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關以南四十里。
“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身穿龍鱗甲的斥候單人單馬衝出樹林走上了官道,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現在斥候已經脫離了最容易遭受伏擊的路段,只要再走半日便能趕到此行的目的地,盧東卿的前線大營。
斥候擦了擦臉上的汗,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催促胯下的戰馬再快幾分。
然而就在這時,戰馬突然嘶鳴一聲,失去平衡,一頭朝地上栽去,斥候頓時大驚,猛地一蹬馬鐙,就要趁戰馬摔倒之前躍下馬來。
就在這時,斥候耳邊傳來“嗖”的一聲,一隻弩箭帶着恐怖的破風聲撲面而來。
斥候瞳孔一縮,身子下意識向後傾了傾,躲過那支致命的弩箭,可正是這個動作,讓他失去了跳馬的機會。
“咣噹……”
斥候隨着戰馬一同砸倒在地,馬腿瞬間折斷,數百斤重的戰馬壓在斥候腿上,暈頭轉向之間,只覺一股劇痛襲來,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出現了剎那的空白。
斥候用力咬着舌尖,好不容易清醒了幾分,便見官道兩側的溝渠之中突然竄出四五個人影,迅速朝他圍攏過來。
人影一副商賈打扮,但衣服上都沾了不少污泥,又好像逃避兵災的難民。
“你們是什麼人?”
斥候竭盡全力保持最後一絲清醒,用力瞪着幾人問到。
但回答他的並不是聲音,而是一隻碩大的拳頭。
斥候腦門上捱了重重一拳,再也堅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入夜,一個荒廢的村子裡,安歌幾人圍坐在火堆旁烤着麪餅。
這個村子距離天河關已經不足四十里,只不過此地比宮閤府附近的村子損毀更爲嚴重,不但已經見不到人煙,便是連房屋都倒塌了大半,幾個人都只能圍坐在院子裡,藉着半片將塌未塌的矮牆遮風。
“掌櫃的,把那些夥計和糧食藏在樹林裡真的沒事麼?”
唐鑫提着一隻剝了皮的野兔緩緩走來,將匕首插進刀鞘裡,然後用樹枝串起野兔,放到火上烤。
安歌把同樣放在火上烤的麪餅收了回來,仔細看了看,見還沒怎麼熱,便又放了回去,接着搖了搖頭。
“亂世之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誰又能保證一定不會出問題?不過接下來的路太危險,帶着他們實在累贅,也只有將他們暫時藏在樹林裡了。
我已經和管事的夥計說好,若是三日之內不見咱們回返,他就可以帶着糧食自由行動,而若是咱們能度過這次難關,我允諾他去天寶閣當個管事,年薪一千兩。”
“一千兩?!”
唐鑫一愣,讚歎道:“人家幹一年,夠我幾十年的餉銀了,說真的,你們天寶閣還缺不缺人?”
安歌搖了搖頭:“你放心,少爺絕不會讓跟着他的人吃虧,一點小錢算得了什麼?等打完這一仗,你還有大好的前程,怎麼看都比一千兩來得實際。”
提到徐銳,唐鑫臉色一暗,安歌也沉默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三日前,他們一把火將宮閤府外的村子連同盧天浩的屍體都燒得乾乾淨淨,然後按盧天浩所說,朝西川的門戶天河關方向趕路。
這一路上他們遇到了許多流民,從他們口中得到了一些斷斷續續的信息,但這些信息互不相干,甚至自相矛盾,可用的部分燒的可憐。
眼下只有一點可以肯定,據說天河關附近的確曾發生過激烈的戰事,但戰鬥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便已結束,南朝大軍所向披靡,已經基本控制了局面。
這樣的消息對安歌一行人來說無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擊,但只要還沒確認徐銳戰敗,他們便還能保持最後的一線希望。
“喂,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們要不要過來看看?”
就在這時,二人身後突然走出兩個人影,搖曳的火光將他們的臉色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多少有些陰森。
安歌將手裡的麪餅從火堆上拿了出來,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拍了拍手站起身,對說話的那人道:“思源,你的傷沒事吧?”
他們身後的兩個人影正是曹思源和小齊。
曹思源的甦醒恐怕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的好消息,他雖然入伍的時間不長,但從小混江湖的本事卻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就連徐銳都很欣賞他的才智武功,有他領頭,安歌的心也安了幾分。
曹思源搖了搖頭:“還有些發燒,不過已經比昨日好了不少,我這人命硬,跳到山谷裡都能掛在樹上撿回條命,老天爺不收我,你們不用擔心。”
安歌看了看曹思源的臉色,仍然蒼白的可怕,而且他的傷口還在發炎,隨時有可能繼續惡化,甚至要了他的命,不過眼下已經沒了抗生素,他也無計可施。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見安歌沉默地低下了頭,曹思源便知道他在想什麼,拍了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几歲的少年道:“不用自責,你本就不是軍人,更不是醫官,已經做得夠好了,現在跟我去看看那條舌頭吧。”
說完,他便轉身朝後院走去,小齊連忙跟了上去,扶着他的肩膀,以免雙腿還有些無力的他突然摔倒。
安歌看着他步履蹣跚,卻又異常堅毅的背影,心中一暖,咬了咬牙,把眼睛裡的淚水憋了回去,跟上了他的腳步。
後院裡,一口碩大的米缸下堆滿了柴火,白天抓的那個斥候被五花大綁着扔在了米缸裡,正盯着手持火把的士卒,瞪大雙眼,滿頭冷汗,驚恐地扭來扭去。
他的嘴被一塊破布堵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卻還是看得出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已經快要崩潰了。
“這是……”
安歌驚訝地看着這一幕,疑惑地望向了曹思源。
曹思源笑道:“你忘了來時的路上,大人曾給咱們講過一個請君入甕的故事麼?”
請君入甕其實是另一個世界裡,武則天時代的故事,說得是爲了穩定政局,武則天任用酷吏誣告官員,其中最有名的酷吏便是來俊臣和周興二人。
有一次武則天收到告發,說周興謀反,於是便讓來俊臣去審問周興。
來俊臣沒有直接去抓週興,而是去找周興喝酒,問他審問犯人最得意的手段是什麼,周興便得意地告訴他,用一口大甕燒上火,然後將人放進去,沒有犯人能堅持得住。
來俊臣聽後十分高興,立刻命人搬來大甕,並點上火,然後請周興進去。
周興這才知道自己也被人誣告,自然十分憤怒,可在自己最得意的酷刑面前,他沒有做任何掙扎,立刻便認了罪。
在來西川之前,有次喝酒時閒極無聊,徐銳便張冠李戴,把這個故事說成是前朝大漢時發生的事,當時聽得幾人驚呼連連。
“方纔我把這個故事告訴了這個斥候,看樣子效果還不錯。”
曹思源微微一笑,從士卒手上接過火把,走近那斥候。
那斥候彷彿見鬼一般,拼命扭着身體往後縮,臉上盡是哀求之色,嘴裡的“嗚嗚”聲也越發急促,好似肥豬待宰前的絕望掙扎。
可米缸就那麼大,他又被五花大綁着,就算這樣掙扎又怎麼逃得出去?
曹思源冷笑一聲,一把扯下他嘴裡的破布說道:“怎麼樣,現在能說說我想知道的事了吧?”
“我說!我說!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斥候驚恐地連連點頭,似是已經被嚇破了膽。
曹思源點頭道:“很好,不過我事先提醒你,若是有半句假話,下場你自己知道!”
斥候驚恐地搖頭道:“不會,不會,我說得都是真話。”
曹思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好,現在告訴我你這次送的消息是什麼,爲何你身上沒有任何信件?”
斥候道:“我送的是口信,犀角軍龍江營日前大破敵陣,全殲頑抗之敵一千餘人!”
“什麼?!”
一千餘人恰好是天啓衛的規模,衆人聞言都是一驚。
曹思源眉頭一皺,厲聲問道:“他們破的是哪支敵軍,位置在哪?”
斥候爲難地搖了搖頭:“小的只是負責送信,不知道是哪支敵軍,只知道敵人大概一千餘人,戰法十分強悍,在天河關外與大軍打了幾日遊擊,一直十分棘手,所幸盧將軍派出大軍纔將其擊潰……”
“被擊潰後,這支軍隊現在何處?他們的主將怎麼樣了?”
斥候的種種描述越來越像天啓衛,安歌再也沉不住氣,衝上去問到。
斥候心中一驚,牙齒抖得噠噠作響,硬着頭皮道:“沒了……那支軍隊已被龍江營全殲,除了少數殘兵敗將做了俘虜之外全軍覆沒,其主將……主將……”
“主將如何,不想死就快說!”
曹思源臉色猙獰,歷喝一聲。
斥候嚥了口吐沫,彷彿豁出性命似的說道:“其主將身份已經確認,在陣前被我軍強弓射殺!”
“什麼?大人竟然……死了?!”
聽得此話,衆人對視一眼,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