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礎轉述歡顏郡主的要求,馬維聽後點頭道:“我就知道郡主通情達理,不會像尋常女子那樣扭捏作態。”
馬維邀皇帝過來,當衆宣佈自己將娶一名天成宗室之女,與張氏聯姻。
雙方士兵歡呼慶祝,張釋虞也跟着喊了幾聲,趁樑王不備,向徐礎投去詫異的目光,顯然已經猜出“宗室之女”是誰。
接下來的議和變得非常簡單,馬維留下一枚玉佩——據說它原是前樑舊物,在天成皇宮中埋沒多年,直到被樑王重新發現。
“這是一件古物,至少已經傳承上千年,希望它能在郡主手中繼續傳承下去。”
歡顏郡主接受禮物,點頭致謝,平淡地說:“出城倉促,無禮還贈,陛下身上或許帶着什麼。”
張釋虞上下摸索,“有,都是普通佩飾……”
馬維笑道:“不需要,郡主同意這樁婚事,就是最大的禮物。”
馬維告辭,留下喬之素等人商議細節。
歡顏郡主與皇帝隨後離開,將後續事宜交給孫雅鹿。
徐礎也留下,但是沒有參與談判,在外面站了一會,突然翻身上馬,追往漁陽的方向,帳外的兩方士兵都吃一驚,但是見他只有一人,誰也沒有阻止或是追趕。
兩三裡後,徐礎勒馬停在一座小土丘上,遠遠望着遠去的隊伍,心中迷茫,說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麼。
不知是誰發現隊伍後面的身影,一名騎士離隊飛馳而來,到土丘下道:“徐公子有事?”
“沒有,只是……送行。”
騎士跳下馬,將一直託在手臂上的披風遞來,“陛下說天氣寒冷,無物可贈,正好隨身多帶一件披風,望徐公子笑納。”
徐礎也下馬,接過這分意外的禮物,披風很新、很厚,綴以大量柔軟的毛皮,單單是抱在懷中就覺得溫暖,好像還沒怎麼穿過。
“多謝。”
“徐公子還有別的話要說嗎?”
“請轉告陛下……徐某無話可說,就這幾個字,還有‘多謝’,別的沒有。”
騎士點下頭,上馬離去,追趕前方緩緩行進的隊伍。
徐礎戴上披風,一直望着隊伍消失,轉身將要上馬,忽然嗅到一股香氣,像是來自身上,他笑了笑,解下披風,仔細疊好,上馬之後單手握繮,另一隻手抱着披風。
沒走多遠,兩人騎馬迎面而來,稍近些,徐礎認出是喬之素與昌言之。
見公子無恙,昌言之停下,喬之素趕上來,長出一口氣,“至少我看到徐先生是往回走。”
“喬先生以爲我要逃跑?”
“徐先生招呼也不打一聲……算了,徐先生回來就好,是我多心,徐先生不必留在這裡,速回軍營吧。”
“好。”
三人回到十里亭,談判因爲喬之素的離開而暫停,這時又重新開始。
四名士兵護送徐礎回樑軍營地,昌言之早就注意到徐礎懷中的衣物,半路上小聲問:“誰送的?”
“皇帝。”
“皇帝爲什麼送禮物給公子?那是一件披風嗎?”
“可能是因爲看我穿得單薄吧,而且想讓我少說些話。”
昌言之微微一愣,更加小聲地說:“皇帝倒是一片好心,公子收好,別讓……那一位看見。”
“哪一位?”
昌言之瞥一眼四名衛兵,再看一眼徐礎,怪公子明知故問。
徐礎笑道:“與其遮掩,不如大方展示。”
“哼哼,我是不明白公子怎麼想的,既然寄寓樑軍營中,幹嘛還要孤身去追敵人,徒惹猜忌?”
“一時沒想周全。”
“別人沒想周全,我信,公子?我信別人也不信。”
昌言之嘮叨一路,徐礎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因此後半程路聽多說少。
回到營中,徐礎剛剛走進帳篷,還沒來得及休息,高聖澤就跑來傳喚。
徐礎戴上新披風,前往樑王大帳。
高聖澤笑道:“新披風?這可是一件好東西,光是上面的狐毛,就值不少錢。”
“嗯。”徐礎一字也不多說。
大帳內,馬維坐在椅子上,手裡端一杯酒,面色嚴肅,全無定親時的喜悅,看見徐礎身上的新披風,他的臉色稍稍緩和些,放下杯子,開口道:“皇帝的禮物?”
“是。”
“皇帝倒是會做人,怎麼沒當面送你,要等你追上去?”
“在樑王面前皇帝有些緊張,忘了拿出來。”
“而你與皇帝心有靈犀,特意追上去索要禮物?”
徐礎笑道:“當然不是,我追上去詢問皇帝是否有芳德公主的消息,皇帝一無所知,但是贈我這件披風,可能只是隨意之舉,並非早有準備。”
馬維臉色又緩和一些,“找你過來不爲此事。我正要派人去往江東,處置樓磯一事,請你斟酌一下。”
“樑王要樓磯死還是活?”
馬維一愣,隨即笑道:“這是什麼話?我只要他寫封棄婚書,別無它意。”
“那就沒什麼可斟酌的,樑王寫信給郭時風,請他幫忙,此事十拿九穩。”
馬維長長地嗯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揮揮手,命其他人退出帳篷,然後道:“你非要將什麼事情都問個明白。”
“不問明白,我不知道該如何獻言。”
“若是郭時風,就會揣摩上意,不不,換任何一名謀士,都會揣摩上意,然後替主解憂,事成則功歸於上,事敗則過歸於己。”
徐礎笑道:“怪不得我這一路走來,到哪都待不久。”
“嘿,你最會揣摩人心,但你只用來定計,不用來討好。”
“樑王身邊很缺討好的人嗎?”
“算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想與你爭辯。實話說吧,我要死樓磯,不要活樓磯,我不是賀榮人,對名聲不能含糊,樓磯投奔寧王,日後若是拿棄婚書說三道四,我與郡主臉上無光。”
“這就有些麻煩,樓磯受寧王庇護,而寧王想必對樑王有些埋怨……”
“所以才找你來。”
“樑王想讓我去勸說寧王殺死樓磯?”
馬維搖頭,“你一去寧王那裡,就再也不會回來,我要你另想一個辦法,借刀殺人、栽贓陷害,怎麼都行。”
“樑王將我當成什麼人了?”
“聰明人。”馬維臉色微沉,“樓磯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我知道你不在乎,你之所以推三阻四,無非是想延緩親事——你之前去追的人不是皇帝,而是郡主,這件披風……”
“樑王早晚能將當時的情況打聽清楚,我何必隱瞞?”
“就當是皇帝贈你的禮物,但你心裡想誰,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必須替我想個主意,好讓我確信你真的支持這樁婚事,不會暗中阻撓。”
徐礎沒吱聲,在帳中來回踱步,馬維也不催促,重新拿起杯子,慢慢飲酒。
來來回回七八趟之後,徐礎道:“讓我隨軍去襄陽吧。”
“還沒說到那裡的事。”馬維嚴厲地說。
“不不,我說的還是樓磯。”
“何意?”
“思來想去,讓寧王殺死樓磯,怎麼都不太可能,倒不是寧王有多重視樓磯,而是他絕不願奉樑王之命行事。”
馬維瞭解寧抱關,而且心裡一直有點怕他,點頭道:“確實很難,郭時風能幫上忙嗎?”
“如果只要一紙棄婚書,郭時風或許能幫上忙,而且根本不讓寧王得知,殺人不行。”
“樓磯必須死,我意已決。”
“那就只有讓寧王對樓磯生怨。”
馬維笑道:“這纔是你的本事。”
“所以我要隨軍去往襄陽,然後派人去請寧王派兵過來。”
“寧王既要攻佔荊州,又要守住吳州,哪有餘力去幫襄陽?而且他這個人絕不做賠錢買賣,即便真有餘力,也不會送給外人。”
“當然,所以我還要請樓磯‘幫忙’,樑王最好寫一封信讓我帶上,說自己將與宗室女成親,與樓磯從此便是親戚,別的都不用提。”
“然後讓寧王發現這封信?嗯,是條妙計,或許可行,但是用不着派你去襄陽。”
“必須是我人在襄陽,寧王纔會入彀,如果隨便一人,則顯得寧王守襄陽之志不堅,寧王與郭時風必會生疑。”
馬維盯着徐礎,“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徐礎笑道:“我留在這裡,樑王懷疑我會阻撓婚事,我去襄陽,樑王懷疑我會一去不返——真是令我左右爲難。”
馬維歉意地微笑一下,“你真的想守襄陽?”
“襄陽至關重要,我一直在想盡辦法送去援兵,荊州人皆知。”
“我也知道,你已經提起好幾次。也不知單于怎麼得罪你了?”
“單于沒得罪我,但是九州絕不能落入異族之手。”
“你先退下,待我考慮一下,或許有別的辦法挑撥離間,用不着非得讓你親自出馬。至於襄陽,兩萬士兵我肯定會派去。”
徐礎告退,一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就將披風解開,疊好包起來。
昌言之詫異地道:“公子這時怎麼又要‘遮掩’了?”
“因爲咱們很快要出遠門,而且還能得幾件新袍,這件可以收起來。”
“遠門?千萬不要是江東。”昌言之願意跟隨徐礎出生入死,唯一不願做的事情就是投靠寧抱關。
“回襄陽。”
“襄陽?”昌言之也開始收拾東西,“也不知道那邊形勢怎樣,沒準已經失守。”
“襄陽若是失守,就只能退據東都。”徐礎嘆了口氣,襄陽難守,但是形勢重要,東都易守,卻非險要之處,無法攔下賀榮大軍。
兩人剛剛收拾好行李,高聖澤不請自來,一臉的不滿,“明天一早,徐先生隨軍前往襄陽,我跟你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