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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招當晚如約而至,只帶兩名隨從,宋星裁在營外奉命守候多時,無需通報,立刻帶蜀王進營來見執政。
甘招抖去身上的雪,解下披風,向徐礎拱手道:“讓吳王久等了。”
“有朋踏雪而來,不亦樂乎?”
兩人大笑,徐礎已經準備好熱酒,各飲三杯,聊些閒事,甘招道:“我此番來,其實是有事要向吳王請教。”
“不敢,還是稱我‘徐公子’吧,頂着‘吳王’兩字,你我沒法暢所欲言。”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徐公子如不見外,也請仍以‘甘統領’相稱。”
“甘統領。”
又喝幾杯,甘招才道:“我有一個疑問,眼下真是稱王的好時候嗎?當然,徐公子也已稱王,必然覺得這是個時機,可我心裡還是不夠踏實。”
“有人向甘統領說過什麼?”
“呵呵,有人對我說,先稱王者必遭嫉恨,皆難長久,上上之策,莫如多佔地、緩稱王,靜待時局變化,扮豬吃虎,前代問鼎者莫不如此。”
徐礎搖頭,“時移事易,前代問鼎之人,速稱王者有之,緩稱王者亦有之,無需效法前代,事事只看今朝。”
“今朝適合速稱王?”
“亂世方起,朝廷尚且穩固,揭竿者未成燎原之勢,稱王無異於引火燒身,此宜‘緩’之時也。亂相已著,揭竿者四方蜂起,王者遍地,天下豪傑不知所從,此宜‘速’之時也。至於扮豬吃虎——”徐礎笑笑,“方今之世,扮虎者尚且常常被認爲是豬,扮豬之人,那是連豬都不如了。”
甘招微微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大笑道:“徐公子說得對,聞君一言,我心無憂。”隨即收起笑容,稍稍向前探身,“有人扮虎扮得久了,真有吃人的意思。”
徐礎給甘招斟酒,“又要故計重施嗎?”
甘招點頭,直接道:“降世王嫉妒賢能,稱王之人未必引來朝廷之火,卻會引來他的怒火,他雖然沒向任何人透露,但我能猜得出來,他希望諸王與官兵決戰,兩敗俱傷時,降世軍再搶漁翁之利。”
單論兵力,降世軍一支就佔據義軍的多半,薛六甲若是遲遲不肯參戰,五王即便聯手,也難敵官兵。
“降世軍能否接受新王?”徐礎問道。
甘招搖頭,“這就是扮虎的好處,有人能看穿,更多的人卻心甘情願接受那身虎皮,多數將士真的相信降世王乃是彌勒親傳弟子,否則的話,一介村夫何以能夠聚兵百萬,令天成朝搖搖欲墜?此中非有天意乎?”
甘招原是地方小吏,半路加入降世軍,暗懷野心,當然不相信薛六甲是“真虎”,可是跟得久了,若干次見到降世王絕地逢生,他的信念發生動搖。
“天成自潰,無關天意,趁其勢者得其名,晉陽兵在孟津一戰成名,也是這個道理。”
甘招笑道:“倒也是,官兵在孟津無端驚潰,原因至今成謎,事隔不久,好多人卻已忘記這件事,只記得晉陽兵大勝,稱其爲神勇,降世王最忌憚者,就是晉王。”
徐礎恍然,怪不得諸王會面時,薛六甲故意冷落沈耽。
“只有一個辦法能讓降世王出兵。”徐礎道。
“原聞其詳。”
“官兵打到門口,降世王只能應戰。”
甘招想了一會,笑道:“官兵立壁堅守,怕是不會輕易出來,何況降世王在後方紮營,官兵必須先擊敗五王,才能攻到降世軍營前,除非——”甘招看一眼徐礎,“五王給官兵讓路?”
徐礎搖頭,“義軍缺少操練,不懂進退之術,一旦給官兵讓路,鬥志頓消,可能會自行崩潰。”
“徐公子想必已有妙計。”
“算不上妙計,只能說是時勢所迫,五王若能真心聯手,五軍合爲一軍,盡力自保,或許能讓官兵知難而退,轉而進攻降世軍。”
“如果官兵拒不出戰的話……”
“官兵一定會出來。”徐礎肯定地說,沒有解釋原因。
甘招放下酒杯,拱手道:“我明白了,五王合則生,分則死,我願與諸王同生共死,不過我人微言輕,扮豬尚且吃力,扮虎更是不像,在晉王、樑王那邊說不上話……”
“我去勸說晉、樑二王,甘統領至少能與寧王說上話吧?”
甘招點頭,“寧王之心深似海,勸他並不容易,但我能說上話,明天我就去見他。”
“甘統領打算如何勸說?”
“晉王之外,降世王最忌憚者則是寧王,寧王對此心知肚明,我相信他寧願與諸王聯合,也不願臣服於降世王。”
“甘統領要小心,觀降世王白天之意,很可能也要拉攏寧王。”
甘招笑道:“讓徐公子猜對了,我明天去見寧王,正是奉降世王之令前去示好。降世王的意思是我們三人出身相似,都是真正的降世軍首領,徐公子等人則是外來者,出身高門,與降世軍不會是一條心。”
“降世王倒是信任甘統領。”
“嘿,權宜之計而已,降世王不信任何人。”
“咱們來往不便,我營中有位宋星裁宋將軍,甘統領想必認得,今後由他替我傳遞書信,若換成別人,甘統領不必接待。”
“認得。我派鐵鳶來送信,徐公子記得此人吧?”
“記得。”徐礎在降世軍營中曾受到甘招部下的保護,閒聊時互道姓名,其中有一位鐵鳶,是個高大的漢子,臉上經常帶笑。
兩人又聊一會,甘招告辭,徐礎親自送到營外。
事情有了一點眉目,徐礎很高興,回帳中自斟自酌三杯,想着明天見到沈耽、馬維之後該怎麼措辭。
孟僧倫在外面道:“執政,我有事求見。”
“請進。”徐礎正襟危坐,對這個孟僧倫,他的感情十分複雜,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靠得太近,分寸極難把握。
孟僧倫自從透露他曾與公主定親,又施苦肉計騙官兵上當之後,就將自己當成執政王的第一號親信,有話必說,從不隱瞞。
這次求見也不例外。
“我聽說諸王聚會時,執政曾受寧抱關羞辱,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
“傳言紛紛,營中人都知道。”
徐礎搖頭,“這是謠言,諸王雖然沒談出什麼,但是無人受辱。”
孟僧倫臉色稍緩,“吳人寧死不屈,如果寧抱關仗勢欺人,請執政告訴我,我願捨身爲執政報仇。”
徐礎微微一笑,“得孟將軍一諾,天下人誰敢輕視於我?孟將軍請坐,與我共飲幾杯。”
孟僧倫臉色終於舒展,與平時一樣半是敬畏、半是慈愛,坐在對面,給徐礎斟酒,“非我多心,實在是傳言太盛,而且……”
“孟將軍但說無妨。”
“執政還是太年輕些,吳軍將士敬你如神,到了外面,尤其是面對那些草莽出身的所謂英雄時,氣勢上難免會低人一頭。”
徐礎好久沒被人說“太年輕”了,“低人一頭”倒是剛剛聽人說過,笑道:“真英雄有名有實,當面折人,得名而不得實,無益於事。”
“咱們不求當面折人,至少不能受欺負啊。執政可能不太瞭解吳皇的規矩,想當年,吳皇所至之處,無人敢於仰視,外國使節在城門外就得跪拜,不守禮者,割去耳鼻,再不守禮,剜眼拔舌……”
“亡國之君,不值得效仿。”
孟僧倫長嘆一聲,喝下杯中的酒,“吳皇確有些殘暴,但規矩總是沒錯的,執政初得王位,當以嚴治下,樹威立儀……算了,執政比我聰明百倍,自有打算,我不多言,只請執政記得,我願爲執政門前猛犬,撕咬無禮之人,奮不顧身。”
“謹記於心。”
孟僧倫起身告辭。
徐礎稍稍鬆了口氣,吳人重名而又固執,果然名不虛傳,尤其是七族子弟,幾乎個個如此,孟僧倫更是其中翹楚,但他們對執政王可謂忠爲耿耿,是吳軍的骨幹。
徐礎對這些“骨幹”不太滿意,卻不能捨棄,只能小心應對,儘量用其所長,避其所短。
面對甘招,徐礎反對“扮豬吃虎”,對面孟僧倫,則要示意他偶爾“扮豬”其實是有用的。
酒菜已涼,徐礎意興闌珊,叫人進來收拾殘桌,再送一盆熱水來,燙腳之後就要休息。
寒冬裡以熱水浴足,比喝酒還要快意些,徐礎正在閉眼享受,忽覺一陣冷風襲來,睜眼看時,是唐爲天抱着被褥進來。
“孟將軍讓我今後守在大都督身邊,寸步不離保護安全。”唐爲天在門口鋪牀,倒下便睡。
“諸王聚會時的事情,你不要向外亂說。”徐礎叮囑道,以爲傳言來自唐爲天。
唐爲天騰地坐起來,瞪大眼睛,“不是我,真不是我,好幾個人來問,我一個字都沒說,不信的話你問孟將軍,他纏着我追問了半個時辰,許我好處,我就是一個字沒說。”
唐爲天滿臉委屈,徐礎相信他,笑道:“是我弄錯了,想必是從別的軍營傳來的。”
水已經涼了,徐礎擡腳出來,擦乾上牀,唐爲天端走水盆交給外面的衛兵,回來道:“有人就是嘴欠,到哪都要編瞎話,要是我,乾脆不讓他們進營。”
“你在說誰?”徐礎莫名其妙。
“這些天有不少人前來投奔,其中一夥從前是降世軍的人,我認得……”
徐礎顧不得穿靴子,赤腳跑到門口,向衛兵道:“叫孟僧倫、王顛、宋星裁立刻過來。”
徐礎回到帳中,看向一臉驚訝之色的唐爲天,“諸王立約,不招對方的人,薛六甲這是在給我挖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