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最後一謀
外篇：最後一謀
一盞青燈。夜深人靜的時候。
就在昨天，滿寵得知劉備下令伐魏的事情。他整個人的心情倍加忐忑。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封信。一封來自地獄的信。
滿寵知道自己這封信一旦按照那個來自地獄的人的要求去做的話，那麼將有一個人，也會被這封信喚進地獄去。
滿寵嘆了一口氣，摸着這封信，腦子裡不由回想起了六年之前的往事。
……
獄卒打開了牢門。鎖鏈的聲音很清脆，每一個被困在牢獄中的犯人們，都會忍不住探頭出來一看究竟。
當他們看到進來的人是誰的時候，一個個紛紛叫喊着：“大人，小人冤枉的，小人沒有殺人。”“大人，小人冤枉的，小人不是叛逆，小人沒有參加謀反。”“大人，賞口吃的吧”“大人，小人家主有八十老母，十八的妻子，小人不想死啊”……
不過論那些人喊什麼，來人都彷彿沒有聽到，反而是領路的那個牢頭，忍不住拿着鐵鏈抽那些喊叫的人，辱罵他們道：“喊什麼，小心抽死你們”
進來的那個人一身穿官服，他跟隨這個牢頭走了最下層，牢裡最爲隱秘，也最爲黑暗的地方。點燃了一路上走過來的火把後，牢頭拿着鑰匙，將一扇鐵門打開了。
在這間幾乎密封的牢裡，正坐着一個人。這個人滿鬢滄桑，身上似乎是用過了刑具，衣服都破了，都沾滿了血跡。因爲長時間出於黑暗當中，當這個人看到獄卒手中的火把時，因爲太過於耀眼了，他還是用雙手擋住了火把的光亮。
等他慢慢適應了這光之後，他才清楚地看到，出現在自己牢門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長安令滿寵。
“伯寧，你怎麼來這裡了？”牢中的人很是吃驚地問道。
他想站起身來，可是似乎的他的腳用過刑，因此根本沒有辦法站起來，看到這個人快要摔倒了，滿寵立刻跑過去，一把扶住了他，讓他坐下來。
滿寵一連心酸地看向那人說道：“仲德，你不要亂動了。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滿寵說完鼻子就覺得算。
而這個時候，那個牢頭看向滿寵抱拳說道：“大人，華司徒的人隨時都會來，你如果有什麼話，趕緊說。”
滿寵當下說道：“我知道了。麻煩你了，老人家。”滿寵說着當下給那個牢頭塞了一些銀兩，那個牢頭拿過銀兩有些爲難地說道：“這……這我不能收你的錢……”他說完之後看向旁邊的程昱。
這個牢頭曾經是程昱的手下，程昱對待手下十分的嚴格，絕不會允許手下私自收受賄賂的，如今雖然程昱已經淪爲階下囚，可是餘威仍在。
看到牢頭看向自己，程昱一臉苦笑。程昱這一生當中，對人對己都太過於嚴格，手段又極其的毒辣，否則他被人誣陷造反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冤案，可是那些人卻絲毫不幫自己求情，反而是落井下石的比較多。
這些人都是報這些年來，自己對他們的苛刻吧
而滿寵卻說道：“收下吧我等一下還有事情要麻煩你的。這錢不是白給你的。”
牢頭聽到這話，他當下就大大方方地接下了這錢。
牢頭當下將門鎖起來後，便到旁邊去等着了。
而滿寵藉着插在旁邊的火把的火光，能夠清楚地看到程昱身上的一道道傷痕。他當下忍不住落淚了，他說道：“仲德，對不起，我上書給陛下，替你辯訴，可是卻沒有辦法救你。我本來想要聯合幾個朝中的大臣，想要爲你辯訴的，可是他們都……”
程昱聽到這話，他當下感慨地說道：“此刻，就算是文若他們勸說陛下也沒用的了。能夠指證我造反的證據實在太多了。你不要再上書勸陛下了，否則只怕你也會搭進去的。哎，這次我只怕要死在這牢獄裡。”
滿寵當下心情格外的難受，他說道：“如今陛下身邊，奸臣當道，那華歆居心叵測，爲了權勢，爲了能夠得到你手中的勢力，不惜構陷你。此人用心如此險惡，仲德，你難道就這樣認了嗎？”
“此刻不論我認不認，對陛下來說，我也之是一個死人了。”程昱很平靜地說道。
“難道真是一代天子一朝臣嗎？程大人，你這些年來，爲曹家做了那麼多事情，陛下還那樣對你，這確實讓人心寒。”滿寵有些憤怒地說道。
滿寵的話，讓程昱格外的心酸。他沉默了好久，最後看向滿寵說道：“伯寧，如今我自身如何，我已經不擔心了，我反而擔心陛下。那林言心佈下的局，實在太過於毒辣了，我擔心陛下會被他弄得衆叛親離。”
滿寵哽咽地說道：“如今陛下已經是衆叛親離了。就連……”
“就連什麼？”程昱當下忍不住追問道。
“就連荀文若叔侄也歸降了劉備。”滿寵當下落淚地說道，“最近長安不少人風傳，說荀文若叔侄乃是受了丞相的遺命歸降劉備的……”
聽到這話，程昱整個人不由一沉，最近竟然落淚地說道：“就連他們也都背叛了陛下嗎？當年他們叔侄可都是主公的左膀右臂，如今他們竟然都背叛了陛下……”
程昱突然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到最後，滿臉都是淚水，他整個顯得格外的憔悴，格外的悲涼。到最後，就連滿寵都忍不住說道：“也許他們只是想要保住曹家的血脈，也許……”
“伯寧，你可帶來紙筆，我想給荀文若留下一封書信，若是他日有機會的話，你將這封信交給他。”程昱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不由看向滿寵說道。
滿寵點了點頭，他說道：“你等一下，我去叫人給你拿去。”
滿寵拿來紙筆，程昱當下將紙鋪在地上，拿起毛筆便寫了起來。程昱的字很漂亮，也很工整。
“仲德，你這是……”看到程昱紙上的內容，滿寵當下不由愣住了，他驚訝地看向程昱說道。
“記住了，這封信，你先不要給文若，等到有機會的時候纔給，最好是在劉備舉大軍伐魏的時候，你再將這封信給文若。”程昱看向滿寵說道。
滿寵疑惑地看向程昱說道：“仲德……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程昱苦笑地說道：“自古只有死節的忠臣，他荀文若一家，受主公那麼多年的隆恩，難道就不該做一些事情報答主公嗎？”
滿寵當下內心感慨萬千，這個程昱確實是毒士，臨到死了，也要拉上別人做墊背的。或者就這是謀士天生的恐怖之處吧
外面傳來了咳嗽聲，滿寵知道是守門的那個牢頭在提醒自己，時間到了，趕緊走。他當下站起來，將信放到了衣袖的袋子當中，最後看向程昱說道：“仲德，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程昱知道滿寵滿腦子肯定都是在想辦法救他出去，他當下忍不住說道：“伯寧，你是沒有辦法救得了我的，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出去的。”
“爲什麼？”滿寵聽了忍不住驚訝地問道。
程昱苦笑地看向滿寵問道：“我如果被救出去，我能夠去哪裡呢？”
“去……”滿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程昱能夠去哪裡呢？去劉備哪裡嗎？那就等於坐實了，他程昱是謀反和叛國的罪名。如果不去劉備哪裡，程昱他又能去哪裡？程昱的年紀已經大了，不再像年輕的時候，可以經歷風餐露宿了。
“而且，我不希望有人再爲我死了。”程昱當下說道。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偷他僱了一些人想要來劫獄，可是並沒有成功，他的兒子和他的朋友也因此被抓了進來。整個程家都下了大牢了。
滿寵當下不由心酸地問道：“那我能爲你做什麼？”
“你能爲我做的事情，就是將這封信，在我交代的時間裡，交給荀文若就夠了。這就是你唯一能爲我做的。”程昱當下微微而笑地說道。
兩天後，程昱“病死”在獄中，說是病死，滿寵是不信的。就算是病死的，也是被折磨死的。一個七旬的老人，如何能夠酷刑之下安然無恙呢？況且，滿寵知道在程昱死的前一天，華歆去“看望”程昱，並且單獨和程昱聊了許久。這確實太“巧合”了。
程昱死後，曹丕念在程昱曾經爲魏國做過許多貢獻，因此放了他的家人，不過卻查抄了整個程家。程昱的兩個兒子，也被貶爲庶人，永不錄用。
程昱的喪事，是滿寵出錢辦的。
很冷清，很沒落，就是在長安城外的一個小土堆，程昱下葬那天，沒有幾個人去參加葬禮。因爲程昱是“謀反”，所有的人都不願意，或者不敢和他沾上邊。
後來，滿寵曾經去給程昱上過幾次墳，有一次，他來上墳的時候，遠遠地看到兩個中年文士，在給程昱上墳，兩個人還在程昱的墳前燒紙錢。
這兩個人的背影，一個看起來像是早就已經去世的郭奉孝，另外一個看起來像是因爲受了重傷還躺在病牀林言心。
也許這都是自己的幻覺。因爲等到他想要看清楚，想要追上去詢問的時候，發現那兩個人沒有了蹤影。
這六年來，滿寵在劉備的帳下，感受得到，劉備的仁德愛民，感受得到天下百姓對劉備的擁戴，他也能夠看得到，在蜀地，曹丕死後，魏國是一片混亂的。百姓是民不聊生的。這樣一對比，滿寵反而生出了一絲希望，那就是劉備的人馬最好能夠一統天下。
因爲只有這樣，天下才再也沒有戰爭了。
滿寵慢慢地將手中這封信拿了起來，他將手中的信放到了油燈上面，火苗慢慢地竄上了他手中的信……最後，他將燒了一半的信丟下來，那封信在火焰當中化爲了灰燼。
“仲德，對不起，你的囑託，我是沒有辦法替你完成的。就讓這一個計謀伴隨着你永遠長埋於地下吧”滿寵自言自語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