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西面的窗戶西沉了下來。灑滿了這間藥廬,這傍晚時分的陽光很美麗,也很暖和,加上此刻的蕭瑟的秋風,讓人有一種想要沉睡的慵懶感。
她,一個臉帶絲巾的女子,正在用扇子扇着爐火。爐竈上放着一個咕咕作響的藥煲。整間藥廬冒着騰騰熱氣,還有草藥的味道,甘甘的,甜甜的。
“夫人,火太猛了,藥會被煎糊的。”旁邊的丫環看到那個女子還用扇子使勁地扇風,當下忍不住提醒道。
這個時候,那個女子才恍然回過神來,看到只被燒得咕咕作響的藥煲,放下了手中的扇子。自己又失神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睡眼朦朧地站在門口叫道:“娘……”
那女子吩咐丫環看好火,然後走過去把孩子一把抱起來,擦拭着孩子額頭上的汗水說道:“醒了?怎麼睡得一身都是汗……”
“娘,爹爹又吐血了……我剛剛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爹爹在書房裡寫字。然後吐血了……”那小孩無心地說道。孩子還小,在他的心裡,雖然不知道吐血是什麼,可是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因爲每次他見爹爹吐血了之後,娘都會偷偷地抹淚。
“哎……”女子嘆氣地說道,“你爹就是放不下……奕兒,你和奶媽去吃點東西,孃親先去看看你爹,然後再來陪你。”
孩子嘟着嘴巴說道:“娘,你說過,要帶我出去玩的……”
“知道……你乖乖地和奶媽一起……”
女子說着就叫吩咐人將奶媽叫來,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的婦人低着頭小跑到了女子的身邊,她看到女子便低頭說道:“夫人……小公子醒了……”
“叫你照顧奕兒,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嗎?你這奶媽怎麼當的,孩子醒了也不知道?”女子當下有些惱怒地看向那個婦人罵道。
“小人該死,請夫人恕罪!”婦人一聽,當下跪下說道。可以看得出來,她心裡對那個女子可是十分的恐慌的。
“哼,再有下一次,休怪我對你不講情面,把你逐出府去。”女子恨恨地說道。
“奴婢不敢了,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婦人當下磕頭說道。
“起來了吧!小公子他剛剛睡醒,有些餓了,你帶他下去找些東西吃,然後把他帶到後院去玩。小心地照顧着他,知道了沒有?”女子有些厭惡地看着那個奶媽說道。
“是。”婦人趕緊起身,從懷裡接過了孩子,應聲說道。她抱着孩子,躬身行禮後,趕緊離開了這裡。
看到那個婦人離開,旁邊的丫環忍不住說道:“夫人,你這樣訓斥張媽,她等一下又該拿小公子撒氣了。上一次,你就說了她兩句,說她不該大熱天地給公子蓋那麼多被子,讓公子長了痱子,她後來就拿冷水給公子洗澡,害得公子發高燒了。”
“小梅,你去看着張媽,若是張媽真的對奕兒做了什麼,你就讓人給我將這個張媽轟出這個軍師府。”女子當下惱怒地說道。算什麼東西,不就是因爲自己當年年輕坐月子的時候,不懂得照顧孩子,才請了你?如今你倒是以功臣自居了。
“是。”丫環小梅當下說道。她心裡暗想,終於可以將那個看她不順眼的老女人給擠出府去了。
女子回到藥廬。看到另外一個丫環小菊正在小心地看着火,當下說道:“藥應該好了。小菊,你忙了一天了,去休息吧!這藥,讓我拿給軍師就是了。”
小菊當下說道:“夫人,小人不累。還是讓小人替夫人將藥端給軍師吧!”
“不用了,你下去吧!”女子當下眉毛一揚,十分不高興地說道。這小菊自認爲自己有點姿色,時不時就在自己夫君的面前擺弄姿色,想要勾引自己的夫君,哼,還以爲自己不知道嗎?
小菊明顯看得出來夫人對自己的不喜,當下連忙說道:“夫人,那小婢告退了。”
看到小菊走了,女子搖了搖頭,這個家真的很難當。夫君生病,孩子還小,奶媽擺譜,丫環又各有心思。自己這個夫人當得可真累。
自己是不是該發威一次了?
罷了,等夫君這次病好了,自己再好好清除那些不聽話的僕役。想到這裡,女子把藥煲放到托盤,端着藥往書房走去了。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郭嘉強壓住了自己的咳嗽,喝了口溫水,慢慢地呼吸了一下,然後說道:“夫人,你來了怎麼不進來?”
“奉孝,你的身體不好。爲什麼不在房間裡休息,要到這書房來。大夫都說了,讓你好好休息的,你爲什麼就不聽話呢?”女子捧着藥走了進去,十分心痛地看向那個消瘦得不成人形的夫君說道。
郭嘉擡頭看向生氣的妻子,不由地笑了,他伸手摸着妻子那蒙着白紗的臉說道:“泗水,你生氣的樣子,比你不生氣的樣子好看……”
“去死,又沒有正經了。都病成這樣了,還那麼貧嘴。”泗水當下不由瞪了一眼郭嘉,然後嗔怒道。
“呵呵……”郭嘉看到泗水假裝發怒的樣子,不由笑了。他看了看那藥,不由說道:“怎麼還是這藥啊,這味道我現在聞着就想吐,苦得很,泗水,你就不能給我換一個大夫嗎?這大夫開的藥太難吃了。”
“現在知道藥難吃了,那你就乖乖地好起來,這樣就不用吃那麼難吃的藥了。”
“夫人,你就放過我吧!這藥太難吃了……”
“不行……難吃也得吃……快吃!”
“哎……”
看着郭嘉在唉聲嘆氣中將藥喝光了,泗水才放下心來,然後收拾了一下藥碗。說道:“夫君,是不是前方出了什麼事,你才這樣心神不寧的?”
郭嘉搖了搖頭說道:“就是事情太順利了,我才覺得有問題。主公的五萬人馬剛剛到了宛城,還沒開戰,那張繡就率兵來降。這不符合張繡的性格,張繡這個人不是一個輕易服軟的人,他這麼痛快地投降主公,定然會有什麼陰謀。”
聽到郭嘉這話,泗水忍不住說道:“就算那張繡真有什麼陰謀,主公身邊不是還有荀攸荀大人嗎?還有那麼多個將軍。你擔心什麼?”
“主公這個人的脾氣,你不懂的,我們這次打了那麼大的一個勝仗,如今雍州已經平定了,還得了十萬甲兵,他此刻有些被勝利衝昏了腦袋,忘記了北面還有袁紹這一個大敵,東南面還有劉備這一個梟雄虎視眈眈,哎……”郭嘉當下搖頭說道,“也好,讓主公吃一個敗仗,也可以讓他驕傲的氣焰少一些。到時候,他與袁紹對戰,他就不會那麼輕敵了。”
泗水一聽,忍不住笑了,然後說道:“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麼?”
“我擔心主公遭人暗算……哎,你不知道,在張繡身邊有一個謀士叫賈詡,此人最擅於用暗謀。就算是我與此人對陣,只怕勝負也是在五五之數。”郭嘉當下搖頭說道,“如今主公輕敵,只怕會吃大虧的。”
“五五之數,這個人這麼厲害?”泗水一聽當下吃驚地看向郭嘉說道。
“當初長安逼死王允、趕走呂布就是這個人的計謀。可惜啊,這樣一個謀士,不能爲主公所用。”郭嘉當下有些扼腕地說道。
“那這個人和林若相比,誰更厲害些?”泗水當下忍不住問道。
“林若?三弟或者還不如這個人。”郭嘉當下說道,“此人最擅於自保,而三弟……”想到這裡,郭嘉搖了搖頭。這些年來,林若的所作所爲,哪一件在郭嘉看來都是在自尋死路,如今林若在江東勢力如此龐大,他日若真讓劉備得了天下,只怕林若的下場和韓信相比,好不到哪裡去。
這賈詡比大哥還要厲害?泗水心裡當下不由擔心了,她突然間暗笑。自己擔心什麼,如今大哥在朱崖當太守,怎麼會有機會與那個賈詡相對呢?
看到泗水那一臉擔心的樣子,郭嘉忍不住壞笑地說道:“夫人,你放心好了,雖然那個賈詡可怕,可是他再怎麼可怕,也厲害不到哪裡去。要知道,張繡和主公的勢力相對比,實在太差了。那張繡只不過有一城之地,又受到劉表的節制,那賈詡在他的身邊,只不過是推遲了一下張繡被主公打敗的時間。”
“奉孝,你剛纔不是擔心主公……”泗水有些不明白地看向郭嘉說道。
“呵呵,宛城遲早是主公的,這是大勢所趨。哎,如今我不在主公身邊,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罷了,就算我怎麼擔心,此時也於事無補了。”郭嘉最後搖頭說道。
確實於事無補,因爲第三天,從前方傳回了曹操戰敗的消息。
“夫君,你沒事吧?”泗水看到郭嘉拿着軍報的時候,臉色變得十分蒼白,當下不由吃驚地說道。
“荀大人,你沒看到我夫君還病着嗎?這軍報你怎麼拿到我家來了?”泗水有些發怒地看向坐在旁邊的荀彧說道。
“泗水,不得無禮。”郭嘉回過神來看向泗水說道。
“夫君……”泗水有些心痛地看向郭嘉說道,“你不要傷心了。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泗水,你先退下去吧!我與文若兄還有些話要說。”郭嘉此刻心情十分沉重,當下揮手示意泗水退下去。
泗水點了點頭,然後吩咐下人也一併退了下去。此刻整個內堂裡,只有郭嘉和荀彧了。
“奉孝,如今主公戰敗,而我聽聞西門馬騰和韓遂兩個人接到了劉璋的討逆的矯詔,要興兵攻打雍州,此事已經在許都風傳了多時。如今主公在宛城戰敗的消息一旦傳開,只怕許都人心不穩。”荀彧當下忍不住說道,“我們得想辦法,穩定一下人心纔好。”
“呵呵,韓遂和馬騰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攻打雍州的。別忘了,那韓遂和馬騰是什麼人?這兩個人貌合心不合,而我們上一次出兵攻打雍州的時候,也讓他們見識到了我們青州兵的厲害了。這個流言只怕是江東的人故意散佈的。”郭嘉當下說道。
“這個我知道。那個嚴新只怕是擔心主公趁機攻打荊北,所以才散佈這樣的謠言。不過這計謀確實狠毒,哎……許都人心不穩,這對我們不利啊!”荀彧當下說道。
“仲德,他有什麼打算?”郭嘉問道,“我可是聽說了,仲德他最近抓了不少許都的世家的家主。”
“仲德……這個仲德就是出手太狠了,那些世家的家主雖然趁機哄擡物價,可是也不至於謀反,他竟然以謀反罪將他們全都抓起來了,這給本來就緊張的氣氛再增加緊張。這事確實做得有些過了。”荀彧一聽當下忍不住說道。荀家本來就是大世家,如今見到程昱對那些世家的家主下手,難免會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這件事情上,我倒是覺得仲德做得很對。這殺一儆百的例子做得對。只要世家不亂,百姓也不會亂的。”郭嘉當下說道,“這許都的百姓,多少都是要靠這些世家吃飯的。他們不亂,百姓亂不起來。”
“不過,仲德得分清楚,那些世家是可以拉攏的纔好,別一竿子將那些世家都殺光了。這對主公的名聲不好,若是主公想要拿下荊州的話,要想打敗袁紹的話,就不能將這些世家都殺光。”郭嘉當下說道。
“恩?這是爲何?”荀彧看向郭嘉問道。
“荊州雖然是劉景升當政,可是誰都知道,劉景升手下的蒯家和蔡家,這兩個都是荊州最爲龐大的世家,若是這兩家看到主公對世家太狠,他們只怕會心寒,不會倒向主公的。你可知道那嚴新在江東,就是殺的世家太多了,如今讓多少世家聽到此人的名字就想見鬼了一樣。否則以嚴新如今的勢力,只怕會吸引不少有學之士去投奔他吧!可是你看看,嚴新帳下世家子弟有幾個?”
荀彧聽了之後點了點頭。
“至於河北,那更是黨派林立,世家衆多,袁紹身爲世家的頭子,也正是靠着那些世家的支持,纔有這樣今天的局面。若是我們將世家殺得太多了,那些河北世家會怎麼想?到時候,與袁紹對抗起來,那些世家的家主,害怕家也不保,只怕會拼死反抗主公。這對主公與袁紹的決戰非常的不利。”郭嘉繼續說道。
荀彧嘆了口氣說道:“奉孝所言極是。若是仲德也和奉孝一般的想法,那就好了。”
“這事還得讓文若你多多勸誡仲德才好。仲德就是太強硬了,做什麼事情都喜歡做絕。要知道,這些世家的子弟,可都是一些有學之士,難保有一朝他們不與仲德同朝爲官,到時候仲德得罪的人多了,給他下絆子的人也就多了。這對仲德是非常不利的。”郭嘉忍不住說道。
“奉孝,勸他的話,我只怕說了不下十次了,可是他……哎,罷了,這次無論如何我也得勸阻他。”荀彧當下說道。
“文若,你派些人到江東造謠言。就說,林若就是嚴新,要把這個謠言放出去,鬧得沸沸揚揚的。”
“奉孝,這謠言當初我們就曾經放過,可是沒有什麼效果。這次又放出同樣的謠言,只怕沒有人會信吧!”
“謠言不怕舊,就看造謠言者放出謠言的時候了。如今荊州一半都在嚴新的手裡了,你想想,若是此刻放出謠言,那將會是什麼樣的效果?”
“恩。這事我會去辦的。奉孝,我私下問你,這嚴新和林若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你說呢?”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問你了。雖然嚴新和林若兩個人同時出現,而且他們的性格和表現各不相同,可是我總覺得他們似乎真的是同一個人。這林若可是鬼狐軍師,他用分身術製造一個嚴新,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文若當下不由地白了郭嘉一眼說道。
郭嘉呵呵地笑了起來,微微地拱手說道:“確實,當初荊州就曾經有流言說,那林若是鬼狐所化,既然不是人,那還有什麼事情做不了的?”
荀彧當下不由搖頭說道:“奉孝,你就不要打馬虎眼了。你也相信這鬼神一套說辭?我剛纔不過是說笑的。”
“文若,我比你更想知道。”郭嘉最後說道。“就算林若是嚴新,我們只怕也拿不出證據。林若這個人實在太細心了。這些年,你可以問問仲德,他找到了林若就是嚴新的證據了沒有?”
荀彧當下沉默了,好一會說道:“奉孝,你該向主公說出真相。”
郭嘉說道:“我曾經暗示過主公,可是主公也不相信。這些年,林若和嚴新兩個人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已經讓世人都誤會他們是兩個人了。你收集的書稿,兩個人的書稿的風格截然不同,而且脾氣,秉性,甚至吃什麼,用什麼,筆跡之類的,也相差甚遠。”
荀彧也不由說道:“看來,這林若還真的有神鬼之能。”
“在沒有證據之前,就算我們知道真相了,天下人也不會相信的。起碼主公不會相信。”郭嘉當下說道。
荀彧無奈地說道:“我們如今也只能製造流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