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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無謂將長劍拔出一截——他的劍只能出鞘兩尺有餘,再多的話就得尋求他人的幫助——送到眼前仔細觀賞,點頭道:“還是那口劍。”
“此劍有何用處?”徐礎忍不住問道。
“唯其無用,纔有大用。”
“嗯?”
譚無謂將半出鞘的長劍放在桌上,“你注意到這柄劍了?”
“人人都注意到了。”
“你想知道此劍的來歷嗎?”
“它有來歷?”
“當然,來歷不小,要不是剛與四弟結拜,我絕不會輕易說出來。此劍名爲‘垂雲’,乃數千年前黃帝伐蚩尤時所鑄……”
徐礎聽到這裡覺得不對,“二哥在開玩笑吧?”
譚無謂嘆息一聲,“我總是找不到竅門,不是太過,就是不足。”
“二哥在說什麼?”
譚無謂收劍笑道:“實話告訴你吧,這柄劍的用處,就是以其無用來吸引目光,若有人問起,我就能趁機講述心中志向。”
“如同莊子說劍?”
“哈哈,沒錯,師父當年就是拿《說劍》篇教誨我的,四弟若不打斷,我也能從匹夫之劍說到天子之劍。”
“是我的錯。”徐礎笑道。
譚無謂搖頭,“是我技藝不精,掌握不好分寸,一說起黃帝伐蚩尤,四弟就懷疑了,是不是?”
徐礎點頭,“二哥的師父是哪位高人?”
譚無謂露出古怪的微笑,“天機不可泄漏,師父當年特意交待,不向任何人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號與出處。”
徐礎連譚無謂是否真姓譚都懷疑了,“二哥祖父果真是樑朝上柱國?”
“別人都當真,就四弟不以爲然?”
“我……被二哥說糊塗了。”
譚無謂大笑,突然轉笑爲嘆,拿回長劍,輕輕撫摸,“我自己也糊塗了,有時候在想,或許我就與這劍一樣,大而無用,人人見我都會多看兩眼,卻沒人真將我當回事。”
“二哥的妙計昨晚救我一命。”
“呵呵,那不算什麼妙計,不過是多嘴插了一句話而已,恰如此劍,半截出鞘,反而愈顯無用。”
“二哥還只是‘無用’,我已經遭人厭惡了。”徐礎也長嘆一聲。
“沈幷州位高權重,獨霸一方,自然不會喜歡‘刺駕者’,所以我一直納悶,四弟爲何不回江東吳國故地?”
“早說過了,我不認得吳國人。”
譚無謂嘖嘖兩聲,“四弟敢於刺駕,卻不敢去吳國,何以前者求難,而後者求易?”
徐礎端起酒杯,笑道:“這是怎麼了?從昨晚開始,就總有人給我教訓,每一句話還都十分準確,我快要無地自容啦。”
“我倒是想聽真話,入耳的卻都是笑話。”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聲長吁、我一聲短嘆,沒多久就爛醉如泥,譚無謂伏案,徐礎倒在牀上,各自昏昏睡去。
譚無謂說對了,牧守沈直根本不想見徐礎,對郭時風倒是很看重,留在帳中與語多時。
沈耽來過一次,見兩人熟睡,沒有叫醒,命人送來衾被,細加照顧。
將近傍晚,徐礎醒來,看到郭時風正與譚無謂對飲,譚無謂談笑自若,好像從未醉過。
徐礎頭疼欲裂,起身之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郭時風笑道:“礎弟不該喝這麼多酒。”
徐礎坐在牀上,用手狠狠揉臉,終於清醒些,“郭兄這是又‘浮’起來了?”
“哈哈,‘浮’起來了,還要多謝礎弟,否則的話,這次真要‘沉’到底兒了。”
“沈幷州打算何時稱王?”
“大勢未明,沈幷州打算再等等。沈五公子比較着急,但我覺得這種事情沒法強迫,最好讓沈幷州自己想明白。”
“沈幷州仍然不想第一個稱王?”
郭時風點頭,“第一個稱王的確很有風險,朝廷眼下正在平亂,一旦聽說北方有人稱王,立刻就會調轉鋒銳,發兵北伐。”
“秦州已有不少人稱王。”
“呵呵,那些都是草頭王,朝廷不承認,連他們自己也不當真。”
“然則沈幷州還要繼續觀望?”
“觀望,但不是在晉陽觀望,而是南下孟津。”
“孟津?”
郭時風卻不肯說下去,“先吃點東西,很快就要受行軍之苦了。”
徐礎來到案前坐下,不想再喝酒,只吃桌上的肉。
“是我勸沈幷州率兵南下孟津,以平亂爲名,觀察形勢。”郭時風道。
“郭兄本事大,所勸之人,無不成功。”徐礎既敬佩,又有點幾分嫉妒。
“過獎,一是運氣好,二是掌握一些機密,能讓沈幷州信服。”
“東都的機密?”
“嗯,單說一條,礎弟知道朝廷會派誰接掌西征官兵?”
“不是曹神洗曹將軍嗎?”
“曹神洗不行,他在朝中無人,萬物帝用他,是爲奪大將軍兵權,如今大將軍困於東都,兵權自然要轉交給親信之人。何況曹神洗沒能在潼關將河工一網打盡,反而令其四散逃亡,影響到東都安危,朝廷對他十分不滿,換人是早晚之事。”
“朝廷也不肯用大將軍,那就是奚將軍、濟北王、湘東王三者選一了。”
“呵呵,奚將軍比曹神洗更不受信任,濟北王掌禁軍,湘東王管宿衛,太皇太后絕不會放他們離開。”
“難道是……難道是蘭將軍?”徐礎難以相信。
郭時風笑道:“想不到吧,但我敢肯定,蘭恂將會接掌西軍,或許現在就已上任,只是消息還沒傳來。”
“蘭恂在秦州弄得一團糟,甚至謊報軍功,朝廷居然還要用他?”
“蘭恂急於將功贖罪,太皇太后也想給他一次機會。總之,聽說這件事之後,沈幷州決定率兵南下,若有機會,直接渡河。”
譚無謂斟一杯酒,推送過來,徐礎不知不覺拿起,喝下半杯,頭腦又清醒幾分,“朝中就沒人進諫嗎?”
“這是蘭家的家務事,外人蔘與不得。”
“大家就眼睜睜看着天成朝‘自殺’?”
“哈哈,礎弟覺得這是‘自殺’,朝中有多少人卻以爲這是加官晉爵的良機呢。礎弟別忘了,第一批在天成朝身上插刀的人當中,有你一個,還是最重要的一個。”
徐礎笑了笑,“是啊,我插了一刀,天下皆知,想冒險的人都來找我,想守成的人都離我遠遠的。”
“等天下再亂一些,到處都是冒險的人,礎弟將恰逢其時。”郭時風笑得很開心,轉向譚無謂,“譚兄何以如此寡言?”
譚無謂一直在喝悶酒,擡頭道:“此時南下,實非良策。”
“譚兄另有高見?”
“朝廷無論選誰掌軍,兵卒還是那些兵卒,論兵甲、器械,天下無敵,幷州之兵貿然南下,恐受其鋒,不若西入秦州,搶佔西京,收亂民爲兵。”
這是譚無謂一直以來的計劃,郭時風笑道:“此計雖好,就是太慢,沈幷州佔據秦州之後,其它數州必然效仿,各自割據稱雄,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一一剿滅。南下孟津,直指東都,一朝攻下,可挾天子以令四方,可禪讓以得帝位,方爲上上之計。”
“如何破官軍勁敵?”
“蘭恂爲帥,官軍必亂。而且我得到消息,冀州、吳州皆有亂相,尤其是冀州,羣龍無首,已有多位將吏暗中派來使者,願奉沈幷州爲主。”
冀州兵強馬壯,是一股能與官軍抗衡的力量,譚無謂無話可說,低頭飲酒。
郭時風又向徐礎道:“馬兄真被河工推舉爲王?”
這顯然是沈耽透露的消息,徐礎道:“河工當中有一些原先的樑國人,很看重馬兄的身份。”
“再好不過,我本應親自出面,勸說馬兄投靠幷州,但是這邊不會放我走,礎弟能代勞嗎?”
才相隔幾個時辰,郭時風從朝廷使節變成牧守沈直的軍師,不再需要引見,反而能給徐礎佈置任務,同時也是給予機會。
“當然可以,但是我一個人不夠,馬兄是被推舉爲王,不能完全做主,手下那些河工、亂民頗有欺軟怕硬之意,我得帶一支軍隊,才能鎮住他們。”
“軍隊……需兵多少?”
“一萬。”
郭時風笑道:“礎弟這是獅子大張口,我都不敢向沈幷州提起,譚兄以爲呢?”
“一萬太少,十萬纔夠。”
“哈哈,譚兄心更大。這樣吧,我去向沈幷州求兵,或許能要到一兩千人,礎弟別嫌少,幷州之軍草創,冀州援兵未至,能分兵就已經很爲難啦。”
“沈幷州借兵多少,我必五倍、十倍返之。”徐礎誇下海口。
郭時風起身,“好,兵不嫌多,北方三州同時南下,我就不信蘭恂能抵擋得住。”
郭時風告辭,徐礎向譚無謂道:“二哥願意隨我一同去嗎?”
“論兄弟情誼,我該陪你走一趟,可是明知必敗,我不想去。”
“二哥是不瞭解蘭恂有多無能,他在秦州平亂一年有餘,自稱屢戰屢勝,結果卻是亂軍日益壯大,直至不可遏制。”
“唉,反正沒人聽我的,我就隨你走一趟吧,或許真有意外之功呢。”
入夜之後,沈耽來送行,他要留在父親身邊,整頓大軍,至少五天以後才能發兵南下,三人又喝一頓,談論天下大事,意興風發,連譚無謂也改變想法,以爲南征或許能夠一舉攻下東都,不需久亂,就能平定天下。
深夜,郭時風到訪,連一千兵卒都沒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