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章巣,拜見徐先生!”
宮閤府衙後堂,年近四十的知府章巣規規矩矩地朝徐銳行了一個弟子禮,弄得徐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尷尬。
章巣自己卻是毫無異色,一躬到底,似是絲毫不因徐銳年輕,且品級低於自己而有半點怠慢。
和西川的大部分官吏不同,章巣並非本土官員,而是從京城調派來的,他的師父便是東籬先生的弟子,徐銳的老熟人——張宗年。
在西川,別人或許不清楚徐銳這個聖人之像的事蹟,但他這個夫子徒孫卻是瞭解得一清二楚,對徐銳能助東籬先生打破十年瓶頸佩服得很,早就想親眼見見這個傳說中的少年。
而除了才學之外,徐銳將東籬先生視爲長輩,和一把鬍子的張宗年卻是平輩之交,真要論起來,章巣喊他一聲先生也算合情理。
“章大人,咱們還是各論各的吧,您這麼客氣,倒是把我弄得有些尷尬啊。”
徐銳訕訕笑着,連忙伸手把想要下跪的章巣扶了起來。
章巣臉色一肅:“徐先生說得哪裡話?尊師重道乃是我儒家美德,學生身爲一方父母,更應做好表率。”
說着,他又要往下跪。
徐銳哪敢再和他糾纏,一邊託着他的手肘,一邊忙道:“事急從權,今日本官來此是有一件大事要問你。”
“大事?”
章巣一愣,果然被轉移了注意。
徐銳點了點頭:“本官初到西川,還不瞭解這裡的局面,聽說章大人已經在此地爲官七年有餘,還望大人跟本官講講這裡的情況。”
聽到徐銳這般說,章巣臉上忽然閃過一抹喜色:“徐先生是欽差,此次來到西川,莫不是聖上終於打算對那些人動手了?”
“那些人?動手?”
徐銳微微一愣,疑惑地望着他。
見徐銳這副表情,章巣明白自己猜錯了,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嘆道:“看來徐大人還不知道,西川根本就不是聖上的西川,而是遺族的西川。”
“這話什麼意思?”
徐銳皺眉到。
章巣拉着徐銳坐下,幽幽道:“徐大人應該聽說過,西川曾是前朝古都,這裡有許多前朝遺留下來的高門世家。”
徐銳點了點頭:“略有耳聞,聽說這些世家盤根錯節,很有些勢力。”
“豈止是有勢力!”
提起此事,章巣滿臉怒色道:“這些世家仗着根基深厚,不但大量兼併土地,壟斷市場,甚至就連官場都是他們的天下。
凡是出身四大家族的官吏,每年考評都是上上,升遷也是極快,而那些外地來的官員則會遭人排擠,處處打壓,甚至連衙門裡的差役都指揮不動。
如此這般,外來的官常常是沒幾年就會受不了,自己捲鋪蓋滾蛋。
說來慚愧,本官能在西川一干七年,還是承蒙家師這層關係,作爲讀書人,他們不好意思把我這個大夫子的徒孫趕出去,可即便如此,本官在西川也屬邊緣之人。
可以說,西川從來不是大魏之西川,而是遺族之西川,許多百姓更是隻知有四大家族,不知有聖上啊。”
“竟然會有這等事?”
徐銳一驚,無論是棲霞公主的刻意提醒,還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所見所聞,都已經能明確感受到這些遺族在西川的強大影響力,卻沒想到那些家族的勢力竟然會大到這等地步。
章巣苦笑:“見徐大人進入西川之後不但十分低調,而且大肆收買人心,本官還以爲您是早已洞悉了西川的情況,故意示之以弱,想要讓他們放鬆警惕。
不過也幸好您此行低調,若是真的擺出欽差的架子,說不得便會受到遺族打壓,在西川一事無成。”
徐銳也是苦笑:“他是想在西川大展拳腳,才用這種方法造勢,算計四大家族,沒想到竟是誤打誤撞,少了不少麻煩。”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向宏威皇帝提起想要到西川演習的時候,宏威皇帝那玩味的表情,心中就是一陣憋悶。
那老傢伙分明就是了解了一切,卻故意不說,巴不得自己在西川鬧出什麼風波,好讓他有理由和機會把這些根深蒂固的豪門打壓下去……
“不知不覺,竟然又被那廝利用了啊……”
“徐大人在說什麼?”
“啊,沒什麼。哦,對了,方纔你說遺族壟斷市場,是所有市場嗎?”
徐銳的臉色嚴肅起來,沉聲問到。
章巣點了點頭:“幾乎是所有市場,大到糧食,小到茶攤,都有遺族的影子,若是外來之人,沒有遺族點頭,根本別想做什麼生意。”
“這樣啊……”
徐銳面上沒有多大反應,心中卻是微微一沉。
若真的做什麼生意都要遺族點頭,那他將產品傾銷到西樑的計劃就會變得很有風險。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那幫高門大戶真的能夠只是做個參與者,放任這麼大一塊肥肉被自己吃掉麼?
而掌握對外貿易的主導權又是徐銳必須堅守的底線,因爲只有掌握了貿易的主導權,纔有操作全盤的可能。
他現在着眼的不是一個孤立的西川,而是整個星河集團的長遠發展,以及整個世界工業化進程的大局。
西川在他的計劃裡是星河集團完成血腥的原始資本積累,真正走上發展的快車道,甚至逐漸成爲像東印度公司那樣的超級企業的第一步。
這一步必須邁得堅實,必須邁得穩定,只有打牢了基礎纔不會留下隱患。
看來之前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一些,這些遺族原來不是紙老虎,而是土皇帝,這樣一來自己的分量或許就沒那麼足夠了。
必須快點找到其他的籌碼……
頃刻之間,徐銳心念急轉,立刻看清了眼下的局勢,琢磨起破局的辦法。
“章大人,崔、盧、王、鄭四大家族之間的關係如何?”
徐銳忽然問章巣。
章巣似乎有些明白徐銳的打算,略一沉吟道:“這四個家族其實都是大漢朝的外戚,前朝皇后幾乎都出自這四家,嬪妃更是數不勝數。
您也知道,權利之爭哪有和氣?爲了各自的利益,這幾個家族早在大漢朝便是明爭暗鬥,你死我活。
到了現在,因爲利益沒那麼大了,鬥爭的手段便也沒那麼殘酷了,可是這幾個家族之間仍然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和利益衝突。
不過四大家族常年聯姻,親族關係錯綜複雜,只要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中的兩人,繞來繞去都是親戚。
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有合作,又有衝突,混亂得很。
但即便是這樣,徐大人若要從這個方面着手,恐怕是十分困難,因爲他們畢竟是千年傳承的世家大族,自然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
關起門來,他們可以打得雞飛狗跳,但對外的時候,他們卻又空前團結,就好像彈簧一般,越是強大的勢力想要插足西川便會讓他們抱得越緊,製造的阻力也就越大。”
“空前團結?”
聽章巣說得這般不妙,徐銳不僅沒有絲毫異色,反倒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倒想看看,面對一年幾百萬兩銀子,你們還能不能做到空前團結?”
徐銳忽然在心底默唸了一句。
就在方纔,好像有道閃電劃過徐銳腦海,終於讓他明白,自己缺失的那些分量該從哪裡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