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個時間,成片的火燒雲或許是個不錯的景緻,但在激烈的戰場上,卻好似一面巨大的鏡子,與地上的鮮血倒影成兩片恐怖的血海。
戰鬥還在繼續,幾乎所有的軍隊都已近疲憊不堪,唯獨王懿的中軍左衛在出工不出力之下,還保留着充沛的戰力。
此時,這支人馬已經從北邊的迂迴戰線上脫身,按照王懿事先擬訂的作戰計劃,迅速朝戰場中央靠攏,衝向最關鍵的山谷防線。
“將領們的反彈都壓下去了嗎?”
戰馬上,王懿淡淡地問追上來的左猛。
左猛點了點頭:“鬧事的將領已經被控制,其他人都知道好歹,不會在此時反對。”
王懿點了點頭:“被控制的將領要優待,他們不過是堅持原則,軍中需要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本帥會親自向他們證明,只有本帥的方法才能扭轉乾坤!”
左猛點了點頭,似是有什麼心事,想說又不敢說。
“怎麼了?”
王懿眉頭一皺,問了一句。
“沒什麼……”
左猛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王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心事就說出來,咱們戰友多年,何必這般遮遮掩掩?”
左猛略一沉吟道:“方纔聽斥候說,我軍脫離戰線之後,敵人的迂迴部隊已經穿越我軍陣地,直奔中軍而去,而守衛中軍的三萬邊軍已經被鄧禾帶上了前線。”
聞言,王懿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道:“此乃意料之中的結果,犧牲一個肖進武,換取我軍的一線生機,否則再這般打下去,咱們四十萬大軍全都得折在這,孰輕孰重你該明白的。”
左猛點了點頭:“末將明白,大帥不必爲末將擔心。”
王懿又瞟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徐銳小兒雖然是個奸佞小人,不過他有一句話說得在理,義不理財,慈不掌兵啊,爲了獲勝,戰場上就該無所不用其極。”
說完,王懿再不理會掙扎的左猛,打馬向前,指揮中軍左衛快速進入戰場。
由於開戰時童揚主動收縮戰場,中軍左衛距離山谷防線的距離其實並不遠,滿打滿算不會超過十五里,雖然中間要繞過幾處犬牙交錯的戰場,耽誤了些許時間,但總得來說並不會太久。
然而,就在中軍左衛快要接近河谷防線的時候,王懿身邊的書記官卻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朝着西北方向極目遠眺。
“咦?”
書記官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王懿偶然發現了他的異樣,皺眉問道:“怎麼了?”
書記官指着西北方的一條山谷道:“大帥您開那邊,似乎有煙塵。”
王懿一愣,連忙順着書記官的手指望去,只見十幾裡外似乎灰濛濛的一片,似乎還真有些像是煙塵。
他略一沉吟,目光突然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巨石一丈來寬,光禿禿的好像磨盤,而在巨石之上,一些米粒大小的細碎石子偶爾會抖動兩下,就好像懶洋洋的飛蟲,雖不劇烈,卻也算顯眼。
“大地在震,難道是騎兵?”
王懿目光一凝,突然臉色大變:“不對,震動傳得如此之遠,一定是大批重甲騎兵,而且就出現在西北方向,難道是黑旗軍去而復返?”
想到此處,王懿豁然大驚,疾呼道:“傳我將令,全軍立刻停下,就地佈防,黑旗軍要來了!”
他沒發現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竟然有些走音,身邊的親將領們聞言頓時臉色大變,立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手忙腳亂地開始準備戰鬥。”
要說王懿在治軍一道之上也不算泛泛之輩,他繼任中軍左衛指揮使不過短短時日,但這支軍隊已經初具勁旅之像。
儘管身後銜尾而至的乃是天下第一強軍,但“嗚嗚”的號角聲一起,大軍立刻停下腳步,開始從容佈防,所有能用上的軍械一一出場,兵種站位也算快速合理。
可王懿望着本該向山谷防線突襲的大軍被迫停下腳步,迎戰黑旗,卻還是滿嘴苦澀。
他不惜擅離職守,放開口子令一萬多敵人直接衝向中軍,就是爲了建立不世功勳,算盤打得精至毫釐,不可謂不神奇。
若是早走半個時辰,或者黑旗軍晚到半個時辰,說不定還真的能讓他成就一番偉業。
可奈何他的運氣實在太差,正好遇上了回援的黑旗軍,不但所有謀劃頃刻間通通破產,自己反倒還成了整個戰場的擋箭牌。
若有的選,北朝諸軍自然誰也不想遇上黑旗軍,王懿想要保存實力一鳴驚人,心中更是如此算計,可正應了那句老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反誤了卿卿性命。
中軍左衛費勁心機才保留下來的這點戰力竟然與黑旗軍迎頭相撞,莫名其妙地成了整個北朝大軍的擋箭牌。
諷刺的是,也正由於最有戰力的中軍左衛抵擋在前,在黑旗軍突然殺至的時候纔沒有讓整條戰線徹底崩潰。
恐怕王懿自己都沒想到,誤打誤撞之下,他卻真的成了這場大戰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只是這樣的方式讓他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般頑皮,在你自以爲已經掌握住它的時候,它卻會突然拐一個大彎,讓人徒呼奈何。
而在戰場另一邊的山坡上,北朝大軍苦等的“援軍”終於到了,徐銳僵硬地坐在一張椅子上,被親兵們硬生生擡到了山頂。
天啓四小將張佐烽、林紹東、曹思源、郭盛寶全都圍在他的身邊,數百天啓衛戰士也都悉數到齊,正在熱火朝天地挖着壕溝。
“這座山峰不但隱蔽,而且還能鳥瞰整個戰場,最關鍵的是距離山谷防線竟然如此之近,曹將軍的地形偵查能力當真越來越厲害了。”
郭盛寶趴在峭壁上,一邊望着對面的山谷,一邊朝身邊的曹思源說到。
曹思源翻了個白眼:“恭維的話就不用說了,快把你的腦袋縮回來,若是讓敵人發覺,咱們這幾日的苦工便要全都白費。”
郭盛寶哈哈一笑,連忙從峭壁上縮了回來,笑道:“放心,功夫都讓你們下了,一會兒就該我老郭表演,絕不會讓你們失望便是。”
曹思源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等打贏了這一仗,我在問天閣擺酒給你慶功,不管多貴都任你點。”
“真的?”
郭盛寶搓了搓手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喲,到時候你別耍賴便是。”
曹思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去長興城打聽打聽,我小閻王曹思源什麼時候耍過賴?”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十分輕鬆,似乎絲毫不在意下方激戰正酣的戰事。
站在徐銳身後的張佐烽可就沒他們這般好的心情了,他此刻眉頭緊鎖,愁容滿面。
“沒想到黑旗軍竟然真如大帥所料去而復返,眼下我軍快要撐不住了,大帥……”
張佐烽本想央求徐銳,卻被林紹東攔了下來。
林紹東無奈地搖了搖頭:“張將軍,肖進武大帥是你的恩人,大家都知道,也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計策你是知道的,現在還不是時候,一旦我們暴露便是前功盡棄,這場大戰也就提前結束了。”
張佐烽聞言頓時臉色一暗,他當然知道這些利害,可下面正在苦戰的可是肖進武,讓他如何能靜得下心呢?
“人力有時而窮,事到如今咱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便交給天命吧,想多了反倒是累贅。”
椅子上的徐銳很想拍拍張佐烽的肩膀,安慰他幾句,可奈何他現在還是殭屍一個,連動動手指都不行,也只能把心中所想說給他聽,就是不知能不能令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