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六年的徐銳遇刺案就這樣落下了帷幕,後續宏威皇帝對國朝內的“暗棋”進行了規模空前的大清洗,該案持續時間長達七年,涉案總人數高達三萬餘人。
當然,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暗棋,又有多少人是以暗棋的名義被排除的異己,恐怕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這一切都和徐銳沒有關係,當他回到劉府時,女眷們早已哭成了一團,雙目紅腫的劉夫人拉着他的手說了整整一夜的話,從此以後若不帶上一隊侍衛,劉夫人絕不讓他出門。
徐銳被搞得哭笑不得,但被人關心的感覺卻讓他十分感動。
這也令他意識到自己再不是那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狗,背上甜蜜的負累,他的命也就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
一種深深的責任感從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心中萌發,最初遊戲人間的想法也因此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我還是太脆弱了一些啊,即便是爲了那些關心我的人,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現在自己最大的依仗其實僅僅是一些不太牢靠的關係,以及一些可有可無的虛名,可真到了關鍵時刻,關係和虛名有時候不但救不了命,反而會變成索命的絞索。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哪怕至親父母又能庇護你到幾時?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徐銳躺在牀上想了很久,直到長坡先生和吳桐這兩個老頭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說什麼也要給他進行一次全身檢查。
徐銳被剝成了光豬,用半吊子西醫理論混合中醫方法檢查了半天,沒有發現所謂的內傷或隱患,兩個老頭又給他上了一個多時辰的“珍愛生命”思想政治課,這才放他離開。
隨後的幾日,前來探望徐銳的人絡繹不絕,除了樑同芳、李光祖這些軍中將領幾乎已經住在了劉府上,裕王、肅王、範太保親自探望,東籬先生派了人過來關心慰問之外,甚至那些不認識的清流、文官都送了拜帖或禮物。
官場之上,皇帝的態度就是風向,在徐銳被劫的這段時間,滿城亂跑的各路兵馬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誰也不傻,那些素不相識的官員或許未必存着攀附的心思,但隨大流,免得遭人怨恨卻是人之常情。
然而徐銳卻笑不出來,在看似熱鬧的浪潮之下,他卻嗅到了一絲冰冷的暗涌。
從脫險後的第三天開始,他便吩咐劉府上下閉門謝客,對外只說受了驚嚇,需要好生調養,連那些相熟的軍中將領都勸了回去,只留下袁家家主袁子雄陪他。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朝堂上對“暗棋”的清算悄然拉開了序幕,一時間風起雲涌,徐銳這個當事人卻反而置身事外。
這幾日徐銳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沒人知道他在裡邊謀算着什麼,或者等待着什麼。
直到脫險後的第七日,一個錦衣華服中年男人帶着一個死人臉的老人悄然進了劉府,徐銳的房門才又一次打開。
房間之內,宏威皇帝端着一碗清茶,神色淡淡地吹着幾片茶葉。
徐銳跪在牀上,叩首道:“臣徐銳參見聖上。”
宏威皇帝瞟了他一眼:“現在這般稱呼朕,是不想和朕做朋友了?”
徐銳想要從牀上下來,宏威皇帝擺擺手,又道:“別動了,既然裝病,那便好生在牀上躺着,掛羊頭賣狗肉的事,朕不喜歡。”
徐銳笑了笑,便坐在牀上道:“聖上是臣的聖上,也是我的朋友,不衝突。”
宏威皇帝冷笑一聲:“知道自稱臣了,還算不錯,說說吧,怎麼想的?”
徐銳嘆了口氣道:“沒有想太多,就是發現沒有聖上的庇護,臣便脆弱得像只兔子。”
“哼!”
宏威皇帝重重地哼了一聲,豁然起身,指着徐銳的鼻子恨鐵不成鋼地說:“朕讓你入官場,你躲得遠遠的,成天不務正業,盡搞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身爲鬼谷傳人,怎的這般天真?
你知不知道,鬼谷之學便是天下興亡之學,你既手無縛雞之力,又幹系天下衆生,豈不是真正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大丈夫當持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朕不指望你真的衝鋒在前,也不願你去冒那個險,可是你若肯規規矩矩運籌帷幄,助朕奪了天下,成就一番千秋功業。
上可以揚你鬼谷一門的千年美名,下也能全了咱們這段君臣之誼,於你自己更是安身立命的好歸宿,朕就想不通,你爲何就是這般跳脫?”
徐銳神色訕訕地朝宏威皇帝作了個揖,無奈道:“臣也想規規矩矩,可臣偏就不是一個規矩的人,官場上的爾虞我詐臣沒興趣,倒是對那些黃白之物喜歡得緊,臣生而如此,自己也沒辦法。”
宏威皇帝翻了個白眼,重新坐了下來,徐銳方纔那話明明就是耍無賴,若是換個人恐怕早就被皇帝拉出去砍了,可不知爲何,從他嘴裡說出來,皇帝的臉色卻好看了幾分。
“生而爲人,即便是朕也有許多不願去做的事,可不去做行嗎?難道說你還想被人殺一次?”
徐銳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臣這次已經被嚇得夠嗆,再說,臣也不願聖上您再爲臣擔憂不是?”
皇帝笑了起來:“朕日理萬機,有那閒工夫擔憂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徐銳訕訕地說:“是是是,聖上只是抽空擔憂臣一下,臣便感激不盡了。”
宏威皇帝颳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行了,拍馬屁的功夫你還差了些,在朕的面前不用說這些違心的話,你想跟朕交朋友,年紀卻是差了些,朕拿你當子侄還差不多。”
“怎麼又是子侄……難道這個世界的人都喜歡佔便宜不成?”
徐銳撇撇嘴,小聲嘀咕一句。
“怎麼,你還不願意?”
宏威皇帝冷聲問到。
徐銳連忙露出一個笑臉:“哪能啊,能被聖上這般擡舉,臣高興還來不及呢。”
宏威皇帝擺擺手:“別人大概歡天喜地,你嘛,說十有八九會在背後說朕壞佔你便宜!”
徐銳微微一愣,沒想到皇帝猜得分毫不差,誠心誠意地伸出大拇指道:“聖上果然聖明燭照,臣這點小心思根本逃不出您的法眼。”
宏威皇帝搖搖頭:“行了,別跟我拖時間,該來的遲早都會來,你知道朕這次拋下快要炸鍋的朝堂不管,單獨來見你所謂何事吧?”
聽到此話,徐銳心中一緊,暗道肉戲終於來了。
皇帝是種極爲特殊的生物,無論他多喜歡你,爲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總會對你露出獠牙,徐銳暗自提醒自己,從現在開始必須要小心處理,因爲一句話說錯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臣知道聖上的來意,但在臣回答聖上之前,臣想先請聖上回答臣幾個問題。”
“哼,朕還沒說呢,你倒先開口問了,這世上還有比你臉皮厚的人麼?說吧,你想問朕什麼?”
宏威皇帝沒好氣地說到。
徐銳沉吟片刻,突然對着皇帝深深下拜,同時開口問道:“臣想問聖上,您是想要長生,還是想要天下?”
此言一出,宏威皇帝瞬間死死盯住徐銳,雙目精光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