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不多的人總是最敏感的,尤其宏威皇帝自覺對帝國的掌控力江河日下,朝局又處在一個極爲詭異的變革時期,這份敏感很可能立刻轉化爲猜忌。
徐銳在這個時候提出攬權的要求無疑是最不明智的,但他想要真的幫宏威皇帝,又或者想在大變革之中保全自己,就必須硬着頭皮掌握更大的資源。
“把你的條件統統講出來。”
果然,宏威皇帝沉默了許久才幽幽開口,眼眸中的溫情少了大半。
徐銳似是沒有看到這一幕,抱拳道:“臣在京城有兩大依仗,一是聖上,二是天啓衛,聖上要臣鎮住朝局,顯然不可能事事幫襯着臣,所以臣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天啓衛。
然而天啓衛雖然戰力不弱,但人數太少,臣也不可能真的在京城大動刀兵,所以臣請聖上答應增強天啓衛的實力,臣會讓他們成爲威懾,即便不用真的動用也能恫嚇人心!”
和朝中那些大勢力,甚至是那隻不知潛伏了多久的幕後黑手相比,徐銳的實力實在還是太弱了一些,所以他必須有一張王牌。
然而這張王牌又不能輕易打出來,因爲引發的一系列連鎖反應未必就是徐銳希望看到的,所以這張王牌便必須如同核武器一樣,擁有能震懾人心的威力。
宏威皇帝沉吟片刻,問道:“你想如何增強天啓衛?”
徐銳道:“人數增加至京師十二衛的水平,撥款增加五倍,允許臣自行採購新式武器。”
宏威皇帝眼皮一跳,凝重道:“你的星河集團又有新武器了?”
徐銳點了點頭:“有幾項新技術正在研發,就快要有結果了。”
宏威皇帝聞言一愣,大有深意地望着徐銳道:“星河集團的武器一日千里,有了這些東西,恐怕五萬天啓衛足以蕩平天下了吧?”
對於這番誅心之言徐銳沒有反駁,只是低着頭不說話。
宏威皇帝沉吟良久,終於點了點頭道:“朕可以答應你,但你也得將死神步槍和新式大炮的技術完全交給兵部,朕要讓京師十二衛也裝備上火器。”
徐銳明白這是一場交換,步槍這等戰爭利器一旦問世很快便將改變戰爭的形態,自然不可能長時間讓天啓衛獨享優勢。
他似是早有取捨,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星河集團本就是聖上的商號,聖上想要這些技術自然只是一句話的事,又何必經過臣的同意?”
宏威皇帝聞言臉色稍稍好看了些,冷冷道:“這還像句人話。
天啓衛乃天子親軍,直接聽命於朕,從今往後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不得調遣,你同禁軍一樣持朕的兵符行事,這樣便少了許多掣肘。
遼王、文官集團,以及倒向遼王的肖進武和其他勳貴都不能對你和天啓衛產生直接干擾,你的地位會變得十分超然。
滿意了吧?另外還有什麼條件都說出來吧。”
“謝聖上恩典!”
徐銳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然後繼續道:“臣希望聖上在六部的基礎上增設商務部,專管全國商業政策的制定、監督和執行。”
宏威皇帝聞言眉頭一皺:“星河集團幾乎已經成了整個大魏商業的引領者,再成立一個商務部,整個大魏的商業命脈便都捏在了你的手裡,你是想用商業來制衡遼王?”
徐銳點了點頭:“陛下聖明燭照,遼王的勢力核心是文官集團,而文官集團的基礎則是戶部,有了戶部這個大財源,遼王纔能有充分的資源掌控局面。
商務部成立之後戶部僅剩稅收和財政分配的權利,便等於是在戶部的上游築起了堤壩,捏住了文官集團的命脈,達到了制衡的效果。
再者,眼下整個朝廷都被文官集團掌控,原本能夠起到制衡效果的兵部也基本陷落,臣另起一個爐竈既達到了目的,也避免直接虎口奪食激化了矛盾,讓幕後黑手有可乘之機。”
宏威皇帝聞言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原本朕與你探討過的,隨着國家商業的發展,新成立一個衙門也在情理之中,提前些也倒也沒什麼關係,朕準了。”
“謝聖上恩典!”
徐銳咧嘴一笑,再次向宏威皇帝謝恩。
宏威皇帝望着徐銳,淡淡道:“其他的條件呢?”
徐銳搖了搖頭:“沒有了。”
“沒有了?”
宏威皇帝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之色。
徐銳笑道:“聖上以爲臣是趁機向聖上獅子大開口?”
宏威皇帝沒好氣道:“難道不是?”
徐銳嘆了口氣道:“聖上給了臣如此艱鉅的任務,臣想辦好就得擁有依仗,絕非覬覦權利,等此事了結,臣定會將天啓衛和商務部,甚至是星河集團都原原本本地還給聖上。”
宏威皇帝聞言,心中那股不快終於散去,面上卻是依然冷冰冰地說道:“這些都是你的心血,朕不過坐享其成,你放心,朕的心眼還沒有小到這種地步。不過……”
說到這裡,宏威皇帝忽然語氣一變,笑盈盈地望向徐銳道:“朕聽說還沒到草原時你便和朕的青梧出雙入對,朕以爲你的第一個條件便是要讓朕把青梧嫁給你。
但說來說去,你竟對此事隻字未提,朕對你深感失望,青梧明明已經委身於你,難道你是不想對青梧負責不成?”
徐銳沒想到宏威皇帝會突然提起此事,頓時臉頰一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徐銳的臉皮還沒有厚到佔了人家女兒的便宜還能在老爹面前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
見他這副模樣,宏威皇帝哈哈大笑,那似有似無的緊張氣氛頓時消散於無形。
等到宏威皇帝笑完,他的神色又突然嚴肅起來,鄭重地對徐銳道:“草原一戰你也算衝冠一怒爲紅顏,總算沒有辜負青梧對你的一片癡心。
罷了,臭小子你聽好,朕今天便將青梧交給你,今後你便是她的天,若你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朕絕饒不了你!”
徐銳心中一震,鄭重地抱拳道:“聖上放心,臣定竭盡所能,哪怕拼上這條性命不要也定會讓青梧幸福快樂!”
宏威皇帝聞言欣慰地點了點頭,感慨道:“你娶了青梧,便真的成了朕的半個兒子,雖然朕沒辦法把皇位傳給你,但希望你能在朕百年之後替朕好好守住這個江山,也不枉朕的一番苦心。”
說完這番話,宏威皇帝臉上閃過一絲疲憊,兩隻眼皮彷彿有千金之重,就這麼昏睡過去。
“聖上?聖上?”
徐銳一愣,連忙輕聲喚了兩句,可是宏威皇帝依舊動也不動,若不是還能聽到他微弱的心跳聲,徐銳都要以爲宏威皇帝已經斷氣。
正擔心的時候,徐銳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他豁然回頭,只見汪順端着一碗湯藥緩緩走了出來。
“自聖上生病之後時常突然昏迷,今日恐怕也是因爲侯爺回京他老人家心中高興,才能一直撐着和您說了這麼久。”
彷彿看出徐銳的疑惑,汪順一邊和他解釋了一句,一邊走到宏威皇帝身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湯藥。
那藥不知是什麼,效果竟然不錯,才喝下藥沒過多久宏威皇帝便再度睜開眼睛,似乎已經恢復了神智,只是臉上的神色更加疲憊。
汪順朝徐銳點了點頭,悄悄走了出去,而徐銳的目光則立刻落在那碗湯藥上,微微皺眉。
“你還沒走?”
宏威皇帝見徐銳發愣,幽幽地問,聲音有氣無力。
徐銳回過神來,抱拳道:“臣擔心聖上龍體,斗膽請聖上讓臣爲您診治一番如何?”
宏威皇帝一愣,笑道:“倒是忘了你也是名醫呢。”
說着,他從被子裡伸出手道:“來吧,試試也好。”
徐銳點了點頭,他這次來並沒有帶醫療器械,就算帶了意義也不大,論醫術,只懂些皮毛的他已經被長坡先生遠遠甩在了身後,之所以提出診治也只不過是盡人事而已。
果然,一番操作下來除了發現宏威皇帝一直在發燒以外,徐銳幾乎一無所獲,宏威皇帝的症狀和徐銳知道的所有病症都不相符,十分奇怪。
見徐銳一臉凝重,一言不發,宏威皇帝眸子裡剛剛生出的一點希望立刻破滅,收回手掌道:“不必費事了,或許這就是朕的命吧。”
徐銳回過神來,忽然想起他剛剛服下的藥,指了指汪順留在牀頭的藥碗道:“不知聖上近來一直在吃的是什麼藥?”
宏威皇帝看了看藥碗道:“便是長坡先生開的藥方。”
徐銳想了想道:“能否將這隻藥碗賜給臣?”
宏威皇帝眉頭一皺:“你覺得這藥有問題?”
徐銳搖了搖頭:“臣只是覺得這藥似乎對聖上的病情有點作用,想要拿回去研究一番。”
宏威皇帝臉上神色微微一鬆道:“這有何難,你拿去便是。”
徐銳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收起藥碗,然後輕輕放下紗簾,朝着宏威皇帝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躺在牀上的宏威皇帝始終沒有半點動作,也沒有再說話,就連徐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陷入了昏迷。
等徐銳走後不知過了多久,汪順突然從另外一頭走了進來,將宏威皇帝扶了起來,沒過多久,宏威皇帝忽然幽幽地睜開了眼睛。
“叫後面藏着的御林軍都散了吧。”
宏威皇帝淡淡地吩咐一聲,然後把一直握在手裡的鈴鐺交給了汪順。
汪順接過鈴鐺,喃喃道:“聖上方纔沒有搖鈴,冠軍侯想必已經通過了您的考驗?”
宏威皇帝臉上閃過一絲凝重:“這孩子還是原來的模樣,三年了,沒有什麼變化,朕的擔心現在看來是多餘了些。
不過這次朕恐怕過不了這一關,眼下已經到了非常時期,一切都得以祖宗的江山爲重,就算朕信任他,也不能不防着他。
現在徐銳在朝中已經舉足輕重,若是他也讓野心衝昏了頭腦,後果不堪設想啊。”
“冠軍侯心思縝密,就怕聖上在婁山關,以及今日的試探未必逃得過他的法眼,若是因此生出些嫌隙來……”
汪順擔憂地道,說到一半,聲音又戛然而止。
宏威皇帝自然聽得懂他的意思,目光漸漸變得凌厲,自言自語道:“朕首先是大魏的皇帝,這一點他應該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