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七年七月十六日,浩浩蕩蕩的西川大軍終於趕到了圍困天啓衛的新鄉,除了崔家的十六萬主力之外,還有各大世家的近三萬人馬,共計十九萬人,對外號稱三十萬大軍。
崔煥臣似是有心向徐銳以及衆多心思不一的西川豪族們宣誓實力,大軍故意沿着天啓衛佈防的山谷對紮營。
兩軍僅僅相隔五里,擡頭可見,西川大軍大小營帳漫山遍野,綿延超過數裡,營中旌旗招展,哨卡林立,好一副森羅萬象之景。
曹思源站在山頭遠遠望着各營將士集結,笑道:“崔煥臣不通軍略,弄出這個一字長蛇陣來,若是有一千騎兵,定能直撲中軍,取了這條老狗的性命。”
張佐烽搖了搖頭:“他是吃準了咱們只有數百人馬,何況大帥說過量變引起質變,我要是有二十萬大軍,這仗還不是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新鄉地處邊遠,四面環山,中間卻是一處大盆地,十分方便大隊人馬集結,簡直就是天然戰場,真不明白以大帥的謹慎,爲何會被敵人堵在這種地方。”
曹思源搖了搖頭,苦笑到。
到了這個時候,原本最着急的張佐烽反而放鬆下來,問道:“大帥此時在哪?”
曹思源聳了聳肩:“大概還在下棋吧。”
張佐烽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絲若有所思之色,又問:“安歌也和大帥在一起?”
曹思源又搖了搖頭:“大概沒在,也不知道這小子最近在幹什麼,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他了。”
西川大軍的前鋒營中,鄭逸楠滿臉怒色地衝進帥帳。
其兄鄭逸晨正在帳內與手下兵將商議雜事,一見他的臉色便停下了話頭,對身邊諸將道:“你們先出去。”
諸將連忙略略抱拳,退出帥帳。
“怎麼了?”
等諸將離開,帥帳之中僅剩二人之時,鄭逸晨纔開口問到。
鄭逸楠似乎還在氣頭上,猛一跺腳,端起茶壺將裡面的涼水一口喝乾,然後狠狠將茶壺砸在地上,咬牙切齒地開了口。
“崔家欺人太甚,竟將我軍安排在前鋒之中,誰不知道徐銳的火炮毀天滅地,天下無敵,這不是明擺着要讓咱們去當炮灰麼?”
鄭逸晨坐在帥椅上,靜靜聽着胞弟的牢騷,面無表情地說道:“此事我已經知道了。”
鄭逸楠一愣:“你知道了?就這麼一句話?”
鄭逸晨嘆了口氣:“何止是我軍,其他世家大族的私軍也在第一線,而咱們背後便是崔家的主力,若是稍有怯戰恐怕就會被崔家大軍當成敵人一併消滅吧。”
鄭逸楠瞳孔一縮:“崔家這是過河拆橋,趕盡殺絕,難道咱們就聽之任之?”
鄭逸晨苦笑一聲:“事到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沒想到他竟然這般灰心喪志,鄭逸楠急道:“哥,你的雄心壯志呢?你不惜忍氣吞聲,甚至成爲鄭家的罪人,不就是爲了復興鄭家麼?眼下大事未成,怎麼能夠輕言放棄?”
說着,鄭逸楠語氣一頓,咬着牙道:“你不是已經見過了那人嗎,雖說當時你拒絕了他,可咱們畢竟還有另一種選擇,實在不行便乾脆……”
不等他把話說完,鄭逸晨便擺擺手打斷了他,喃喃道:“這幾日我也反思了很多,這才發現自己當初最幼稚的不是錯信了崔煥臣那隻老狐狸,而是總把自己甚至家族的命運寄託在別人身上。
就算咱們真的選擇了另一條路,也不過是投效到另一個新主子門下罷了,對鄭家而言又有多大意義呢?”
“可是……”
鄭逸楠還待再說,鄭逸晨卻已經揮了揮手:“當叛徒的滋味不好受,無論是有什麼理由,既然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便不會再吃第二次,這次交了這張投名狀也好,至少從此之後崔家不必再防着我。”
“哥!”
“我累了,你出去吧。”
鄭逸楠被鄭逸晨堵得說不出話來,靜靜盯着他看了好久,終於點頭道:“好,看來你是真的鐵了心要做崔家的一條狗,算我看錯了你!”
說完,鄭逸楠怒髮衝冠地拂袖而去。
鄭逸晨靜靜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陰霾。
而就在鄭逸楠離開帥帳的時候,屏風後忽然轉出一個渾身裹在兜帽裡的人,此人走到鄭逸晨面前嘿嘿笑道:“鄭公子終於做了個正確的決定,這次您定然不會後悔。”
鄭逸晨搖了搖頭:“但願吧,記得你們答應過我的,我這弟弟不諳世事,不要讓他捲進來。”
那人笑道:“等事情結束,鄭公子大可以自己決定他的生死。”
鄭逸晨一愣,豁然望向那人。
崔家大軍在中軍大營正中用土堆了一個巨大的帥臺,不僅能夠鳥瞰戰場,而且還建了涼棚,放了桌椅,更還有瓜果、茶點無限供應,彷彿聽戲的園子。
各大世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崔煥臣請到帥臺上觀戰,只是等所有人都到時,作爲主角的崔煥臣卻一直沒有現身。
盧家家主盧林峰故意選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與胞弟,也就是原來的西川布政使盧林山並排而坐。
“有我在這還不夠麼,你爲何還要來?”
剛坐下不久,盧林山便低聲對盧林峰說到。
自打崔家起事,攫取西川大權以來,一直對實力僅次於自己的盧家十分防範,只不過盧家一直閉門不出,沒讓崔家找到機會,再加上盧林山留在崔家名爲訪友,實爲人質,才讓百事煩擾的崔家暫時沒有對盧家動手。
盧林峰瞟了一眼帥臺正中間那風光而空曠的大位,低聲道:“崔家把你看得這麼緊,我不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你一面。”
盧林山一愣:“這麼急着見我,難道是崔家已經決定對咱們動手了?”
盧林峰搖了搖頭:“不知道,但聽說南朝大軍已經戰敗,崔家的形勢急轉直下,這個時候越發需要掌控全局,對咱們這些絆腳石自然也就越難以容忍,我有種感覺,這次的觀戰恐怕很有說法。”
盧林山眉頭一皺:“你覺得這是一次鴻門宴?那就更不該來了!”
盧林峰沒有回答,而是頹然道:“咱們好不容易秘密攢下的那點私兵都被崔家送到了最前線,只要大戰一起,無論誰勝誰負他們都會變成炮灰,到時候盧家就會徹底變成被剝光的白羊,還不是任人宰割,我來不來又有什麼不同?”
盧林山聞言沉默下來,盧家財勢雄厚,這原本是盧家人用以自持的驕傲,可一旦失去保護,那些財產便會成爲盧家的催命符,特別是在崔家舉着屠刀,而且極度缺錢的時候。
“還是沒有天浩的消息嗎?”
半晌,盧林山才喃喃地問了一句。
盧林峰搖了搖頭:“消息全無,生死不知……”
說完這句話,兩個中年人再度沉默下來,憂慮從他們眉間散發出來,源源不斷。
就在這時,四周忽然響起一聲聲叫好,各大世家的頭面人物都齊齊起身,朝着帥臺中央鞠躬問好,別管這些人心裡如何想,但看面相,都熱情得好似親爹到場。
能有這等待遇的自然只有崔家家主崔煥臣了,他一身戎裝,在一衆崔家人的簇擁之下緩緩走出,臉上紅光煥發,彷彿年輕了三四十歲,一點也不見老態。
崔煥臣朝大家舉手致意,儼然是以西川之主的姿態鳥瞰衆人,似乎對接下來要打的那場仗沒有半點擔憂。
其實瞭解他的人都明白,這個謹慎的老人既然敢打這場仗,便是有十二分的信心。
盧家兩兄弟心中罵娘,臉上卻是同其他人一般堆着笑容,努力做出恭順的姿態,不想成爲殺雞儆猴的對象,被第一個開刀。
但偏偏崔煥臣的目光就好似不經意地掃到二人身上,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大笑道:“二位盧兄何必這般謙虛,西川除了我崔家便是你盧家最大,你們坐那麼遠,讓別人如何敢坐?還是到老夫身邊坐吧,老夫專門給你們留了位置。”
聞得此言,盧林山臉色微變,盧林峰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