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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羣亂民像洪水一般涌來時,太子被嚇得魂飛魄散,逃亡路上,時常在睡夢中被驚醒,大聲尖叫,要被勸慰許久之後,才能安靜下來。
樑升之就是那個勸慰者,爲此臉上增加許多抓痕。
他也嚇得不輕,最害怕的事情卻不是亂民,而是回京之後如何交待,他是太子最直接的監護人,要爲太子的一切負責。
這天中午,一個叫郭時風的書生來見樑升之,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樑太傅乃天下文學宗師,我不忍見他的孫子走上絕路。你與大將軍共同回京,就得與大將軍共同接受陛下的詰難,你覺得陛下會相信誰的說法?”
樑升之對皇帝與大將軍之間的明爭暗鬥只是略有了解,一聽郭時風的話,立刻覺得自己處於劣勢,於是求他給予指點。
“晝夜兼程,一定要搶在大將軍之前回京,或許有機會爲自己多辯解幾句。”
“大將軍會放我走嗎?”
郭時風看一眼瑟瑟發抖的太子,說:“好太子帶不走,病太子還帶不走嗎?郭某不才,願爲洗馬前去勸說大將軍。”
樑升之出征前剛被升爲太子洗馬,很珍惜這個職位,立刻點頭,抓住郭時風的手腕,激動得險些流淚,“若得平安,終生不忘大恩。”
郭時風去見大將軍,很快促成此事,樑升之抱着太子,郭時風多牽兩匹馬,一路不休,終於在天亮前趕到東都,比大將軍早了多半天。
結果一個天大的壞消息,同時也是好消息在等着他們。
太子稀裡糊塗地繼位,仍離不開樑升之,一會也不行,換別人更不行,連太后、太皇太后都被他連踢帶打地攆走,必須由樑洗馬抱在懷中,才能安穩些。
樑升之一步不離新帝,比最低賤的僕役還要辛苦,卻沒有半句怨言。
住在守衛森嚴的皇宮裡,樑升之心中的驚恐逐漸消退,在哄皇帝入睡的過程中,他一遍遍地思考過去幾天裡發生的事情,終於想明白兩件事。
秦州慘敗並非意外,有人故意泄漏消息,引誘亂民來搶糧草,這個人十有八九是剛剛遇刺的萬物帝。
郭時風沒理由爲他勸說大將軍,而應該是反過來,郭時風在替大將軍勸說他。重病的太子成爲燙手山芋,大將軍急於擺脫掉,卻沒料到太子回京就能繼位。
要不是懷裡抱着新帝,樑升之真想跪下來感謝滿天神佛。
他命人將郭時風叫來,給出兩個選擇:“我也是惜才,瞧你有幾分本事,願意留你在身邊,當個謀士,前途由你自己去爭,你也可以這就出宮,回大將軍身邊,我不阻攔。”
郭時風沒有絲毫猶豫,跪下磕頭,先承認錯誤,再表露忠心。對他來說,事情很簡單,誰抱着新皇帝,誰就是“前途”。
郭時風出謀劃策,幫助樑升之制止宮中混亂局面,先是尊立皇太后與太皇太后,隨即傳旨,禁止所有軍人移動或進城,然後召見樑太傅等幾位文臣,議定大行之禮。
太皇太后很滿意,因爲她的位置在宮中仍然最高,可以盡情悲痛,太后也很滿意,她總算熬出頭,親眼看到兒子成爲皇帝,雖然兒子幾乎不認她,可她還是得認這個兒子。
長公主很不滿意,曾有幾個時辰,她是宮中的主事者,從上到下,所有人都聽她的安排,她有一個完整的計劃,剛剛開個頭,就被突然回來的太子打斷。
只要一天,哪怕是半天,事態或許就會與此完全不同。
濟北王不太滿意,但不敢表露出來,只得交出宿衛兵權,專心準備萬物帝的殯禮,表面上這是提升,實際上卻是遠離權勢。
只有中軍將軍樓硬一個人似乎是真心悲痛,不停地哭,哭到全身無力,蘭夫人不得不派公主兒媳照顧兒子,在太皇太后身邊失去一名重要助手。
邵君倩也是失意者之一,不僅如此,還有可能遭到彈劾,因爲他是先帝“佞臣”,曾得罪過不少大臣。
好在長公主的勢力還殘存一些,樑升之的一言一行都會傳到她耳中,同時也被邵君倩得知,再加上一點猜測,他看懂了前因後果。
“就是這樣。”邵君倩表現得十分坦誠,“咱們辛苦挖井,最後喝水的卻是別人,咱們甚至不能靠近井沿。樑家一旦掌權,對大將軍、對長公主都將是一場災難。”
“看樣子,樑家已經掌權。”
邵君倩搖頭,“正如十七公子剛纔所說,事發突然,每個人都會犯錯,樑太傅祖孫忙於商定大行之禮,心中最忌憚者,唯大將軍一人,因此還沒有動手清理朝堂。此時若拿出遺詔,能打樑家一個措手不及。”
“邵先生打算由誰擔任顧命大臣?”樓礎已經猜到邵君倩的計劃。
邵君倩笑道:“第一位當然是大將軍,外患未平,內憂又起,值此危難之時,非大將軍出面,誰能安定社稷?不過孤木難支,大將軍也需要幫手,第二位應當是濟北王,宿衛之責重中之重,怎可假手外人?第三位嘛,應當是長公主,他是大行皇帝生前最信任之人,撫育衆多宗室子弟,由她看護新帝,最合適不過。還要不要安排其他大臣,十七公子可以自定。”
“這種事情我必須向大將軍請示,怎可自定?”樓礎想了一會,又問道:“樑家還不知道遺詔一事?”
“不知,我一直沒說。”
“拿出遺詔之後,誰來公佈?”
“濟北王。”
“濟北王若被列入顧命大臣,由他宣佈遺詔不太合適,不如湘東王或是益都王。”
“益都王不管事,湘東王可以。”
“如何解釋遺詔消失這段時間?”
“事發突然,刺客主使者尚未落網,爲防意外,因此將遺詔送至城外。”邵君倩隨問隨答,主意出得倒快。
“嗯,遺詔的確是在城外,天一亮我就出城去取。”
“越快越好。”
“放心。走之前,我得見一次郭時風。”
“那人見風使舵,不可信任。”
“就因爲他見風使舵,我纔要見一面,或許能讓他再轉過來。”
邵君倩沉吟片刻,“好吧,我儘量安排,但是十七公子千萬不要提起遺詔。”
“我不會犯這種錯。”
邵君倩笑着告辭,過了一會,長公主單獨進來,神態與之前完全兩樣,更像是樓礎最初認識的那位和善長者。
“唉,陛下的確是……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卻無法勸說陛下回心轉意。”在長公主口中,“陛下”仍是萬物帝。
“我們也是走投無路。”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陛下心深似海,無人能夠猜透,端世子之死,令宗室寒心不已。算了,多說無益,若能從樑家手中奪回太子……奪回新帝,由十七公子這樣的人才親加教誨,天成朝必能出一位好皇帝。”
“樓某不才,怎敢擔此大任?”
“十七公子若是無才,朝中再找不出有才之人了。我不會胡亂許諾,禁錮確實無法去除,但沒人規定布衣不可當帝師。”
長公主用心接納,樓礎一味謙遜,若有外人在場,會以爲這兩人早已惺惺相惜。
邵君倩回來,在門口咳了一聲,長公主小聲道:“歡顏的婚事尚未定聘,十七公子努力,兩位郡主共入一門,何等盛事?”
樓礎一愣,沒等他回過神來,長公主已經走了。
爲了一紙遺詔,長公主願意付出大本錢。
邵君倩進來,“十七公子請隨我來。”
郭時風不能一直留在內宮,在宮外另有住處,拒絕去別處見人,別人只能來見他。
邵君倩送人上門,自己告退。
郭時風換上一身新衣,一見面樓礎就趕過來,捉臂大笑,“想不到我與礎弟竟會在此相遇。”
樓礎也笑道:“郭兄神出鬼沒,愚弟望塵莫及。”
“哈哈,礎弟說笑。”郭時風引樓礎進屋坐定,正色道:“我回京之後,一直想聯絡礎弟,可是不得機會啊。”
“明白,當初也是我說盡量少聯繫,以防泄密。”
郭時風志得意滿,“不管怎樣,事情總算成了,可惜馬兄不在,不能一同慶祝。礎弟有馬兄的消息嗎?”
郭時風還不知道真正的刺客另有三人。
“沒有,馬兄走得突然,對誰也沒說。”樓礎又撒一個謊,馬維對他說過要去幷州。
“還有一事可惜,咱們做成這麼大的事情,竟然不能昭告天下。”
“求實,不求名。”
“哈哈,虧得我還是聞人學究的弟子。礎弟來得正好,我將你引見給樑洗馬,他現在是皇帝身邊最受信任之人,或許有辦法解除礎弟的禁錮之身。”
“大將軍那邊怎麼辦?”
郭時風收起笑容,“我知道礎弟要說什麼,不如由我先說。礎弟既受名實之學,就該明白一個道理,像咱們這樣的謀士,憑一張嘴吃飯,不可受累於虛名。礎弟剛剛也說求實不求名,可你卻被樓家之名束縛手腳,若一直不改,便是擺脫禁錮也不能得到自由。”
“非我受累於樓家,實在是除了樓家,我別無依靠。”
“呵呵,礎弟還是貴公子之心,學我啊,萍蹤四海,隨遇而安,飄零之際確實受過不少苦,但是心無掛礙,不受虛名之累,常得自由。”
樓礎笑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郭兄這樣灑脫。”
“怎樣,隨我去見樑洗馬?”
“我不愛樓家之名,外人卻未見得會相信,況我在樑家面前無功無勞,何以見之?”
“只要你能說服大將軍自願交出兵權,樑洗馬以及樑太傅,當待礎弟以上賓之禮。”
郭時風聲稱“虛名”爲負累,可心中最忌憚者仍是大將軍之名。
大將軍至少沒在外人面前表露出頹喪之意。
樓礎思索一會,說道:“有勞郭兄,帶我去見樑洗馬。”
樓礎從萬物帝那裡至少學得一招,眼見爲實,他得見過每一個人,才能確認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