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衛宮閤府大營,桌上的茶已經換了三道,最新添的一次茶水也放得冰涼,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營房裡緩緩地踱着步子。
此人名叫盧天浩,是盧家第四代子弟,身材修長,長相俊美,才學出衆,性格沉穩,是盧家年輕一代的翹楚,被派來與徐銳接觸。
然而他在宮閤府大營一連等了兩天也沒能見到徐銳這個“平易近人”的欽差,善於養氣的盧天浩也不免有些焦躁起來。
“你家大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見親兵又來給他換水,忍無可忍的盧天浩又問了一遍。
那親兵一愣,下意識地朝營房門口望去,盧天浩微微一愣,也隨着他的目光望去。
“哈哈哈,讓盧公子久等了,徐某招待不週,招待不週。”
帳外忽然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接着一身白色長袍的徐銳掀起門簾走了進來。
盧天浩定睛一看,來人不過十七八歲,眉眼清秀,身材挺拔,眉宇之間雖說有些疲憊之色,但和煦的笑容卻讓他看上去頗有些氣宇軒昂,丰神俊朗的意味,便是他這個世家公子,在氣度上也略有不如。
“在下盧天浩,拜見欽差徐大人!”
雖說徐銳只是個從五品的小官,但畢竟頂着一個欽差的名頭,盧天浩不敢怠慢,連忙朝他行禮。
徐銳一絲不苟地還了一禮,擺擺手道:“盧兄不必客氣,前日我與布政使大人相談甚歡,引爲知己,你們盧家人便是自己人,到了這裡便如自家一般即可,來來來,快坐,快坐。”
說罷,他拉着盧浩天便往主位上走。
徐銳如此客氣,立刻便讓盧天浩心中好感大增,但他頗知進退,不敢與欽差平起平坐,連忙謙讓半步道:“徐大人客氣,在下一介草民,能一睹欽差尊榮已是感激不盡,哪敢上座?”
徐銳眉頭一皺,冷冷道:“怎麼,看不起在下?聽說西川遺族對非士族出身之人十分輕賤,在下剛好出身貧寒,盧兄是覺得在下不配與盧家人稱兄道弟?”
盧天浩一聽此話,臉上微微變色,忙道:“徐大人……徐兄哪裡話?您才智雙全,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盧家能得您另眼相待,早已感激不盡,哪敢有半點不敬?”
來此之前,盧天浩曾被盧家家主盧林峰單獨叫到房中耳提面命,對徐銳出身鬼谷,以及在京城之中的一系列壯舉自然清清楚楚,何況他的叔父,西川布政使盧林山對徐銳也是稱讚有加,說他看不起徐銳還真是冤枉他了。
“既然如此,你我年歲相仿,便以兄弟相稱,一來少些繁文縟節,親近一些,二來也不用和長輩一般,顯得暮氣沉沉。”
徐銳的臉色瞬間陰轉晴,拉着盧天浩的手笑眯眯地說。
盧天浩不知道這位欽差爲何翻臉比翻書還快,深怕再在這些小事上得罪了他,只得無奈點頭。
“不知盧兄專程從新長安來此找我,所爲何事?”
二人分賓主落座,盧天浩剛剛端起茶杯,還來不及喝一口冷茶,便聽徐銳幽幽問到。
盧天浩連忙把茶杯放回桌案,正色道:“也不是專程來此,原本是約了三五好友到宮閤府小住幾日,正好之前聽叔父稱讚大人……呃,徐兄才學出衆,盧某心馳神往……”
話才說到一半,徐銳忽然輕笑一聲,擺擺手道:“盧兄有所不知,自從那日接風宴上徐某多喝了兩倍,信口開河地胡說一通,這段時間來找徐某談經論道之人多不勝數。
在下這是不厭其煩,本來嘛,年輕人好不容易出趟遠門,就指着遊山玩水,哪有那麼多功夫來做學問?
可偏偏來得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徐某也不好不給面子,大好的時光都浪費在談經頌典之上,簡直是浪費時光,盧兄你說是不是?”
徐銳一通抱怨打了盧天浩一個措手不及,原本想好的開場白再也說不出口,只得張着嘴傻乎乎地點點頭道:“徐兄說得是,在下在家也經常被夫子逼着讀書,的確苦不堪言,在下感同身受,感同身受……”
聽他這般回答,徐銳滿意地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道:“正是這般,人生得意須盡歡,盧兄快嚐嚐在下從京城帶來的茶,絕對是難得的風味。”
“哦哦……”
盧天浩連忙端起茶杯,湊到口中,還沒來得及喝下去,又聽徐銳道:“方纔聽盧兄說是約了三五個好友,到宮閤府小住的?”
“是……”
盧天浩見似乎能把話題引回正軌,又連忙放下茶杯,解釋道:“在下原本是約了崔、王、鄭三家的小輩一同出遊,但在下實在仰慕徐兄才學,這才特地推了約會……”
“哈哈,盧兄真不夠意思!”
話沒說完,徐銳突然大笑一聲,拍案而起,盧天浩嚇了一跳,還以爲徐銳又有什麼不滿,卻沒想到徐銳驚喜地說:“同遊宮閤府,盧兄有這等好事卻不邀約在下,可是把在下當外人看?”
“我……絕無此事……”
盧天浩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連連否認。
徐銳臉色一喜,重重一拍盧天浩的肩膀道:“既然如此,盧兄何不帶我一同出遊,正好我在西川人生地不熟,也不知何處有趣,有了盧兄你,這不就迎刃而解了?”
“這……”
盧天浩面露難色。
徐銳臉色一板:“怎麼,盧兄不願意?”
盧天浩連忙陪着笑臉道:“哪裡,哪裡,既然徐兄有這雅趣,盧某當然願意做個嚮導,只不過在下還有些正事……”
“好,那咱們喝完這杯茶便立刻出發,不瞞盧兄,這幾日在下可是憋悶得緊,早就想出去見識見識西川的繁華了。”
徐銳好似大喜過望,一刻也等不下去。
盧天浩原本也算有備而來,在他眼裡徐銳雖然年少,卻也是個成熟的官僚,與他相處必須得用官場上的那一套。
爲此,他事先收集了徐銳與人談話的很多套路,精心準備了一段說辭,打算從這幾日的見聞入手,步步爲營,套出徐銳來西川的真實目的。
沒想到徐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好像個自來熟的中二少年一般,幾句話便堵得盧天浩方寸大亂,稀裡糊塗地答應了徐銳同遊的要求。
等話已出口,他才發現不妙,同來的幾位朋友都出身四大家族,目高於頂,又不知道徐銳的底細,要是言語之間有所疏漏,豈不是弄巧成拙?
“咦?盧兄怎麼不喝茶?”
盧天浩正懊悔不跌的時候,又聽徐銳忽然問了一句。
“喝喝喝,現在便喝。”
他回頭去看那杯幾次擡起,卻一直沒能喝到嘴裡的茶,不禁滿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