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銳渾渾噩噩,連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到後院的。
面對那扇小小的門,徐銳擡起手,卻怎麼也推不下去,一瞬間就好像雕像一般站在門口。
帥府後院裡,劉夫人輕輕搖着一張織機,一根根絲線在梭子的串聯之下緩緩變成順滑的絲綢。
原本奪嫡之戰時,劉夫人是要在府中誓死等待劉異的,可是拗不過徐銳的苦勸,最終還是跟着徐銳來了西北,這段日子便一直住在帥府中,被徐銳當母親般供養着。
劉夫人年紀大了,特別又經歷了這次轉戰數千裡的折騰,生了一場大病,身體大不如前,最近也一直不太好,徐銳怕她鬱鬱寡歡會再生出大病,這才弄了張織機來,讓她有個寄託。
沒想到劉夫人對織機愛不釋手,每日都如織戶一樣,從早忙到晚,看着手裡織出的絲綢,總算笑容越來越多。
“咯吱”一聲。
後院的大門被人推開,劉夫人手中織機一停,眯着眼朝門口望去。
“是銳兒來了嗎?”
劉夫人幽幽地問,她的眼睛本就有些老花,去年又生了白內障,已經有些看不清東西,徐銳一直計劃着要給她做手術,可是眼下技術條件還不成熟,這才耽擱到現在。
“嬸嬸……是我……”
徐銳答應了一聲,沉着臉走了進來。
聽聞果真是徐銳來了,劉夫人的臉上頓時洋溢起一抹溫馨的笑容,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從織機上下來,準備去迎徐銳。
“慢着些,慢着些!”
徐銳連忙跑上幾步,從侍女手中接過劉夫人的手,扶着她慢慢走到院子中的太師椅上坐下。
“不是剛剛纔請過安麼,怎麼又來了?不是嬸嬸說你,這西北百廢待興,什麼事都指着銳兒你,你早晚都過來請安,陪我這老婆子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實在太耽誤事了。”
劉老夫人笑着對徐銳說,話裡雖是責怪,但臉上的笑容卻滿滿都是溫馨。
“不耽誤事,商會有安歌擔待,軍中有紹東他們,我不過是協調一下,哪有那麼多事忙。”
徐銳低聲說到。
劉夫人擺擺手道:“盡瞎說,人家跟着你是信任你,你可不能辜負了別人對你的信任,要把西北建設得富強,百信安居樂業,這樣纔不枉先帝對你的器重,不愧大魏列祖列宗委你的重任,明白嗎?”
徐銳點了點頭:“孩兒明白。”
劉夫人嘆了口氣道:“也是世道不靖,先帝何等英武,沒想到竟教出裕王這麼個逆子,弒君殺弟,讓我大魏好端端的,竟成了眼下這等模樣。
唉……你義父過去成天想着要爲大魏一統天下,沒成想這個夙願沒有完成,倒出了這麼檔子事,他那性子定然容不得這等有悖忠誠、人倫之事,這就跳出去當忠臣,也不管我這孤苦的老婆子咯。”
提起劉異,徐銳的眼眶裡頓時噙滿淚水,搖頭道:“嬸嬸千萬別這麼說,義父一生鐵骨錚錚,忠誠不二,他是大魏的英雄,絕不是拋下您不管?”
劉夫人露出一抹笑容道:“如此便好,這個倔老頭,真是沒辦法,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若不是當初看上他這一根經,我那會兒又怎麼會嫁給他?
現在回想起來時間還真是快啊,一晃都這麼多年了,他從小夥子變成了倔老頭,脾氣還是一樣壞。
幸虧銳兒你還在,繼承了那老傢伙的性子,爲大魏留下了西北這棵獨苗。
日後你若能力挽狂瀾,你義父必定高興得跳起來,到那時,咱們一家人和和睦睦,我和你義父便等着抱孫子咯。”
徐銳靜靜聽着劉夫人的話,心中一酸,眼淚竟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銳兒怎麼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劉夫人雖然眼神不好,卻也察覺到徐銳的悲傷,關切地問。
徐銳連忙擦乾眼淚,搖頭道:“沒有,孩兒最近的壓力太大,有些疲憊。”
劉夫人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輕輕撫着徐銳的後腦道:“傻孩子,你和你義父一個樣,都是不會說謊的人。
你們都是流血不流淚的人,幾年幾年地打仗也不見你們喊累,又怎麼會掉眼淚?
沒關係,嬸嬸在呢,天大的事到了嬸嬸這裡也沒有過不去的,放心吧,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劉夫人的話就好像母親的撫慰,猶如一柄利劍直刺徐銳的心窩,頃刻間他心中被深深壓抑的情緒再也崩不住,如山洪一般爆發出來,眼淚不可抑制地刷刷往下流。
人就是這樣,沒人關心的時候往往會像頑石一般堅強,可一旦被人觸及心中的那一份軟弱,悲傷就會像決堤一般傾斜出來。
“這是怎麼了,銳兒,都會過去的,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會過去的……”
感受到徐銳的身子微微顫抖,那悲傷似是會傳染一般流進了劉夫人的心裡,老夫人的眼淚也跟着往下流。
“嗚嗚……”
徐銳終於撲在劉夫人的腿上,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號啕大哭,泣不成聲,根本無法回答。
劉夫人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問道:“是不是你義父出事了?”
徐銳一邊哭,一邊點了點頭。
劉夫人身體一僵,不過只是片刻便回過神來,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輕輕拍着徐銳的後背問道:“你義父走的時候有沒有受委屈?”
徐銳搖了搖頭:“他是爲大魏而死,爲公理而死,不委屈!”
劉夫人嘴角重新掛起一抹笑容。
“不委屈啊,不委屈就好啊……”
“是孩兒急着去追太子,纔沒有顧得上義父,是孩兒害死了義父!”
徐銳抽泣着說。
劉夫人嘆了口氣道:“國事家事天下事,自然是以國事爲重,你義父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
其實自打我知道你義父是因爲裕王弒君殺弟而走,就明白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以他的性子,自是要把這個大秘密傳揚出去,人家定然不會叫他好活!
好孩子,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說着說着,劉夫人已是泣不成聲。
“嬸嬸放心,孩兒……孩兒……孩兒一定會替義父報仇!”
徐銳咬着牙說。
劉夫人搖了搖頭:“不必了,你義父不喜歡江湖上冤冤相報的那一套。”
說着,劉夫人輕輕拍着徐銳道:“銳兒,嬸嬸有件事想求你。”
徐銳連忙擡起頭來,問道:“嬸嬸您別說求,不管什麼事孩兒一定辦到!”
劉夫人笑道:“當年你義父把你當兒子一般領進家門,從此以後也將你當兒子一般對待,對麼?”
徐銳點了點頭。
劉夫人道:“你義父一生無子,你和大魏都是他的孩子,現在你長大了,大魏卻面臨危亡之境,嬸嬸想替你義父將大魏託付給你,希望你能繼承他未完的事業,這也許就是他在陽間的最後一個願望,不知這擔子你擔不擔得起?”
徐銳猛地點了點頭:“孩兒誓死完成義父的遺願!”
劉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好孩子,嬸嬸還有件事,嬸嬸這輩子沒有當過母親,你能叫嬸嬸一聲娘嗎?”
“娘!”
徐銳想也沒想便開口叫到。
“唉!”
劉夫人欣喜地答應一聲,卻早已是淚流滿面。
“可惜啊,你義父到底沒有抱上孫子,來不及替你高興……”
說着,劉夫人輕輕擦乾淚水緩緩起身,朝屋裡走去。
徐銳想要去扶,劉夫人卻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你在院中稍等片刻,娘去給你義父拾到拾到,讓他在黃泉路上別走得太淒涼。”
徐銳聞言停了下來,想起劉異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劉夫人緩緩走進屋裡,沒過多久,屋裡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像是什麼東西砸在了地上。
徐銳頓時一驚,連忙衝進房內,只見劉夫人竟然已經被一根白綾掛在了柱子上,上吊時巨大的衝擊力讓白綾絞斷了劉夫人的頸椎,等徐銳進屋的時候,劉夫人已經斷了氣。
“娘!啊!!”
徐銳眼見此景頓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失聲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後院的大門重新打開,徐銳頂着一雙腫得似桃子的眼睛走了出來。
已經聽聞此事的安歌靜靜跪在院門外,見徐銳出來這才擡起頭來,臉上也早已被淚水洗了好幾遍。
“去把人都叫來,咱們開會!”
徐銳擦乾了眼淚,冰冷地說。
安歌道:“劉老將軍的事已經傳開,大家都來了,在書房等您呢。”
“很好!”
徐銳淡淡地說了一句,擡腳往前,與安歌錯身而過的剎那,雖然徐銳一言不發,但安歌卻在徐銳身上感受到一股震天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