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前倒轉半個時辰,彼時黑旗軍正在攻山,天啓衛的炮聲草草結束,一山之隔的劉異大軍已經向最後的山谷防線發起了總攻,喊殺聲震天,就連山這邊的中軍左衛都聽得清清楚楚。
接連經歷了幾場敗仗,尤其是最後一次被黑旗軍無情地擊潰,強悍的中軍左衛只剩下五千多人,不及全勝時期的十分之一。
就是這剩下的五千多人,其實也早就被打掉了銳氣,還能集合起來完全是因爲王懿手段過人,換個主帥恐怕就算沒有全軍覆沒,也要因爲士卒逃逸而做個光桿司令。
從這一點上來看,王懿拒絕出戰也不能說是毫無根據。
此時,王懿就站在中軍左衛之中,遠遠望着前方的黑旗軍攻山。
不得不承認,徐銳在修建防禦工事上很有一套,所有的陣地都躲藏在最不易被察覺的角落,從外面絲毫看不出端倪。
若不是炮聲響起,恐怕交戰雙方直到打完都不會發現這座不起眼的山頭上竟藏着數十門可怕的火炮。
而那三千多黑旗軍何等洶涌,在山腳下時還是顯眼的黑色洪流,可一旦進了山卻瞬間被密林淹沒,連個影子都沒有,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打得怎麼樣了。
沒有人比剛剛慘敗的王懿更清楚黑旗軍的恐怖,他原本以爲徐銳的天啓衛不過寥寥數百人,定會在黑旗軍的第一輪衝擊之下土崩瓦解。
可沒想到戰場形勢剛好反了過來,強悍的黑旗軍竟被那些不起眼的天啓戰車打得屁滾尿流,到最後寧願選擇用血肉之軀硬趟雷區。
難道天啓戰車的防線比雷區更恐怖,更難逾越嗎?
王懿雖然旁觀了整場戰鬥,但他不是黑旗軍的統帥,無緣知曉其中的掙扎,只不過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黑旗軍的將領絕不會是庸才,既然出此下策,恐怕也是被徐銳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
徐銳在戰場上果真這般強悍麼?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于軍陣一道,王懿的才華足以自傲,可越是這樣,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與徐銳的差距,面上的臉色也就越來越冷。
忽然想起自己讀過的三國演義,當年的周瑜和諸葛亮是不是也曾面對相同的境遇?
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道盡了多少心酸?
看來只有讓徐銳去死我纔會有出頭之日,當年的周瑜就是輸在了心慈手軟之上,而我還有機會翻盤!
“我絕不會走周瑜的老路!”
王懿在心裡狠狠地低吼了一句,惡念無法抑制地從心底最深處噴涌而出。
“咦,炮聲停下很長時間了,上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時,一個心腹的狐疑之聲將王懿從自己的世界裡拉了回來。
他眉頭一皺,目光在山上來回地掃了幾下,卻還是沒有發現半點端倪。
“好像爆炸的聲音也沒了吧?”
王懿問左右到。
左猛點了點頭:“已經停了有一段時間了。”
王懿雙目一凝,沉吟了片刻說道:“難道是打到同歸於盡了?派前鋒營上去看看,小心一些,其他人做好準備,一旦發現他們兩敗俱傷,立刻便發動總攻!”
說着,他朝左猛看了一眼,左猛頓時心中一寒。
左猛當讓知道王懿的意思,那是告訴他,若黑旗軍沒有做掉天啓衛,便要他去補上最後一刀。
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但左猛沒有選擇,回想起過去被徐銳羞辱的一幕,他咬了咬牙,重重地點頭。
見他答應,王懿心裡終於鬆了口氣。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王懿的壓力也很大,爲了憑藉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博一場大功勳,他已經接連犯下兵家大忌,甚至不惜陷肖進武於危難。
肖進武不是白癡,即使一開始不清楚他的小動作,此刻恐怕也早就洞若觀火,兩人現在成了死仇,可王懿卻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回去之後還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命運在等他。
然而黑旗軍攻山卻給了他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徐銳的天啓衛能拖垮黑旗軍,他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不僅能借黑旗軍的手除掉徐銳,而且若能趁機解決掉黑旗軍,那麼正面擊敗黑旗軍的傳奇便不會再讓徐銳獨享。
再加上之前他擅自脫離戰場之後也用極大的代價阻擋住黑旗軍一段時間,避免了大軍傾覆的危機,功過相抵之下,遼王若肯爲他美言幾句,不被治罪的希望仍然不小。
只要他不被治罪,就算身上有些污點,在失去徐銳的情況下他便是板上釘釘的北朝新生代將領中的第一人,宏威皇帝想要江山穩固便會真正重用於他,日後的前途便再也不用再愁。
所以,這一戰徐銳必須死,他也必須打贏。
王懿的將令下達之後,遲緩的中軍左衛終於開始行動,漸漸將防禦陣型換成了進攻陣型,慢慢接近山腰。
可就在這時,大地的震動又開始了,那是專屬於黑旗軍重甲衝鋒的可怕信號。
“大帥你看!”
一個心腹突然指着山腰上的密林驚恐地大喊了一聲。
王懿立刻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山林之中突然躍出一道恐怖的黑色洪流,猶如海嘯一般排山倒海地朝自己撲來。
“怎麼可能,黑旗軍不是忙着攻山嗎,怎麼會轉過頭來猛攻咱們?!”
左猛看清眼前的局面當即大驚失色。
王懿也是瞳孔一縮,臉色大變,高聲道:“現在跑已經來不及了,傳令全軍,攻過去,狹路相逢勇者勝,想要爭取一線生機,就得打贏這一戰!”
陣型變換之時大軍最爲脆弱,而攻擊陣型基本不會考慮防守,再加上他們全是步兵,想要在這種情況下逃走根本不可能,唯一的生機便是像他說得那樣,正面打贏黑旗軍。
可是三千心急如焚的重甲騎兵對上五千軍心渙散的步兵,更何況對方還是從高處猛衝下來,衝擊力增加了可不止一星半點,結果可想而知。
本來負責打頭陣的前鋒營就好像沙子遇上洪水,幾乎是一擊即潰,根本沒有半點抵擋,隨後派上去的中軍主力雖然稍稍擋住了黑旗軍的腳步,但也只是短短的半刻便開始敗退。
王懿眼皮狂跳,心中那股絕望反而沒了蹤影,他現在已經來不及絕望,而是得想盡辦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快,全軍出擊,都給我衝上去!”
王懿一邊對左右下令,一邊低聲對左猛道:“帶上你的人,隨我撤離!”
左猛一驚:“大帥,若中軍大帳一撤,前面的戰線恐怕立刻就會崩潰!”
“蠢才!”
王懿怒道:“現在就已經崩潰了,不用等!
還有,你看他們的樣子顯然是想盡快解決咱們,然後馳援山谷防線,還有什麼比直接攻下中軍能更快解決咱們嗎?
咱們若是不走,便要做了黑旗軍的刀下亡魂!”
說完,王懿也不理左猛,朝親衛們一揮手,中軍帥旗立刻後退。
“帥旗走了,當官的拋棄了咱們!!”
正在前方拼殺的將士們一見帥旗退走,頓時軍心大散,唯一一點像樣的抵抗也土崩瓦解,黑旗軍頓時如入無人之境,將這場遭遇戰徹底變成了一場屠殺。
“大帥,他們越追越近了!”
親衛佐領跟着王懿撤退,眼見黑旗軍很快便從潰兵之中殺出,緊追帥旗而來,心中大爲惶恐。
王懿回頭看了一眼,面色瞬間慘白,慌張地說:“分頭走,你們帶着帥旗往西,本帥往東,讓他們首尾不能兼顧!”
“什麼?!”
親爲佐領一愣,壓根沒聽懂王懿的意思,帥旗往西,黑旗軍必然會直追帥旗而去,誰知道你會往東?又如何讓黑旗軍首尾不能兼顧?
可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王懿的戰馬已經撒開四蹄,跑沒影了,親衛佐領也不是白癡,咬了咬牙,對手下道:“大帥這是要讓咱們做棄子,把帥旗扔了,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帥旗一倒,這支中軍左衛便不復存在,黑旗軍立刻朝着主戰場殺去。
好巧不巧,這個方向正是王懿逃走的方向,他機關算盡卻再度被神出鬼沒的黑旗軍追得四處亂竄。
之所以往這個方向逃,絕不是王懿慌不擇路,恰恰相反,因爲只有正面戰場上纔有北朝主力,王懿不敢肯定黑旗軍會往哪邊追,自然只有接近主力才最有可能逃得一命。
爲了逃跑,王懿不得不學着曹操“割須棄袍”,一邊逃跑,一邊脫下顯眼的帥甲,只穿着一件內衣策馬狂奔。
不知道逃了多久,身後“隆隆”的馬蹄聲漸漸減弱,王懿驚恐地回頭去看,只見潮水般的黑旗軍不知爲何竟突然停了下來,然後調轉馬頭迅速脫離戰場,猶如黑色洪流一般瞬間遠去。
“怎麼回事?”
王懿正一臉愕然,卻突然聽到遠處的山頭上爆發出一陣震天動地的歡呼,正是山谷防線的方向。
“打贏了?我軍竟然攻破了防線?”
王懿拉停戰馬,望着遠處的山頭神色木然,心中既有劫後餘生的歡喜,又有對未來的茫然和無所適從。
就在此時,大隊人馬突然出現,將王懿團團圍住,這次來的不再是南朝的人馬,而是北朝的大軍,只不過這些人神色冰冷,似將他當作了敵人。
“你們要幹什麼,本帥乃是中軍左衛指揮使王懿!”
王懿好像意識到什麼,色厲內荏地端起架子,高聲怒喝。
“找的就是你王懿!”
軍陣之中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王懿擡頭去看,正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劉異。
“劉帥,怎麼是您?”
王懿詫異地說了一句,還沒反應過來,劉異已經縱馬衝到了他的面前,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當着千百士卒的面,只穿着內衣的王懿被劉異一掌甩下馬來。
劉異這一巴掌是含恨而出,用盡全力,王懿被打得耳鼻溢血,眼冒金星。
更難堪的是,這一切乃是當着全軍,衆人一見他這般狼狽模樣,頓時大笑不止。
鬧出這麼個大笑話,王懿從此之後在軍中再也別想擡起頭來。
“劉異,你敢這般對我,我要到聖上面前參你!”
想到這裡,王懿急怒攻心,捂着臉頰,死死咬着牙沉聲說着狠話。
劉異冷哼一聲:“見了閻王隨你去參,刀斧手何在,給我把他砍了!”
“遵命!”
劉異一聲令下,立刻走出一隊冷冰冰的刀斧手。
王懿頓時大駭:“我是聖上欽封的中軍左衛指揮使,朝廷的正三品大員,沒有聖旨你無權殺我!”
劉異冷笑一聲道:“好一箇中軍左衛指揮使,本帥問你,你的中軍左衛現在何處?”
“這……”
王懿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劉異眼中厲色一閃,低喝道:“砍了他,今日就是聖上親至你也別想活命,老夫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絕不會讓你這等敗類繼續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