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徐銳懟了一句,劉大生臉色冷下來。
他雙眼微眯緊緊盯着徐銳,冷笑道:“年紀不大,口氣道不小,沒看那些老兵都不敢動麼,你這雛雞也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好啊,老爺我正渾身癢癢,求之不得,來呀,動手啊!”
徐銳搖了搖頭:“你以爲我不敢?既然你提到王法,那你可知強佔軍屬乃是大罪?今日我等秉公執法,就算把你打死也佔着理呢。”
劉大生聞言臉色微變,不過只是一個瞬間便又哈哈大笑起來。
“小子,你哪隻眼睛見我強佔軍屬?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大魏律法明文規定,孀居婦人若無力償還欠債,是要被賣身進官窯的,老爺我可是救人於水火,難道你是想等她進了官窯再去一親芳澤麼?”
此言一出,衆人都不說話,這人渣雖然擺明了強佔良家婦女,卻佔着一個收債的理。
大魏律法本就是權貴的律法,對債權人的權利定義很高,從法理上來說,他的確可以用債務直接買下繡娘,這也是衆人一直忍到現在的原因之一。
“哈哈哈哈!”
徐銳也笑了起來,笑得比劉大生還要放肆,還要欠揍。
“你笑什麼?”
見徐銳少年老成,臉上沒有半分血氣方剛的急躁之色,劉大生立刻意識到此人不簡單,再聽見他的笑聲,心裡沒來由地一沉,皺着眉頭問。
徐銳猶自笑個不停,一邊笑一邊說道:“我笑你自作聰明,誰說他是孀居的婦人?”
劉大生冷哼道:“她相公去年戰死,不是孀居婦人又是什麼?此事在場之人都可作證,小子,你想在此事上做文章可是打錯了算盤!”
徐銳搖了搖頭:“你說得沒錯,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之事,現在這位娘子已經許了人家,你的債自然有她夫家償還。
你要是再糾纏下去,那便是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我讓人打斷你的狗腿還算輕的,就是拉你進豬籠,也由不得你喊冤!”
“什麼?!”
劉大生聞言頓時驚怒交加:“放屁!有老爺我在,誰敢娶她?小子,你敢信口開河,小心老爺廢了你的子孫根!”
“閉上你的狗嘴,老子娶她,你能拿老子怎樣?!”
這次沒等徐銳說話,樑同芳便從他身後挺身而出。
“你?!”
劉大生微微一愣。
樑同芳冷笑道:“就是我,老子剛剛派人去她家下聘,只要她婆婆一點頭,她便是我老樑家的人,你再敢碰她一個指頭,老子便擰斷你的脖子!”
聽到此話,劉大生終於變了臉色,兩隻小小的眼珠立刻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此人說話擲地有聲,不似虛張聲勢,那少年更是胸有成竹,不知是哪裡跑出來的人物,恐怕得用點手段了。
想到這裡,他悄悄拍了拍身邊的狗腿,衝他遞了個眼色,那狗腿心領神會,往後退了兩步,不露聲色地鑽出了人羣。
肖進武看着這一幕本想說話,但他見徐銳竟目送那狗腿離開而無動於衷,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便又強忍下來,等待着徐銳的下文。
見狗腿鑽出人羣,劉大生心中大定,微微受挫的氣焰重新燃起。
他冷笑一聲道:“就算你現在下聘,在她婆婆答應之前繡娘也還是孀居婦人,老爺我現就用那筆債買她當丫頭,只要簽了賣身契,就是她婆婆也做不了他的主!”
說着,劉大生朝身邊的幾個狗腿一努嘴道:“給我把門砸開,讓她簽了賣身契!”
幾個狗腿立刻一擁而上,開始用力去撞繡娘藏身的大門,抵着門的繡娘被隔門撞了出去,頓時驚叫起來,門閂發出一陣斷裂之聲,顯然支撐不了多久。
“找死!”
樑同芳雙眼一眯,大喝一聲,就要衝將上去動手。
徐銳連忙抱住他的後腰,急道:“將軍不可,你們都是軍中將領,一旦動手便中了幕後黑手的奸計了!”
樑同芳甩開徐銳,怒道:“此時不動手,繡娘就要糟了那王八蛋的毒手,老樑我決不能眼睜睜看這人渣得逞!”
“將軍稍安勿躁,你信我啊!”
徐銳哪肯放手,剛被甩開立刻又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劉大生冷冷看着徐銳和樑同芳糾纏,他不相信樑同芳敢動手,就算真的動手自己身邊還有不少人,吃不了多大的虧,而等此事過後他就會去尋關係,狠狠懲治這些不開眼的窮丘八。
另外一邊,劉異和曹公公眼見局勢即將失去控制,心中也十分焦急,一方面剛剛徐銳已經跟他們說了情況,得知此事很有可能是針對北武衛的一場陰謀,二人都嚇了一跳。
另一方面,劉異本人就是個大齡憤青,最見不得這種醜事,能忍到現在還沒有一刀劈了劉大生已經是顧忌北武衛了,又哪有力場再去阻止樑同芳?
就在局面即將向最差的方向發展時,一個纖細的身影突然從天而降,左右開弓,閃電般地擊出兩記手刀,正正砍在兩個狗腿後頸,兩個狗腿頓時雙目一翻,暈了過去。
接着,她如鬼魅一般鑽到劉大生身後,飛起一腳踹在第三個狗腿身上,那狗腿慘叫一聲,飛出數米,砸塌了考燒餅的火爐,被火紅的炭火燙得滿地打滾。
此時,一衆將領纔看清突然出現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影俾!
一衆狗腿也看清了影俾的身影,頓時怪叫着圍了上來,影俾面無表情,身子只是一閃便從原地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狗腿之中立刻響起一片哀嚎,只是眨眼的功夫,地上便躺了六七個大漢,全都口鼻溢血,昏死過去。
眼看形勢突然急轉直下,狗腿們瞬間便倒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神色驚恐地四散逃竄,劉大生嚇得面無人色,再看到那個殺神一般的清秀少年正朝他走來,更是心中大駭,一邊後退,一邊求饒。
“壯壯壯……壯士……有話好說……有話好……啊!!!”
影俾鬼魅般地閃到劉大生面前,毫不留情地伸出一腳,狠狠踢在他兩腿之間,接着回手一記耳光,將他狠狠扇飛出去。
做完這一切,她朝徐銳看了一眼,見徐銳微微點頭,便向前邁了一步,身子驟然升高一丈,從人羣頭頂飛了出去。
直到此時,圍觀衆人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人羣之中一片譁然。
劉大生臉頰紅腫,捂着下體疼得冷汗直流,偏偏影俾下手極有分寸,故意不讓他昏迷,可怕的疼痛如潮水一半衝上腦門,整個下半身都在抽搐。
“你……你們無故毆打……毆打百姓,我要去官府……去官府告你們!”
劉大生躺在地上,衝着大笑的將領們惡狠狠地放着狠話。
徐銳笑道:“奇怪了,你多行不義,路過的遊俠看不過眼揍你一頓,關我們何事?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要告,你也得去他吧?怎麼你見了我們像是餓狼,見了狠人卻成了癩皮狗?”
徐銳學着他的語氣說話,圍觀的百姓和衆將們頓時大聲鬨笑。
正如徐銳所說,天道昭昭,劉大生多行不義不得人心,衆人心裡都憋着氣,只是礙於他有財有勢纔不敢出頭,影俾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他們一翻,着實爲大家出了一口惡氣。
“讓開讓開,是誰在此地惹事?!”
就在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軍官領着一隊守備從人羣外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先前悄悄溜走的那個狗腿就跟在他們身後躲躲閃閃。
圍觀的人羣見守備軍出動,頓時大驚,一鬨而散,將原本被圍在正中的劉大生露了出來。
徐銳雙目微眯,心道這些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看來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只不過我這一手滴水不漏,你們又有什麼文章可做?
“童大人您終於到了,這些丘八無故打傷草民,還請您爲草民做主啊!”
劉大生一見那軍官頓時鬆了口氣,忍住下體的劇痛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那軍官的小腿哭訴起來。
原本這南關鎮只是一個小鎮,並無資格駐軍,但因爲此地乃是京師大興的門戶,纔有一支五百多人的守備軍駐紮於此。
那個所謂的童大人便是此地守備軍的頭頭,七品的把總,和縣太爺品序相同,在繡娘這等小民看來已經是頂了天的存在。
一見劉大生悽慘的模樣,童大人頓時大驚。
“劉大官人,是誰把你弄成了這副模樣?”
劉大生艱難地朝徐銳幾人一指,聲淚俱下道:“是他們!求童大人爲草民做主啊!”
童大人瞟了幾人一眼,見他們穿的只是普通士卒的衣甲,頓時冷笑道:“劉大官人放心,這幫兵痞無法無天,今日定要還你一個公道!”
說着,童大人一努嘴,手下的守備軍立刻一擁而上,將徐銳幾人團團圍住。
“哪來的野兵痞也敢在老子的地頭撒野?知道他是誰嗎?你們竟敢當街行兇,簡直目無軍紀,來啊,給我把他們都綁了,有敢反抗者軍法從事!”
“是”
見守備軍不問青紅皁白就要爲劉大生出頭,幾位將軍頓時大怒,徐銳卻搶在劉異開口前大笑道:“這位大人,劉大生當街逼迫兩家婦女,被路過遊俠擊傷,與我等何干?軍法當前,我勸你還是多做調查,以免自誤。”
童大人冷笑道:“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兵也敢跟本將軍談軍法?告訴你,老子說的話便是軍法,給我把他們抓起來!”
徐銳聳聳肩,壞笑着對劉異道:“你看,軍法是人家定的,我沒轍了。”
“住手!”
劉異終於忍耐不住,怒喝一聲:“你身爲駐軍主將,爲何不曾調查便草率行事?!”
“喲呵?”
童大人冷笑道:“本將軍如何行事還用你教?快點乖乖跟我回去,再說廢話小心本將軍治你譁變之罪!”
劉異怒極反笑:“想治老夫的罪,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資格,就算把鞭子遞到你手上,你敢動手麼?”
劉異久經沙場,又是軍中大將,說話自然帶着一股凜冽之氣,絕非那些地方守備可比。
童大人一聽此話,立刻怯了三分,再看這幾人雖然都穿着大頭兵的衣甲,但渾身盡是肅殺之氣,除了徐銳和曹公公之外,無不是眼神俾睨,滿臉不屑,心中略有些不安。
“你們是哪個營的兵?”
童大人放緩了語氣試探地問。
劉異冷哼一聲,隨手拋出一塊腰牌。
童大人接住腰牌掃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雙腿一彎跪了下來。
“卑職童茂才見過侍郎大人,卑職有眼無珠冒犯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侍郎大人?!”
劉大生啞然地望向童茂才。
童茂才低着頭,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地說:“姓劉的,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兵部侍郎劉大人,老子這次被你害慘了!”
“什麼?!”
劉大生終於明白自己這次是踢道了鐵板,頓時如遭雷殛,渾身汗如雨下。
呆立片刻,他再也顧不得下體的劇痛,連忙伏在地上磕頭請罪。
“小人不知是大人一行,小的該死,求大人繞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劉異冷哼一聲,毫不理會求饒的劉大生,只對童茂才道:“此人當街霸佔良家婦女,被路過遊俠擊傷,附近百姓皆可作證,你且將他收押,待本官將此事上報兵部再做處理!”
“遵命,卑職這就抓了惡人,等候大人發落!”
一聽劉異沒有處理自己的意思,童茂才頓時大喜過望,一揮手,守備軍一擁而上,將猶自求饒的劉大生拖了下去。
“將軍,饒命啊,小的兄長是黃大人家的管事,將軍,饒命啊!”
劉大生一路哭嚎,甚至不惜當街報上自己的後臺,卻沒有一個人再去理會他說的話。
徐銳鬆了口氣,拍了拍樑同芳的肩膀道:“好了,事情解決了,不過爲防事後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得趕緊準備準備,去把你的美人娶回家,有劉大生這麼一頭餓狼盯着,再加上你有官身,她婆婆應該很快就會同意。”
聽徐銳說起此事,樑同芳老臉一紅,連忙扯開話題。
“小侯爺,就這樣把劉大生交給守備軍也太便宜他了,若他真是內閣首輔黃庭之的人,說不定過不了今晚便能大搖大擺地回家,繼續爲禍鄉里。”
徐銳哈哈一笑,搖了搖頭道:“你放心吧,他恐怕沒幾天好活了。”
樑同芳一愣:“小侯爺爲何如此肯定?”
徐銳笑而不語,擺擺手朝茶攤走去。
樑同芳撓了撓頭皮,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麼機鋒,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對街二樓,緊閉的窗戶開了一條細縫,一雙兀鷲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剛剛發生的這一切,窗戶的位置角度極好,從這裡望出去不會漏掉任何細節。
“好了,咱們已經被人家看破了手腳,停了這場鬧劇吧。”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房裡傳來,那雙眼睛瞳孔一縮。
“老爺……”
不等他轉身,聲音繼續說道:“這次是咱們忘了身份,本是堂堂正正的人便該做堂堂正正的事,讓黃庭之把他家那個狗奴才處理掉吧,這個劉大生也別從牢裡出來了。”
眼睛的主人誠惶誠恐,連忙跪了下來。
“老爺,奴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