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抱關心中還有一事未了,不願就這麼離開東都。
他無意向吳王尋仇,因爲他很清楚這是生死之爭,若他獲勝,十有八九會立刻殺掉吳王,遺憾的是他敗了,雖然不服氣,卻從未覺得有失公平,等到他積累足夠的實力之後,還是會與吳王一戰。
他也無意搭救被留在城內的賢妻,並非無情無義,而是知道牛天女有辦法保護自己和幾個孩子,那是一位從來不需要他操心的女人。
他要奪回欒太后。
只是這個理由沒法說服將士們回頭,他帶走的六千人以江東河工爲主,一心想返回家鄉,往東去,個個興致勃勃,轉回西邊,個個面帶難色,何況只是爲了爭奪一個女人?
趁一次停下休息的時候,寧抱關在路邊召集衆將,向他們說:“寧王讓咱們去攻打汝南,可我不明白,攻打那樣一座小城有何用處?據說那裡的守將已投向淮州官兵,得到至少三萬人的支援,我怎麼想,都覺得咱們這六千多人像是去送死。”
一名將領道:“沒準吳王就是要讓咱們去送死,其實大家早就看出來了,吳王對寧王、對我們這些人心存不滿。”
另一名將領道:“吳王是七族捧出來的,對咱們當然不滿。”
寧抱關等的就是這幾句話,立刻道:“江東多水,是河工與船伕撐起整個吳州,可是你們得到了什麼?七族當你們是賤隸,克以重稅,不許你們上岸,攤派時恨不得將你們的家底掏空,霸佔你們的妻女……”
話未說完,衆將就已怒不可遏,很快又唉聲嘆氣,被欺負得久了,他們不敢喊出報仇的話,若不是七族早已失勢,他們甚至不敢顯露怒容。
“吳國滅亡,天成對你們利上加利,強迫你們背井離鄉,死了以後連屍骨都回不了家。”
“所以我們纔要跟隨寧王,反他一下。”有人道,他們最初投向寧王乃是偶然,跟得久了,自然生出忠心,寧王之勇猛堅定,正是他們所需要的品性。
“既然是反,那就反個痛快,總不能再讓自家頭頂上坐個新皇帝。”
“何去何從,寧王做主,我們都聽你的。”
“江東肯定要去,那裡也是我的老家。但不能這樣灰溜溜地去,要揚威,要報仇,報七族與天成欺壓之仇。”
衆將面面相覷,不是他們不想報仇,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報仇,兵力不足,馬匹也少,糧草只夠十日之用,若不及時攻下汝南城,以後連吃飯都成問題。
寧抱關目光如炬,在他眼裡任何事情都不是問題。
“咱們這些人,攻城不行,東都肯定攻不下來,汝南雖小,守衛必嚴,即便強攻下來,損傷也大。要我說,不如去攻打官兵大營。”
衆將繼續面面相覷。
寧抱關愈加堅定不移,繼續道:“官兵與吳王對峙,且兵分南北,料不到咱們會折返,我軍繞行後方,出其不意,必能大勝。”
“打敗官兵,也是吳王獲益……”一將說出衆人心聲。
寧抱關冷笑一聲,“讓他白揀一次便宜又有何妨?但我不是爲他而戰。”他看看衆人,“官兵營中有七千吳兵,皆是七族子弟,爲吳王所誤,淪爲俘虜,咱們衝進營,一把火將他們全燒死。”
被俘的吳兵沒有七千,其中也不都是七族子弟,卻沒人在意這點誇張,衆將眼睛無不一亮,開始對這個主意產生興趣。
“不用太多人,有馬的人跟我去,其他人留下,紮營等候。咱們趁夜進攻,火燒連營。官兵肯定慌亂,以爲是城中偷襲,兵力必然調往東都方向,咱們隨即撤退。想那些吳兵只是俘虜,官兵不會盡力救火,必死無疑。吳兵一死,諸位小小地報一次仇,官兵與吳王也沒了談判之資,讓他們父子打個你死我活,豈不甚好?”
寧抱關的堅定目光,加上他恰到好處的言辭,終於說動衆將,尤其是那些江東人,紛紛請戰。
寧抱關分派將士,命羅漢奇找塊地方紮營,隨時準備接迎,寧抱關選兵將一千,只帶少量糧草,騎馬繞行北方。
偷襲時間原定於凌晨,官兵內亂,讓寧抱關看到機會,決定提前發起進攻。
軍營裡,樓溫也想着太后,此前,他從未對這個女人生出任何興趣,只當她是萬物帝宮中不起眼的一個擺設,是先帝爲了平衡諸臣勢力,特意選出的孤女皇后。
可是紛紛揚揚的傳言令他興趣大增,他想看看,太后究竟有怎樣的容貌,能讓一羣叛軍頭目爲之發狂——傳言總是要比事實誇大一些,這一次,則誇大了不知多少倍,連吳王也被編進去,說送出太后其實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受到金聖女的強迫……
樓磯進城談判,樓溫想不出吳王有何理由拒絕自己的好意,幾員老將前去各營安撫冀州將士,樓溫同樣想不出誰有膽量反對大將軍。
諸事穩妥,明天一早就要發兵前往鄴城,今天晚上,他可以小小地慶祝一下。
“萬物帝死得好。”樓溫心裡暗暗道,向跟隨的七子樓碩說:“有些事情看上去難,做起來容易。”
“什麼事遇到大將軍,都會變得容易。”樓碩諂媚地迎合。
樓溫哼了一聲,這個兒子顯然沒懂他的意思,他說的是造反。
他忍不住想,自己當初若是聽從十七子的勸說,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他搖搖頭,拒絕得沒有錯,當時的造反是背信棄義、禍亂天下,現在的造反卻是順應天意、撥亂反正……
前方有人攔路,帶頭者正是費昞。
樓溫眼裡沒有費昞這個人,揮下手,兒孫與衛兵衝上去,將費昞架走,剩下的人一鬨而散。
費昞高聲痛罵,沒喊出幾句,被人用泥雪堵住了嘴。
樓溫一步未停,行至太后帳前,向站在門口瑟瑟發抖的宮女道:“通報一聲,天成大將軍樓溫,特來拜見太后。”
宮女進帳,出來的卻是一名中年女官,冷冷地道:“夜色已深,太后休息,不便見客,請大將軍明日再來。”
明天就要發兵北上,直到奪下鄴城,樓溫纔有心情做別的事情,今晚無論如何他要達成心願,“天剛黑,全營都沒休息,太后睡那麼早?我不信,讓我進去看看。”
“大將軍……”
樓溫挺身直入,肥碩的身軀將女官擠開,如同抖落一粒灰塵。
女官還要追進去,被人攔下。
太后的帳篷比較寬大,還有兩名宮女留在身邊,樓溫看都不看,說聲“出去”,宮女立刻匆匆跑開。
欒太后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了,心中驚恐絲毫沒有減少,臉上神情卻稍稍鎮定一些。
樓溫連表面的客氣也不想要,順手拿起桌上的燭臺,舉到太后面前照了一下,微微皺眉,“算是美人,卻非絕色,叛賊果然是沒見過世面。”
“姿容粗陋,有污大將軍雙眼,是我之罪。”欒太后寧願承認自己長得醜。
樓溫笑了笑,扭身將燭臺放回原處,“我能理解,畢竟是當朝太后,那些叛賊何曾見過?自然被迷得失魂落魄。”
“草莽之徒,怎比得上大將軍閱人無數?”
“我‘閱人’確實不少,滅五國的時候,皇后我睡過,公主我娶過,太后倒是從來沒碰過,她們都沒有你年輕。”
欒太后勉強一笑,“先帝對大將軍恩重如山,便是萬物帝,對大將軍也不薄……”
“嘿,先帝自不必說,待我如自家兄弟。萬物帝嘛,他想讓我死,可惜死的是他。萬物帝活着的時候,喜在民間尋樂,常年冷落宮中嬪妃,你也得不到寵幸,這是近人皆知的事情。你雖是皇后、太后,怕是一天也沒享受過其中的好處吧?”
“尋常人家的女兒,得以攀龍,已無遺憾。”
“哈哈,一羣窮鬼造反之後尚有野心,何況你已入宮多年?別怕,也別急,太后這個名頭終究尊貴,你今晚從了我,要不了多久,還是皇后、太后,這回是真的……”
“大將軍說先帝待你如兄弟,大將軍就是這樣對待兄弟的兒媳?”
“自家兒媳我都享用過,何況兄弟的兒媳?太后別跟我爭,我這人脾氣不好,平生只愛聽好話、軟話,一被惹怒就要殺人。太后年紀輕輕——至少看上去年紀輕輕,獨守寢宮多年,也該爲自己着想了。先帝不幸,留下的子孫個個不像樣,萬物帝至少還有幾分勇力,湘東王、濟北王皆是無能之輩,指望他們來救,不如好好服侍我,待我給你爭一個天下。”
欒太后又勉強擠出微笑,“孤弱女子,唯君是從。”
樓溫大悅,一想到面前女子乃是萬物帝正妻、江東小皇帝之母,心中更加得意,多少體會到叛軍頭目的貪慾。
帳篷外,女官面如死灰,後悔自己出帳,再不能靠近大將軍,更不能靠近太后。
兩人早已約好,若是再遇羞辱,就由女官殺死太后,然後女官自殺,結果她卻連帳篷都進不去。
帳中悄無聲息,一大羣男子守在外面輕聲談笑,沒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
一名士兵騎馬跑來,遠遠喊道:“快快通報大將軍,冀州兵要跑,已經有人出營……”
“怎麼回事?”樓碩得先問個明白,纔敢去見大將軍。
士兵停下,氣喘吁吁地說:“小孫將軍殺冀州將立威,不知怎麼惹惱兵卒,他們上馬要回老家……”
“笨蛋。”樓碩罵了一句,見衆人都往後躲,只得自己來到帳前,高聲道:“大將軍請出,有要事。”
連喊三聲,帳內依然沒有迴應,樓碩有些意外,扭頭再看一眼衆兄弟與衛兵,給自己壯壯膽子,掀簾進帳,“冀州兵要跑,大將軍得去看……”
樓溫仰面躺在地上,脖子汩汩冒血,欒太后站在一邊,衣裳不整,手裡握着沾血的匕首,臉上居然在笑。
樓碩血涌上頭,叫聲“娘呀”,坐在地上。
另一頭,冀州兵逃出軍營,寧抱關趁機提前攻營。
城牆上,徐礎聞知消息,也要派兵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