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銳和盧天浩走出萬福樓的時候,天啓衛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只不過一應護衛全都換上了便裝,沒有驚動城中的百姓和官員。
徐銳說是打算回營,邀請盧天浩再去營中飲酒,盧天浩推辭不掉,只好和徐銳同乘一車。
車上,盧天浩幾次想找個話題,和徐銳再多聊幾句,但徐銳卻一直沒有接話,呆呆看着窗外,好像出神。
盧天浩見徐銳如此,心中更是不安,特別是拿不準徐銳看到它們的人口交易會有什麼反應,心中不禁越發擔心,漸漸的也沒了說話的興致。
二人就這般沉默起來,車廂裡的氣氛漸漸變得十分凝重,只聽得車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漸漸地馬車駛出城外,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晚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撩動着二人的長髮。
“天浩……”
徐銳突然喊了盧天浩一聲,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終於要來了麼?
盧天浩心中一驚,臉上卻儘量擠出一抹笑容,擡起頭來,似是不知所以地望向徐銳,卻發現徐銳也正看着他,那眼神中似乎充滿了玩味。
“好像崔家沒把你們盧家放在眼裡啊。”
徐銳淡淡地說了一句。
盧天浩心中一緊,心道徐銳難道是想挑撥離間?面上卻好似渾不在意地說:“崔家乃是四家之首,自然會傲慢一些,但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像萬福樓的這點小摩擦其實算不得什麼。”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徐銳不用拿四家的矛盾來做文章,得體又不失恭敬,當得一個老成的評價。
“是麼?”
徐銳啞然失笑,突然放下了車窗上的珠簾,換了個話題:“你覺得天寶閣的寶物如何?”
盧天浩一愣,不知徐銳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心中提了幾分小心,略一沉吟,覺得沒有什麼能讓徐銳鑽的空子,便道:“天寶閣名副其實,果真樣樣是寶,徐兄坐擁這等寶號,便等於坐在金山之上,着實叫人羨慕。”
徐銳哈哈一笑:“不用羨慕,我可以分你盧家三成利,不知你們盧家敢不敢收?”
“什麼?”
盧天浩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愕然地望向徐銳。
徐銳卻好似全然沒有看見他的震驚,繼續說道:“實不相瞞,本官這次來西川不過是找了個藉口,讓聖上放我出來透透氣,所謂的皇命其實無關緊要,真正的目的是想把天寶閣裡的寶貝賣到西川,甚至是西樑去。”
“啊?”
盧天浩張大了嘴。
徐銳笑眯眯地從懷裡掏出幾張稿紙遞給盧天浩,繼續說道:“你看,本官計算過,以天寶閣的產能,如果擁有一條完整的銷售渠道,每年在西川至少能獲利三到四百萬兩。
而且所售之物都是別家沒有的東西,不會與你盧家,或者其他商號衝突,完完全全是一門全新的生意。”
“每年三到四百萬兩?”
盧天浩對徐銳所說的數字大爲震驚,連忙打開徐銳遞給他的稿紙,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列滿了數字,都是天寶閣的寶貝價值及數量,若是能全部賣出去,的確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應該說一開始每年只有三四百萬兩,但產量和銷量會逐年上升,上限可就不好說了,若是做得好,就算每年獲利上千萬兩,本官也不驚奇。”
“嘶……”
盧天浩倒吸一口涼氣。
朝廷每年賦稅不過七八千萬兩而已,他們四大家族雖說壟斷了西川一省,但加起來一年也就有個兩三百萬兩的進項,徐銳畫的這張大餅實在太大了。
他自然不知道,另一個世界曾經出現過的殖民公司——“荷蘭東印度公司”。
“荷蘭東印度公司”是另一個世界人類歷史上最賺錢和最龐大的企業,他們利用產品傾銷等手段在殖民地瘋狂攫取利潤,全盛時期市值7800萬個荷蘭盾,摺合成二十一世紀的美元,高達7.9萬億。
這相當於德國和日本的GDP總和相加,或者全球排名前二十的企業市值總和,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企業能夠與之相媲美,而徐銳的星河集團,正在走向這條道路。
區區一千萬兩白銀雖然聽上去令人難以置信,但這臺工業殖民機器一旦真的運作起來,這點利潤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如果徐大人說得是真的,那麼您讓給盧家三成利便等於每年整整三百萬兩白銀,如此重利恐怕不可能白給吧?您究竟想要盧家拿出怎樣的籌碼?”
盧天浩沉聲問到。
說起正事,兩人的稱謂也就變得正式起來,再沒有先前那番試探時的客氣。
“當然不會白給,本官需要在西川紮下根來,並且主導天寶閣的所有貿易,盧家只能作爲參與者,不能成爲領導者。”
徐銳淡淡地說。
盧天浩道:“既然大人開誠佈公,那天浩也不好再隱瞞,西川的所有生意向來是由四大家族一手把持,徐大人想要另起爐竈,恐怕不容易吧。”
徐銳好似早知他會如此說,淡淡道:“所以我找的是盧家,而不是四大家族。”
盧天浩浩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徐銳笑道:“就是這個意思,盧家要擺平其他三家勢力,幫天寶閣在西川站住腳,甚至打開通往西樑的商路,然後每年分三成利。
至於四大家族的其他幾家,本官還看不上眼。
再說,多一家加入到這生意當中,便多一家分利,本官能拿出來的利潤只有三成,是你盧家一家分,還是拉着其餘三家一起分,你們大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盧天浩呼吸一窒,沉聲道:“徐大人可知四大家族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以盧家一家想要撼動其他三家又有多難?”
徐銳擺擺手道:“來之前本官自然是做過一些功課的,若是盧家真的爲難,一定要拉上其他三家,只要能幫本官辦成此事也無不可。
不過,我有一句話提醒你們,就從今日之事便能看出,四大家族絕非鐵板一塊,想必相互之間的傾軋絕不會少。
之前四家相互依存,又相互鬥爭,達成了力量平衡,可一旦本官參與進來,未必不是盧家打破平衡,獨霸西川的一次機會!”
聞言,盧天浩瞳孔一縮,豁然望向徐銳,徐銳嘴角帶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眼神中盡是堅定之色。
他沒有說笑……
盧天浩心中大震,拼命壓下紛亂的思緒,沉聲道:“說句犯忌的話,大人雖是欽差,可不過區區從五品而已,即便您有相助盧家的心,又真能攪得動西川麼?”
徐銳啞然失笑:“錢是好東西,只要有了錢便有大把的人爲你拼命,即便我沒有攪動西川的能力,裕王、肅王、遼王,甚至太子會沒有麼?”
盧天浩臉色一變,沉吟道:“此事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先回家同長輩們商量。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既然有這等好事,徐大人爲什麼偏偏看上了盧家。”
徐銳點了點頭:“當然是要你回家商量的,至於爲何看上盧家,與其說是看上了你們盧家,還不如說是看上了你盧天浩。”
盧天浩又是一愣,卻聽徐銳繼續說道:“若本官所料不錯,你便是受四家所託來接觸我的人吧?
四大家族既然選你來與我接觸,本身便代表認可你的才智,這一路我也在觀察,同其他三家的人相比,你知進退,能隱忍,是個合格的合作伙伴。
要知道我想做的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長期合作,所以必須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你通過了我的考驗,相信若你能接手盧家,一定會是個合格的家主,咱們的生意能做上幾代人也說不定。”
他難道是在暗示支持我爭奪盧家家主之位麼?
盧天浩彷彿被一柄重錘當胸砸中,渾身一震。
如果說先前的重利是許給盧家的,那麼徐銳這句話無疑是給他本人許了一個天大的承諾。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體會到徐銳的高明。
這個人說出的每一句話好像都沒有多少乾坤,但偏偏讓你無法拒絕,這便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根本不會讓你有選擇第二條路的機會。
月上當空,徐銳站在馬車旁,望着一臉潮紅的盧天浩騎着馬飛奔而去,可以想見今晚盧家和他本人恐怕都會徹夜難眠。
無論西川多麼兇險,徐銳都決定賭上一賭,盧天浩和盧家便是他的第一副手牌,能不能成功很快就會見分曉了。
徐銳眯着眼睛想了半晌,這才慢慢轉身,打算上車回營。
就在這時,有一騎突然從樹林裡竄了出,直奔馬車而來,周圍的侍衛們一驚,連忙端起連射弩向他瞄去。
徐銳見夜色中的人影依稀有些眼熟,微微擺了擺手,讓侍衛們放下弩箭,放那人過來。
那人果然在距離馬車五六米外拉住繮繩,接着從馬上跳了下來,一路走到徐銳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草民鄭逸晨,見過欽差大人。”
徐銳冷笑道:“鄭逸晨,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而且一路尾隨而來。”
鄭逸晨深鞠一躬道:“能讓盧家如此鄭重,又是從京城而來的人只有大人一位,這並不難猜,至於尾隨一事還請大人恕罪,草民有一事,不得不向大人稟明,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哦?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借一步便免了?”
徐銳冷冷望着他,淡淡地說,絲毫沒有對待盧天浩時的那般客氣。
鄭逸晨左右看了看,猶豫片刻,硬着頭皮說道:“大人無論承諾盧傢什麼,鄭家願意以同等代價,辦同樣的事。”
徐銳眉頭一皺:“你做得了主?”
鄭逸晨點頭道:“草民做得了主,鄭家也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理由。”
徐銳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你隨我來吧。”
說完,轉身向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