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徐銳的手指望去,只見油布之下竟是一箱箱手雷,竟有四五十箱之多。
自從山谷之戰後,軍中將領見識過天啓衛那神鬼退讓的火炮威力,無一不被深深震撼,掀起一股火器狂潮。
尤其鄧禾可是親自參戰,眼睜睜看着強悍無匹的武陵親軍被徐銳的火炮打成土雞瓦狗,心中驚駭難以形容,對火器的渴望更是難以言喻。
都是帶兵的將軍,誰不希望手中握有能鼎定乾坤的利器?早在戰鬥剛一結束,便有性急的將領直接向宏威皇帝遞了摺子,請求調撥一批火器。
可是一來戰鬥還未結束,宏威皇帝不可能厚此薄彼地調配火器,二來兵部的庫存都被安歌搜刮一空,新生產的還需時間,宏威皇帝就算想調撥也沒辦法。
此事最終沒了下文,可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讓人垂涎,這其中當然包括這位東南總兵,鄧大將軍。
看到面前的手雷,鄧禾瞪大了雙目,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拒絕之語嚥了回去,驚愕地望向徐銳。
“怎麼,鄧將軍不喜歡?”
徐銳笑眯眯地問。
鄧禾搖了搖頭,沉聲道:“朝思暮想之物,怎能不喜歡?只不過軍資糧草向來由兵部統一調配,尤其火器一事聖上頗爲看中,哪容我等私相授受?”
“原來將軍是擔心此事。”
徐銳輕笑道:“將軍多慮了,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鄧將軍還要殲滅武陵親軍餘孽,爲了對付強敵,天啓衛的炮兵都會調給將軍指揮,這點手雷又算得了什麼?”
聞言,鄧禾心中一驚,豁然望向徐銳。
不等他開口發問,徐銳便面色一肅道:“將軍有所不知,天啓衛雖然一戰擊敗二十萬叛軍,但天啓衛人數終究有限,還得面對西川亂局,根本無力追擊潰逃的那支武陵親軍。
眼下留守西川的五千武陵親軍,還有大約兩千餘人重新整肅,退至宮閤府以北,打算乘船逃離西川。
南朝大軍勾結崔氏,趁虛而入,對我北國發動突襲,所犯罪行罄竹難書,本帥無論如何都不會坐視他們安然回國。
此前力有不逮也就算了,現在將軍率大軍馳援而至,本帥早已決心將其一網打盡!”
提到正事,鄧禾立刻拋開先前的成見,抱拳道:“末將得聖上欽命,歸大人調遣,絕不會放過那支武陵親軍,只不過此戰理應由徐帥坐鎮,將天啓衛炮兵調配給末將指揮又是何故?”
徐銳哈哈笑道:“鄧將軍,明人不說暗話,你不遠千里馳援而來,若是我把所有的功勞都攬在自己懷裡,你還不在背後罵我麼?”
鄧禾又是一愣,他沒想到徐銳竟會直接將事情挑明,頓時老臉一紅。
這次南北大戰,東南邊軍雖然出力甚多,可所有戰役的表現全都不堪入目,反而坐實了戰力孱弱的名頭。
眼下戰爭已經到了尾聲,立功的機會越來越少,眼看這頂破帽子再也摘不下來,所有將士都着急上火。
一路上,部下們不止一次找到鄧禾,商量要用什麼手段迫使徐銳給他們立功的機會,從以鄧禾資歷壓人,再到利用大軍人數製造事端,逼迫徐銳就範。
所有能想到的歪招都想到了,卻唯獨沒有想到徐銳竟會如此大方地將這個立功的機會直接讓了出來,不僅如此,他甚是還提供武器和炮兵,算是真正的送佛送到西。
要知道在此之前,放眼天下能擊潰武陵親軍的唯獨徐銳一人而已,若真如徐銳所說,那麼這個巨大的功勞簿上即將會寫上鄧禾的名字,這如何能不讓他激動萬分?
只此一項,鄧禾對徐銳的偏見不但立刻煙消雲散,甚至還爲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出些許愧疚。
鄧禾望着徐銳,暗道這小子雖然喜歡擺譜,卻也不過是年輕人愛顯擺的通病罷了,說到底,他身上還是有幾分劉帥的乾脆和仗義。
“多謝徐帥高義,作爲主帥,總不能讓將士們流血流汗之後還帶着惡名返鄉,我東南邊軍的確太需要這一場功勞了。”
鄧禾鄭重地朝徐銳抱拳,語氣裡已經多了幾分恭敬。
徐銳笑着擺擺手道:“都是保家衛國,哪來內外之分,邊軍之所以戰力孱弱,其實乃是我北國優先十二衛的政策所致,非將士之錯,將軍不必掛懷。
不過此戰也暴露出一些問題,邊軍戰力低下總不能是常態,恰好本帥在兵部有個職缺,等回去之後會酌情將新造好的火器分配給邊軍。
當然,這些火器能提升多少戰力,還看將軍如何使用了。”
“什麼?!”
鄧禾心中一驚,徐銳管着兵部武庫清吏司,自然是有分配火器的權利,可是此戰過後,必然全軍都在等着他的火器,光是分配給京師十二衛都不夠,他竟然還能擠出一些分給邊軍?
只有知道邊軍在兵部多麼不受待見,纔會明白徐銳此舉有多難得,鄧禾一輩子都在邊軍打拼,哪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恩情?
他心中頓時感動萬分,正要開口感謝,但就在這時曹思源卻恰好走了過來,低聲稟報道:“大帥,營門外來了不少世家家主,求見大帥。”
鄧禾眉頭一皺,徐銳卻淡淡問道:“王家人可來了?”
曹思源點頭道:“王家家主王彤禮親自前來,而且孤身一人,未帶任何從屬。”
徐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這老狐狸怕是已經看出了端倪,這會兒知道着急,可惜已經晚了,他便好好準備幫我背黑鍋吧,告訴他們本帥正與鄧將軍商議要事,誰也不見!”
“末將遵命!”
曹思源立刻領命而去。
等他走後,鄧禾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凝重道:“徐帥,末將此次進入西川,發現西川突然大亂,這是怎麼回事?”
徐銳笑道:“鄧將軍來時,應該也收到了密旨吧?”
鄧禾點了點頭,伸出拇指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劃,臉上殺氣四溢。
徐銳點了點頭:“那就對了,將士們保家衛國,打了一路,何必在這些渣子身上浪費氣力,等他們自相殘殺之後,咱們再來收拾殘局便是,將軍不用擔心。”
鄧禾目光一凝,立刻明白徐銳的意思,脫口道:“原來是徐帥故意挑起西川內亂麼?”
徐銳聳了聳肩,不置可否,鄧禾卻感慨道:“沒想到大人小小年紀,行事卻如此沉穩,不瞞您說,這次被調來供您驅使,末將這心裡總是彆扭得很。
特別是方纔行禮之時,心中更是不忿,便想着定要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寫成摺子,在聖上那裡告您一狀,現在想來,着實慚愧。”
徐銳聞言搖頭笑道:“將軍不必如此,摺子該怎麼寫便怎麼寫,否則將軍方纔的頭不是白磕了?”
鄧禾一愣,似是想到什麼,皺眉道:“難道徐帥方纔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
徐銳笑而不語,朝身後的郭盛寶招了招手道:“郭盛寶何在?”
“末將在!”
郭盛寶立刻出列,單膝跪下。
徐銳指着鄧禾道:“聽好了,從今天開始,炮兵便歸由鄧將軍指揮,其命便是吾命,爾等不得違抗!”
“末將遵命!”
郭盛寶領命而回。
鄧禾聞言,心中又是一陣激動,這可是天下只此一支的炮兵啊,沒想到就連肖、劉兩位大帥,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十二衛指揮使都沒碰過,卻要要被他先一步指揮,心中頓時大爲得意。
可是片刻的激動過後,鄧禾迅速冷靜下來,想起徐銳方纔的那番話,他讓自己把叩拜之事原原本本地寫成摺子,便等於是送了個把柄給京城裡的御史言官們。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徐銳的深意,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少年猛將,若是還能知道進退,沒有一點膨脹之心,甚至沒有一點弱點,這不是太可怕了一些麼?
自污,這是自污啊……
沒想到徐銳小小年紀,不僅如此審時度勢,還能如此洞悉人心,將功績寵辱看得這般風輕雲淡,着實可怕。
鄧禾回過身來,見徐銳已經走遠,連忙問道:“大人,你將事情都託付給末將,不知您這段時間又要去做什麼?”
徐銳回過頭來,愣了愣,訕訕地笑道:“本帥還有些私事要處理,所以只好勞煩將軍了。”
“私事?!”
鄧禾怎麼也沒想到徐銳竟會這般回答,又是一愣。
“將軍,這徐銳也太不知深淺了一些,竟對您這般不敬,將士們早都看不下去了,要不要……”
副將不知內情,湊到鄧禾耳邊憤懣地放着狠話,可話才說到一半便被鄧禾揮手打斷。
鄧禾望着徐銳的背影,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凝重地說:“徐銳此子絕非池中之物,記住了,以後凡他所下之命,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到底,不許有半分懈怠!”
“嘶……”
副將倒吸一口涼氣,驚愕地望向鄧禾。
“將軍,此子如此目中無人,您怎麼忍得下這口惡氣?”
鄧禾搖了搖頭,認真地說:“先前是我們太蠢,看不透人家的高明,看着吧,最多再有三年,徐銳一定會成爲我大魏最大的一根國柱!”
副將聞言驚訝地長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