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明明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模樣,但臉上卻帶着幾分憔悴,躲在人羣之中若隱若現,瞻前顧後,既想讓徐銳看見,卻又羞於讓徐銳看見,正是曾在宮閤府酒樓有過一面之緣的王明皓。
當日徐銳算計盧天浩,不請自來,在宮閤府的酒樓見到了崔令紋、鄭逸晨和王明皓這三位翩翩世家公子。
那時候他們同樣是高高在上,目高於頂,就算對聖上欽封的欽差也絲毫不放在眼中,若不是看在盧天浩的面子上,或許他們都不屑與徐銳同桌共飲。
之後這四位翩翩公子在歷史的浪潮之中找到了各自的命運,盧天浩死於戰亂,王明皓隨王家落魄,崔令紋戰敗之後不知所蹤,鄭逸晨幾度改換門庭,遭世人唾罵,僅僅是短短的數月時間,他們各自沉浮,歸宿大相近庭,着實令人唏噓。
如今時過境遷,當王明皓再度見到徐銳的時候,早已沒了幾個月前的銳氣,站在人羣之中藏頭露尾,患得患失的模樣像極了小丑。
這也怨不得他,王家歷來與崔家親近,在崔家得勢的時候,他們便是風光無限,而如今崔家樹倒猢猻散,他們自然立刻成爲衆人避之不及的對象。
王明皓一夜之間跌落神壇,打擊之大,外人難以想象。
此刻,他被徐銳撞見了最窘迫的一幕,頓時心慌意亂,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似個傻子一般瞪着徐銳,雙脣大張,愣在原地。
世家家主們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忍不住偷笑,王明皓又羞又惱,瞬間漲紅了臉。
“怎麼,明皓兄已經認不出我了?”
徐銳見他這副模樣,便又笑吟吟地問了一句。
王明皓這纔回過神來,朝徐銳一揖到底,惶恐道:“草民怎會認不出欽差大人,只是草民自慚形穢,不敢主動同欽差大人搭話。”
徐銳聞言哈哈大笑道:“明皓兄說笑了,在下與你相識的時候不也是如此身份,那時咱們侃侃而談,同桌共飲,好不快活,現在怕不是你明皓兄不願再與在下相交了吧?”
王明皓渾身一震,連忙作揖道:“徐大人哪裡話,草民絕無此意!”
一衆家主們也是微微一愣,沒想到王明皓竟還與徐銳有舊,而且聽徐銳的意思似乎二人過去交情不淺,頓時有些後悔方纔疏遠了王明皓。
徐銳點了點頭:“如此就好,今天來得都是生面孔,好些人本官還不熟悉,一會兒吃酒你便坐在我身旁,正好也爲本官介紹一二。”
說完,徐銳朝王明皓點了點頭,跨進了酒樓大門,在衆人的簇擁之下揚長而去。
徐銳走得親描淡寫,但留在原地的王明皓卻是欣喜若狂,徐銳在這個時候願意親近於他,便等於是對王家釋放了善意的信號。
以徐銳今時今日在西川的地位,他王明皓的行情立刻便會水漲船高,再不是衆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果不其然,徐銳前腳剛走,那些先前還對他愛搭不理的人立刻便湊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起他和徐銳究竟有何故交。
王明皓腦袋一擡,後背一挺,再沒有之前的唯唯諾諾,彷彿瞬間又變回了原來的那個世家公子,橫掃衆人一眼,昂首闊步地走進酒樓,將那些見風使舵的傢伙甩在了身後。
離開衆人的視線之後,王明皓皺着眉頭沉吟片刻,彷彿心中正有什麼難以決斷之事,令他天人交戰。
可是一想起方纔那些人前倨後恭的態度,心中的天平便立刻義無反顧地朝另一個方向傾斜。
他咬了咬牙,猛一跺腳,硬着頭皮朝徐銳追去。
“徐大人!”
徐銳正與張佑林引薦的幾位家主一邊閒聊,一邊往宴會的正堂走去,忽聽身後有人喚自己,扭頭一看竟是王明皓,不禁停下腳步,笑道:“明浩兄來得正好,咱們一同入席如何?”
王明皓大喜,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在一衆家主詫異的眼神中走進幾步,來到徐銳面前。
“大人,眼下時間還早,入席之後無非是些煩擾心事的場面話,不如隨在下移步偏廳,先放鬆片刻如何?”
“放鬆片刻?”
徐銳疑惑地望着王明皓,顯然不太明白放鬆的意思。
王明皓看了看圍在徐銳身邊的一衆家主,咬牙道:“大人,王家在偏廳爲您準備一點心意……”
說着給了徐銳一個“你懂的”眼神。
徐銳立刻了然,說起“偏廳”和“心意”這些關鍵詞,徐銳立刻聯想起中午在布政使衙門偏廳看到的那些堆積如山的銀子。
都說送禮是門藝術,有的時候東西未必是最值錢的,但送禮的方式卻能體現禮物本身不具備的價值。
就好比之前的那些銀子,若是直接給徐銳一張二十萬兩的銀票,或許徐銳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是若把二十萬兩白銀實實際際地放在徐銳面前,那便是另外一種效果了,那種彷彿置身寶庫的震撼令徐銳久久無法忘懷。
王家的確不愧是千年世家,至少在送禮一途上遠超他人,此時聽到王家又有心意要送自己,就連徐銳都不禁有些期待。
“既然如此,那便先與明皓兄到偏廳小聚片刻吧。”
徐銳朗聲說到,身邊的一衆家主頓時一愣。
王明皓再度激動萬分,連忙眉開眼笑地到頭前引路,哪裡還有半分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模樣?
而那一衆失了風頭的家主還想要跟着徐銳前往偏廳,卻立刻便被曹思源帶領的天啓衛戰士們攔了下來,衆人無奈,只得先到大堂等候徐銳這位主角。
張佑林遠遠望着徐銳和王明皓離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着,似乎若有所思,這時幾個剛剛被他引薦給徐銳的家主們圍了上來。
其中一個家主不滿地說:“王家究竟又想弄出什麼幺蛾子?把咱們一大幫人晾在這裡,他們以爲自己還是原來的四大家族?”
另一個家主冷笑道:“人家是想抓住徐大人這顆救命稻草,保住王家最後的根基,當然無所不用其極,又怎麼會在乎我們這些小螞蚱的感受?”
先前說話的那家主冷哼一聲道:“我們是小螞蚱不假,可他王家不也是秋後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就他們全力支持崔家一事,便絕對無法逃脫制裁!”
“話是如此,按理說徐大人如此睿智,怎麼在這個時候與王家親近,可方纔徐大人分明一再對王家釋放善意的信號,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內幕不成?”
此言一出,一衆家主頓時擔憂起來。
張佑林眉頭一皺,喝道:“都閉上嘴,徐大人如何行事還輪不着咱們這些人評頭論足,想死的便死遠一些,不要拉着我陪葬!”
衆人微微一愣,左右看了看守衛森嚴的天啓衛士卒,連忙閉上了嘴,不敢再說。
而張佑林卻好似突然想通了什麼,眉頭頓時一展,哼着小曲朝正堂走去。
衆人不知他爲何會突然心情大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去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