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程的府上,所有的下人、妻女、親眷都被趕到了外堂,一衆老弱婦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在四周虎視眈眈的侍衛監控下,整個李府便宛如一個巨大的靈堂。
在後院之中,深秋的涼風早已將兩棵老梧桐吹成了光桿,枯葉落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打掃,讓整個院子顯得格外破敗、荒涼又逼仄。
此時此刻,李鵬程跪在地上,涕淚橫流,不住地磕着頭,而在他身前幾丈之外,一個老邁的身影在無數侍衛的簇擁下穩穩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寶親王。
“大伯,我錯了,求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李鵬程乃是武昌候李戈幼子,宏威皇帝的遠房侄兒,自然也是寶親王的遠房侄兒,他的額頭已經磕得青腫,可寶親王仍舊無動於衷。
作爲太子的白手套,心腹中的心腹,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爺有太多見不得人的事讓李鵬程去辦,他自然也就掌握了許多別人無法掌握的秘密。
徐銳沒有給薛清機會,而是選擇從李鵬程身上進行突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這一點。
可是誰能想到,徐銳在把李鵬程吃幹抹淨之後,竟然對他秋毫無犯,完完整整地送了回來。
然而他能從徐銳手上逃過一劫,太子黨又怎麼會放得過他?
據說太子在徐銳那裡受了奇恥大辱,回來之後幾乎掀了半個東宮,揚言要將泄密之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李鵬程聽說此事之後嚇得驚恐萬狀,縮在家裡不敢出門,幻想着最後的僥倖,也許太子會看在往昔的苦勞上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他最終也沒能等到太子,而是等到了寶親王上門。
寶親王望着這個已經嚇破了膽的晚輩,長長地嘆了口氣:“小綿兒,你說這又是何苦呢……”
李鵬程出生時因爲其父李戈老來得子,驚喜萬分,錯把一牀棉被當成準備好的裹嬰布,因此便得了這個小名,只不過隨着他逐漸成人,這個小名已經多年無人提起。
眼下寶親王突然叫起李鵬程的小名,便說明還念着一絲親情,頓時令李鵬程生出一絲希望。
李鵬程膝行幾步,一把抱住寶親王的小腿,哀嚎道:“大伯救我,我知錯了,我真的不敢了,大伯救我啊……”
寶親王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當年你們要對源初基地下手時,本王便告誡過你們,不要利慾薰心,徐銳此人天縱奇才,只能拉攏,不能得罪。
可你和太子……
太子之事暫且不提,他能走到今日,便是你們這些下面的人,爲了一己私慾在他身後胡亂指手畫腳!”
“我知錯了,大伯,我真的知錯了……”
李鵬程號啕大哭,眼下寶親王還願意罵他,便是對他還存着一絲希望,這讓李鵬程抓到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而寶親王也一反常態,繼續說道:“你們總以爲太子是儲君,未來的皇帝,這天下便理所當然應該匍匐在他腳下?
糊塗!
眼下遼王咄咄逼人,其他諸皇子虎視眈眈,太子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是衆矢之的,更應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籠絡天下英才,爲聖上分憂解難!
可你們呢?
知道上次你跑到徐銳面前大放厥詞的時候,徐銳派人找上本王,本王爲何願意賣他一個面子,讓你吃癟麼?
那是因爲徐銳看得通透,知道點到爲止,老夫也願意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以便今後太子將其籠絡,同時再給你提個醒,不要成天仗着太子在外胡作非爲。
可是現在看來,你壓根沒有從上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訓,自我反思,反而覺得委屈,對徐銳懷恨在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幹下蠢事。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真的恨徐銳入骨,那便應該暗中蟄伏,等待時機,然後以雷霆手段將其一舉誅滅,不能留給他絲毫的喘息之機,否則他的反擊你又豈能承受?
如小賊一般,爲了眼前利益斤斤計較,小打小鬧,不但積怨越來越深,而且還沒撈到任何好處,就連老夫的佈置都被你們破壞殆盡!
你不是蠢是什麼?”
說到激動處,寶親王怒不可遏,一腳把李鵬程踹了出去。
可是李鵬程早就認定了這麼一顆救命稻草,如野狗一般,又爬了回來。
寶親王看着這個從小長大的子侄,心中一軟,嘆道:“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真正的聰明人不是等着住別人的房子,而是自己動手蓋房子,可是你卻挖了個坑,差點把太子和本王都一起埋了。
告訴你吧,這次徐銳若不是還在遼王與太子之間左右搖擺,不願把自己陷入到奪嫡的泥潭之中,說不得太子這次便要被你害慘了。”
到了此刻,李鵬程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號啕大哭。
寶親王苦笑一聲,語氣漸漸柔和下來:“今日破例和你說這麼多,便是想讓你知道一切原委,也免得黃泉路上,你去做個冤死鬼。”
聽到這話,李鵬程頓時大驚,心中僥倖瞬間破碎。
他驚愕地大喊道:“大伯,不能,不能啊,大伯,求您了,您幫我去和太子說說,放過我吧!”
寶親王搖了搖頭:“你怎麼現在還不明白?不放過你的不是太子,而是徐銳。
徐銳把你放回來,看着是賣了本王和太子一個天大的面子,實則是想借刀殺人,因爲他知道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你!
你出賣了太子,一旦放過你,跟着太子的人心便散了,今後遇事便都會拿你作爲標準,誰還會爲太子抗事?
所以,從你落入徐銳的圈套……不,從你不聽本王勸告,執意對徐銳動手開始,你的小命便已經沒了!”
聞言,李鵬程面如死灰,但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緊緊抱住寶親王的退,大聲求饒。
寶親王嘆了口氣,朝身邊的侍衛統領淡淡說道:“你去送他把,投到井中,以巨石封口,從此將這後院設爲禁地,任何人不得進入!”
“遵命!”
侍衛統領抱拳尊令,一衆侍衛立刻一用而上,將李鵬程拖了出去。
寶親王聽着他的慘嚎,默默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兵部的天牢裡,王懿正呆呆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
自打在南北戰場上被肖進武關押,他便一直被鎖在囚車裡,隨着大軍回京,幾經輾轉最後到了這個地方。
此時的王懿已經沒了先前的銳氣,兩隻眼睛空洞無神,臉色陰沉灰敗,失去了神彩。
突然,牢門被人緩緩打開,王懿木然回頭,只見汪順端着一張死人臉,如鬼魅一般站在門口。
王懿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一骨碌爬了起來,跪在汪順面前不敢擡頭。
汪順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徐銳封冠軍侯,升任正三品天啓衛指揮使,兼兵部侍郎。”
王懿聞言渾身一震,木然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不甘。
汪順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了牢房,而那扇打開的門卻再也沒有關上。
不知過了多久,王懿擡起頭,茫然地看着那扇門,突然,他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越笑越狂。
可是漸漸的,他的笑聲變得悽苦,變得悲涼,最後更是淚流滿面,又哭又笑。
他明白,從此刻開始,王懿將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爲了別人而活的傀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