嘈雜的腳步聲。
莫悠在旁看着秦白煙跳着鬧着,儼然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時不時地跳脫之舉,也是讓人啼笑皆非。
看着她賣力的表演,莫悠也只能陪着她鬧,姐姐的事情,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秦白羽在內。所以這個時候,她不能因爲自己的格格不入,而讓旁人看出了端倪。
當她被秦白煙一路追逐着跑出築樓,來到涼亭旁時,對方忽而就停下腳步,拽上她的手,指向不遠處的鞦韆架,“箐箐,我要盪鞦韆,你幫我。”
莫悠剛欲說好,誰知秦白煙卻改了主意,目光忽而轉向一旁,指向不遠處的葉辭,興奮地說道:“我不要蕩了,讓他來蕩,你看這個人天天拉長臉,像根木頭一樣好生無趣。”
此話一出,莫悠和畫詩等人都微微變了神色,暗暗憋着一口氣,卻不敢當場笑出來。
她就知道,今日姐姐又想到法子來捉弄葉辭了。只可惜葉辭帶着一張假人臉,讓人看不到那張假臉下的表情,可惜了。
莫悠闇自搖頭間,畫詩已經在秦白煙的催促下,跑到了葉辭的身前。
畫詩臉上的表情非常怪異,她一邊隱忍着笑意,一邊又怕傷及對方的尊嚴,只能微微低着頭,儘量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臉。
語氣急急地詢問道:“陸侍衛,小姐讓您到鞦韆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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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辭根本沒有看她一眼,目光始終圍繞在秦白煙身上,片刻後轉過身,直接走向鞦韆架。
“走啦,走啦,盪鞦韆嘍。”秦白煙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不可抑制地興奮。
見此,莫悠並沒有跟過去,只是遠遠望着二人。
葉辭從容地坐上鞦韆,秦白煙也很快繞到他的身後,猝不及防地推上對方的後背,鞦韆帶着上面的人,立刻隨着她的動作,往前蕩去。
莫悠和三個丫鬟看着,早已忍俊不禁。
想葉辭一個身高八尺的男兒,坐在小小秋千上,本就顯得突兀,可他偏偏又是一臉的冷漠,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本該讓人畏懼的。
可他卻甘願被一個小女子捉弄,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小媳婦兒模樣,不合時宜又引人發笑。
只是,他這般做法,何嘗不是一種寵溺與贖罪呢?
“太慢了,我要加快速度嘍。”
慢悠悠盪了一會兒,秦白煙便露出不滿意地表情,說着當真抓住葉辭的衣衫,將他推到非常靠前的位置。
“小姐,不要鬆手,會傷到你。”葉辭當即開口,阻止住她欲要鬆開的雙手。
莫悠在這邊看着,亦露出了些許擔憂,因爲秦白煙此刻所站的位置,就在葉辭背後。她若鬆手,鞦韆會帶着人,直接撞上她的身體。
姐姐這是做什麼?
“你嚇唬我,我纔不信呢。”秦白煙撅起嘴,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說着直接就鬆了手。
“不要。”
“小姐……”
莫悠和畫詩的聲音同時響起,並擡腳朝秦白煙跑過去。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只見鞦韆上的人縱身一躍,並趁機用力將鞦韆踢得更高,藉着這個時機,忙回身抱住秦白煙。然而,縱使他身
手了得,也難敵那鞦韆的速度,就在他抱住女子的瞬間,鞦韆亦打上了他的後背。
見此情景,莫悠和畫詩皆是腳步一頓,怔怔望着這一幕。
只聽葉辭悶哼一聲,抱着秦白煙不受控制地往前跑了很長一段的距離,若非他雙腳暗暗施力,怕是就要撞上鞦韆後的假山上去了。
秦白煙趴在葉辭懷裡,好片刻才緩過神,擡頭看向他,“你不要以爲救了我,我便會信你。”
葉辭亦低頭看着她,抱着她的雙手遲遲沒有鬆開,眼裡尚存一絲心有餘悸的驚怕,隱約還有怒氣在流竄。
“不管你如何恨我,都不該拿自己的安危來開玩笑。”
責怪的話語裡,帶着少有的埋怨和怒火,一時怔住了秦白煙。
她睜眼看着對方,似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人也會露出這種情緒?
這幾日,不管她如何捉弄他,如何讓他難堪,他都不曾露出一絲表情。那種冰冷,讓她覺得非常刺眼,就像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他的目中無人,讓她覺得討厭。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有變。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發火……
“老遠便聽到院裡有動靜。”此時,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聲音,瞬間拉回了秦白煙的思緒,擡眼望去,竟是楚思齊。他神色難辨地朝這邊走來,雙眼在她和葉辭的身上掃了一遍,最後停留在那雙抱着她的手臂上,“原以爲是秦小姐遇到了危險,可如今這般情況……”
“臣婦參加三皇子,”莫悠當即行了個禮,搶先一步解釋道:“姐姐適才險些被鞦韆撞到,是陸侍衛救了她。”
“如此?”楚思齊若有所思地停在二人身邊,擡手將秦白煙拉到自己身邊,而後對葉辭拱手說道:“真是辛苦陸侍衛了,今日你救下煙兒有功,本王定會重重有賞。”
莫悠擔憂地望着對峙地三人,葉辭背對着她,看不到他此刻是什麼表情,可那緊繃的後背,暗暗握住的拳頭,讓她在心裡暗捏一把冷汗。
楚思齊剛纔那番話,儼然是在向他宣示主權。
依着葉辭那孤傲的性子,再經他這樣一刺激,今日寒溪築內會不會……
“咦,這個人是誰?”此時,秦白煙忽然推了一把楚思齊,眨着無辜地雙眼看向他,好奇地問道。
莫悠心思稍轉,順勢接上話,“姐姐,你又忘了,這位是皓雲國的三皇子殿下。”
話說完,人也走到了秦白煙身邊,而後又對葉辭吩咐道:“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下去吧。”
葉辭沒有說話,神色冷漠地走向幾丈開外的築樓外,環胸站在那裡。
見此,莫悠只能暗歎氣,這些人真是一比一個難搞。
“三皇子,快請屋裡坐。”雖有無奈,可禮數卻也不能少,莫悠扶着秦白煙,向楚思齊說道。
楚思齊看一眼築樓處的葉辭,莞爾一笑,說道:“屋裡太悶,我們到涼亭一座。”
“三皇子請。”
初夏的季節,已能感受到些許熱氣,索性涼亭上有藤蔓盤繞,使得這裡成爲很好的納涼之處。
畫詩和苑寧等人很快在石桌上擺上幾碟糕點和茶水。
“本王今日來,其實是有要事相告。”楚思齊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看向她們說道。
莫悠露出一個詢問的表情。
楚思齊的目光在秦白煙身上停留了許久,隨後纔看向莫悠,“今日皇上下旨推遲本王與秦小姐的婚事,本王也是深感意外。但是,還望夫人和小姐能夠明白,此事並非本王之意。”
原來是爲了聖旨而來,莫悠不動聲色地繼續聽下去。
“本王已讓木青進宮呈上奏疏,向皇上表面本王的決心,不管秦小姐變成何種模樣,本王都要非卿不娶。但是,也望夫人和秦小姐能夠明白,本王此番做法,絕非出於同情憐憫之心,而是秦小姐乃是本王認定之人,此生必不相負。”說到最後時,楚思齊的目光已經回到了秦白煙的臉上,眼神中充滿了疼惜與誠懇。
若非早知楚思齊的爲人,莫悠幾乎要相信了他對秦白煙的深情,可此刻他的表情和話語,都讓她覺得矯言僞行。
想不到堂堂的皓雲國三皇子,竟是這般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莫悠闇自冷哼,很快就感受到垂在石桌下的手,被人緊緊握住。而那人似乎一直在發抖,冰冷的手指,着實與這天氣不符。
可面前坐着楚思齊,她也不敢妄動,只能任由秦白煙握緊自己的手。而且力氣越來越大,抖得也越來越厲害,大有將她的手骨折斷之勢。
不過片刻,秦白煙忽然白着一張臉,倒在她的肩膀上,身體抖得厲害。
見此情況,衆人皆被嚇了一跳。
楚思齊當即站起身,想要走近查看情況,然而他纔剛動了兩步,秦白煙也跟着跳了起來。
她瞪着雙眼,死死盯住走過來的楚思齊,臉上掛着驚恐,很快抱頭捂着耳朵蹲下來,大聲尖叫起來。
莫悠也被這種情況嚇了
一跳,忙吩咐畫詩去請大夫。
“站住,站住,都給我站住……”這時秦白煙忽而又站起身,擡手指向衆人,惡狠狠地喊道:“你們都不許動,誰都不許動……哈哈哈……都不許動……你們這些壞人、惡魔,你們要害我,動不了了……哈哈哈,動不了了,我看你們怎麼害我……”
那邊站在築樓處的葉辭也急忙趕了過來,他剛欲伸手去拉秦白煙的手腕,卻被對方一把甩開。
“走開,不要碰我。”秦白煙搖晃着身體,突然將手指向楚思齊,“他、是他,他要害我,他要殺我……”
“你們快把他打跑,快,快啊,打死他,打死他……”
她一直瘋狂地吼着,可是旁邊的小丫鬟們早已嚇得呆住,莫悠幾次想要去握她的手,結果也遭到了和葉辭同樣的待遇。
而她一時又猜不出,秦白煙此刻到底是裝瘋,還是真的被楚思齊剛纔那番話刺激到了?
就在她分神之際,秦白煙忽地撲到了楚思齊身上,雙手死死抱住對方的脖子,眼睛發紅地瞪着他,“我要殺了他,殺了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咬死你、咬死你,看你還如何害我……”
她叫喊着,露出嗜血的笑容,那樣可怖的眼神,讓楚思齊忍不住一陣心驚。
這一刻他能夠感受的到,秦白煙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眼前的場面何其熟悉,莫悠忙向葉辭遞過去一個眼神,後者會意點頭。
緊接着,二人便快速朝秦白煙和楚思齊靠過去,只是不管他們的速度如何快,卻還是沒能阻止住秦白煙。
聽着楚思齊發出一聲痛苦地悶哼聲,二人皆是面色一凜,剛剛走近,就瞧見秦白煙正張口死死咬住他的肩膀。很快,秦白煙的嘴角處就冒出些許血跡來。
“三皇子,得罪了。”莫悠說完,立刻就提掌打在楚思齊的胸口處。
與此同時,葉辭亦點上秦白煙的穴道,令她失去了動彈的力氣。只是她咬的太深,雙手又抱着楚思齊的脖子,爲了分開二人,莫悠只能用力將楚思齊推開。
楚思齊再次悶哼一聲,連連往後幾步,最終撞在石柱上。
“三皇子。”莫悠忙跑到他的身邊,伸手扶上他的手臂,看了一眼他痛苦的表情和肩膀上的血跡,回頭對碧溪吩咐道:“快去拿藥箱來。”
“多謝,我還好,夫人不必緊張。”楚思齊擰着眉頭,對莫悠道謝。
“您快坐下。”莫悠看了一眼昏倒進葉辭懷裡的秦白煙,而後將楚思齊扶到石凳前坐下。
“帶小姐回房。”她轉過身對葉辭說道,而後又看向畫詩和苑寧,“去請大夫來,還有,準備一盆清水過來。”
很快,涼亭裡只剩下她和楚思齊兩個人。
楚思齊微微垂着頭,緊抿起薄脣,忍受着肩膀上的疼痛,可饒是如此,還是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三皇子,只能暫時委屈您在這裡了。”莫悠走近他,“要等大夫來,怕是還需一些時間。我先替你清理傷口。”
楚思齊已經忍出滿頭的薄汗,聽完她的話後,便也沒有推辭。但見對方伸向自己的手有些微顫抖,眼裡不經意閃過一抹笑意,而後擡手搶在她之前,撕掉了右臂上的衣袖。
健碩的臂膀在眼前展露無餘,上面布着一排極深的牙印,想來秦白煙當時定是牟足了勁咬上去。
莫悠伸手快速在傷口周圍點了兩下,“我先爲三皇子止血。”
在她說話的同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以及兩道輕微地抽氣聲。
“把水端過來,藥箱打開。”莫悠沒有回頭,直接吩咐道。
苑寧和碧溪尷尬的對望一眼,眼裡露出些許爲難和擔心,夫人在這種大庭廣衆之下,對着其他男子的手臂……此事若傳出去,只怕有損夫人的名譽。
“夫人,還是讓奴婢們來爲三皇子包紮傷口吧。”碧溪打開藥箱後,說道。
莫悠回頭望了二人一眼,看到她們臉上的神色,隱約明白了她們的想法。
“你會清理傷口嗎?”
碧溪忙點頭,應道:“以往主子們受傷時,奴婢也曾幫着清理過傷口。”
莫悠之前受傷時,一直都是秦白羽親自爲她上藥換藥,似乎一直沒有讓苑寧和碧溪爲她包紮過,所以纔會有此一問。
“那好,你來。”莫悠點點頭,說着就走向了涼亭外。
剛纔一時情急,竟忘了今日的她已與往日不同,她是將軍府的夫人,做事情須得注意身份。
“這裡交給你們,我去瞧瞧大小姐的情況。”莫悠側過身,不去看涼亭內的情況。
交代完畢後,又向楚思齊行禮,“三皇子,委屈您了,臣婦暫且告退。”
說完,便朝築樓走去。
涼亭內,楚思齊神色莫測地望着莫悠漸行漸遠的背影,眼裡閃過一抹精光。嘴角輕輕勾起,似想到了什麼。
有意思,事情似乎越來越有意思了!
看來這一趟西朝之行,不僅沒有白來,還收穫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