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平定漢州之亂,樓礙只好從荊州借兵,作爲交換代價,還從奚家請來一位新牧守。
奚儻乃奚耘長子,原本在朝中擔任閒職,後來回荊州替父親治理事務,天下大亂,他保住了荊州的大部分地盤,迅速招募到一支軍隊。
荊州軍雖然沒什麼大的勝績,但是至少因此立足,成爲勢力最強的羣雄之一。
奚儻也因此備受父親寵信,一有機會就被推爲漢州牧守。
單于召見羣雄時,奚儻不得不去一趟,原因衆多:一是替父親向單于“請罪”,奚耘不願也不敢離開荊州,因此讓同爲牧守的長子代勞;二是希望爭取到單于與皇帝的承認,奚儻的牧守乃是“便宜行事”,必須得到朝廷的任命才能算數;三是漢州尚未完全平定,仍有一些郡縣自立名號,聲稱是官兵,卻不服從牧守的命令,這些小股勢力的頭目,搶着來見單于,奚儻必要防備。
秦州之行不算完美,所謂的羣雄魚龍混雜,其中一多半來歷不明,奚儻連聽都沒聽說去,唯一讓他欣慰的是,晉王也在其中,沈、奚兩家雖是仇敵,這時卻有同病相憐之感,兩人很快就成爲朋友。
上百名“雄傑”混在一起,向單于和皇弟漁陽王行跪拜之禮,在這之後受到的待遇卻大不相同,沈耽與奚儻成爲單于最重視的人物,但是單于對奚耘沒有親來,還是感到不滿,命令奚儻傳話:兒子是兒子,老子是老子,各自爲臣,不能代勞,一個月之內,奚耘必須單獨來拜見單于。
奚儻不敢提出異議,但是其它事情還算順利,他的牧守職位得到單于的承認,很快就能獲得朝廷的任命,漢州諸頭目見機行事,立刻投向新牧守,紛紛去掉自立的名號。
奚儻還獲准參與賀榮人的南攻計劃,這是他最不情願,但也最不敢拒絕的一件事,他從沈耽那裡得到一些安慰。
沈耽對他說:“英雄因時而動、乘勢而起,現在的時勢就是這樣,沈家將整個幷州都獻給單于,初時的確覺得有些爲難,可是單于不分華夷,晉軍立功,依然得到重賞,我也就坦然了。何況單于是來幫助天成皇帝平定天下,咱們是爲朝廷做事。”
奚儻同意了,不僅參與圍剿降世軍與益州軍,入冬之後,還要爲進入漢州的賀榮軍提供糧草。
羣雄陸續告辭,奚儻自願多留一陣,結交賀榮權貴,小心翼翼地向單于求情,終爲父親征取到更多時間:奚耘可以等明年開春再來拜見單于。
賀榮騎兵飛馳散關發動突襲,奚儻立刻動身返回漢州督戰,對留守的長史樓礙,他心裡有點不放心。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並不多餘。
聽說漢平城已被奪回,奚儻很高興,可是又聽說樓礙竟然與益州軍議和,奚儻大吃一驚,馬不停蹄,直奔谷口小城,也不讓士兵通報,帶人闖入議事廳,奪取兵權,然後下達一連串的命令,阻止正在進行中的議和。
徐礎剛從昌言之那裡得到消息,就有士兵過來傳喚,奚牧守要見他。
議事廳裡擠滿了人,多是奚儻帶來的隨從以及將領,樓礙及其部下被擠到一角,已沒有插話的餘地。
徐礎被帶到奚儻面前。
奚儻四十多歲,雖是武將裝扮,容貌卻頗爲儒雅,坐在椅子上,手裡仍握着馬鞭,正與一名部將小聲交談,瞥了一眼徐礎,繼續交談,說完之後才挺身道:“你是徐礎?”
徐礎拱手道:“正是,奚牧守不記得我了?”
“咱們見過面?”
“應該是六七年前,奚牧守與中軍將軍樓硬會面時,我也在場。”
奚儻與樓硬曾是好友,在東都時經常見面,長長地哦了一聲,“那時你還小吧。”
“嗯,而且當時在場的樓家子弟很多,難怪奚牧守對我沒有印象。”
奚儻陰沉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當年最默默無聞的樓家子孫,卻惹出最大的麻煩。”奚儻看向一邊的樓礙,“這是你們樓家的事務,平西將軍就這麼聽之任之,一句話也不說嗎?”
樓礙道:“上有兄長,我不敢擅自作主。”
“嘿。硬胖子連自己都管不了,這次在單于營中,我見到他了,他與那個所謂的樑王馬維一同去的,又胖了些,諂媚功夫也日見增加,可我不明白,馬維朝夕難保,硬胖子爲何非要吊在這樣一棵垂死之樹上?”
奚儻停頓片刻,看一眼樓礙,“你們樓家人都很古怪。”又向徐礎道:“但是最古怪的人是你,樓礎,還是徐礎?”
“徐礎。”
“嘿,連姓都改了,但是與我無關。單于很是想念閣下,待會你就上路,我派人送你去往秦州。”
“單于很快就將進入漢州,何必捨近求遠,將我送去秦州?”
“因爲單于不等人,在哪裡拜見單于,不由你決定。”
徐礎拱手笑道:“任憑牧守安排就是。”
奚儻多看徐礎幾眼,“傳聞你伶牙俐齒,專擅蠱惑人心,怎麼當我的面卻沒有話說?”
“先有可勸之人,纔有可勸之言,奚牧守心意已定,令我無從進言。”
“哈哈。”奚儻向樓礙道:“聽見沒有,平西將軍就是因爲心意不堅,破綻百出,纔會上他的當。”
樓礙道:“我不是被勸服,而是自己做出的決斷。牧守大人,我仍然以爲……”
“閉嘴!”奚儻喝道。
奚儻初入漢時,根基不穩,對樓礙禮讓三分,從單于那裡回來之後,形勢卻已大不相同,他不僅有賀榮大軍做後盾,還帶來投靠他的漢州羣雄,要兵有兵,要將有將,對樓礙已不像從前那樣忌憚。
樓礙的部下都露出憤懣之色。
奚儻全不在意,“羣雄拜見單于,益州甘招不肯親至,只派去一名使者,已經惹怒單于,明春必要攻佔益州。單于說了,‘來見我者,待之以禮,我去見者,必加以刀兵’,甘招這個蜀王,當不了多久。褒斜道里的益州軍,乃是賀榮軍的囊中之物,絕不能在漢州給他們開口子,至於漢州境內的其他益州軍,也要一一捕剿。”
樓礙看一眼徐礎,什麼也沒說。
徐礎上前一步道:“城外有五百益州將士,奚牧守允許的話,我可以勸他們投降,免去一場戰鬥。”
“區區五百人,還需要勸降嗎?”
“漢平城裡的魏懸軍昨天逃亡,各郡縣的益州軍聽到風聲,必然也會棄城,漢州軍當快馬加鞭,直撲漢、益之間的關隘,不該在區區五百人身上浪費兵力。”
奚儻看一眼左右兩邊的部將,得到他們的暗示之後,冷淡地道:“那你去吧,我只等半個時辰,五百益州軍要投降,你也要上路,別以爲你立了一點小小的功勞,就能從我這裡換得什麼。”
“不敢存此奢望,唯願奚牧守寫給單于的信中,寫明我是自願上路,並無反抗。”
奚儻露出一絲鄙夷,揮下手,“快去快回。”
徐礎被帶出去,奚儻轉向樓礙,這纔是他面臨的最棘手問題,也是他同意徐礎前去招降的最重要原因:他得保留兵力,用來對付樓礙黨羽。
“當初平西將軍邀奚家人入守漢州,我是有些疑慮的,但是相處下來,情誼日深,我去拜見單于,將整個漢州託付給你,誰想到,平西將軍令我大失所望。”
樓礙道:“奚牧守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漢州形勢變化頗多,我也是見機行事。”
“漢州變了,天下未變,平西將軍只看小勢,不看大勢嗎?”
“有些事情……我懇請與奚牧守單獨交談。”
奚儻掃了一眼,“先讓你的人退下。”
樓礙向自己的部將點頭,衆人不願走,樓礙道:“都是漢州人,也都爲漢州着想,奚牧守與我必能商談出一個所有人都認可的結果。”
部將們這才陸續退出。
奚儻這時只需一道命令,就能將樓礙除掉,但他不想這麼做,樓礙在漢州經營已久,頗有一批將士對他忠心耿耿,廳裡一殺人,外面必生亂,至少要等到剷除益州軍之後,慢慢再做打算。
奚儻屏退自己的人,但是留下四名衛兵守在自己身後,向樓礙道:“可以說了。”
“單于佔據漢州之後,必然要求漢州軍前往益州作戰,漢州相當於不戰而降,日後還要爲他人做嫁人,不死不休……”
“平西將軍用不着說這些,未見單于之前,我也擔心鳥盡弓藏,可單于是一代明主,並無華夷之分,晉王曾與他爲敵,歸順之後仍得重用。”奚儻滔滔不絕,將自己在賀榮營中的所見所聞講述一遍,最後道:“說到底,你我都是人臣,決定不了天下大勢。天成若有轉機,也要張氏自己努力才行,看眼下形勢——”奚儻連連搖頭。
雖然沒見到皇帝本人,奚儻對天成朝廷已經失去希望。
樓礙仍不放棄,論述漢州可守、天成可救之意,奚儻逐一駁斥,說的話比樓礙更多。
多時過去,外面的部將進來通報:“徐礎回來了,帶着益州降將。”
“益州軍不得不降,倒讓徐礎搶了一功。讓他們進來。”奚儻仍與樓礙交談,對徐礎與降將都不太感興趣。
樓礙逐步靠近奚儻,已到他的近前,固執己見,心裡希望徐礎的想法能與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