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幽情很快便端上一碗麪,放在我面前,剛要轉身離開,便被我叫住。
我說:“肆酉,去將大門打開吧。”
尤幽情面無表情,愣住沒動。
我又說:“打開吧,遲早要來的。”
尤幽情大步走向大門,走過院落,如同一個小女孩兒一樣在那羣屍體中間尋找着空當,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大門口,好像擔心自己過年新買的繡花鞋會被沾上鮮血……
當她把大門打開,門外站着一個青衣女子,青衣女子跪在大門外,門打開那一剎那,她微微擡頭。
我看到在她的身邊還放着一個四方的盒子。
她看到我之後,起身,提着盒子走了幾步,看到院落中的情景,轉頭看了尤幽情一眼,尤幽情還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大門一側,有些失神。
青葉笑了笑,一個起躍,從大門直接跳到了大廳門口。
溪澗閃身來到皇上的面前。
青葉藐視地一笑,說:“相國大人,不急這一時。”
青葉說完,將那個盒子放在地上,又說:“皇上,剛纔我那一跪,不是爲你,而是爲他。”
青葉轉身看着我,臉上露出不同剛纔的笑容,笑得很溫柔,又很熟悉。
青葉又指着地上的盒子道:“而這個盒子,是今夜送予皇上的禮物,我想你看到之後,一定會很高興的。”
皇上終究還是皇上,一語不發,俯身就拿起那盒子,正要打開,被溪澗制止。
溪澗:“皇上……”
青葉說:“放心,沒有機關。”
皇上打開盒子,在打開那一剎那,兩位王子失聲叫了出來。
因爲在盒子之內,放着一個人的腦袋,而這個腦袋過去和現在都只屬於一個人――大王子。
我看着那顆腦袋,搖搖頭:“殿下,我曾經說過,如果你收手,我還會救你一命的……”
青葉點頭:“但他不會聽你的,這你也知道。”
我看着那發光的獨山玉山羊,又看着她,問:“我現在終於可以親口問你了……我等了很久,就是爲了等這一天,這一刻。”
她轉身,看着我,臉上掛着那種久違而熟悉的笑容:“問。”
我坐下道:“我想還是應該感謝你的好意提醒。”
她只笑,不說話。
我說:“四位王子的四樣所謂摯友送來的禮物,讓我知道了遲早有一天,這宮內會有一場政變,就如很早很早的某一天,我的恩師賈掬曾經在那顆青榕之下,對我說的話一樣……那天他說,每當有人當朝上奏我不思皇恩,只爲謀求一己私利之時,我總會一個人來到這顆榕樹之下,想着師父告訴我那個種下這顆榕樹的天下第一謀臣的故事……謀臣,爲皇上謀天下,如連自己生死都無法謀劃,如何再謀天下?榕樹枝葉可以遮天,遮天之時,可以忘卻心中那虛僞的‘忠孝禮儀’四字,或是隨意調換使用,有何不可?”
我說完之後,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青榕之上天恩浩蕩。”
她依然還是笑。
我說:“北陸王子送來的一匹絲綢,用來包裹北陸名劍的絲綢,也就是繒帛,這個東西囊括起來,會成爲一個字――韜。”
我起身,走到北陸王子麪前,看着他,北陸王子有些驚恐地看着我。
我說:“我想這個東西是我的恩師託你送來的吧?也只有他,能有辦法蠱惑你部下反叛,而赤羽部落的反叛,卻是在你的意料之外,因爲假戲要真做,這赤羽部落受屠,怪的只是朝廷,怪的只是你們皇族,而與他人無關,你爲何不問問這圍困京城的三十萬大軍中有多少赤羽部落的軍隊。賈掬讓他們舉義旗,報族人之仇,受朝廷欺壓之辱!你只是一個棋子,一個賈掬手中棋子,還妄想登基……”
北陸王子將臉側到一邊,皇上怒視着他。
我又說:“不過你告訴過你要殿試的前幾名,倒是提醒了我,我想這裡面含有另外一層意思,不過這都不是你的腦袋能想出來的……”
我走到皇上的身後,看着青葉,又說:“納昆王子所送來的那盞前朝的油燈,我當時並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後來當商地王子送來那獨山玉所雕刻的山羊時,我心中出現了一個詞,可還是不能確定,因爲那一層意思有點太牽強……最後蜀南王子來了,並未帶任何東西,而是在那月的最後一天的晚上來拜訪於我,於是我就都想明白了。”
皇上直視前方:“你想明白了什麼?”
我走到青葉面前說:“我想明白了兩個意思,就是這四樣所謂摯友所送來的禮物包含的兩層含義……第一層,便是我的恩師賈掬向告訴他安插在我身邊的內應尤幽情,也就是我的貼身家僕肆酉,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動手,而動手最終的地點是在哪兒。”
皇上聲音有些發抖:“在……哪兒?”
我說:“在這,謀臣府!”
皇上猛一擡頭,看着我。
我指着那頭獨山玉的山羊說:“那油燈中的油脂,我已經找人看過……”
那油燈中的油脂,我已經找那名留醫張生看過,那種是特殊的油脂,是劇毒銀魚身上的,如果塗抹在特質的絲綢之上,在鋪於獨山玉上,在黑夜之中便會發出透天的綠光。
我說:“賈掬畢竟曾經是這宮中謀臣之首,知道如果京城被圍,爲了讓外敵不明禁宮內到底是什麼情況,整個禁宮之內都會滅燈,而這深宮之內四通八達,一旦漆黑一片,就算是再熟悉的人都會找不着路,更何況是這謀臣府……即便是他會設計讓皇上來到這裡。”
皇上目光慢慢地看着溪澗,溪澗一臉的驚恐。
我又說:“不要看他,與他無關,賈掬是謀臣,是謀臣都會知道那個故事,而外人不知道,賈掬卻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這皇上身邊都會有一位忠臣,那就是相國溪澗大人……禁宮爲難,溪澗大人必定會想到御書房通往謀臣府的這一條密道,這樣正中下懷。”
我又坐回去,拿起那把白紙扇:“我還明白了另外一層意思……便是有人在四樣禮物之中,告訴我了四個字――韜光養晦。裹劍之繒帛,便是韜。前朝油燈,油燈既能帶來光明,既光。羊同音養,而拿最後一個晦字,則是某個人刻意安排蜀南王子深夜來訪,還是那月底的最後一天,便是晦的含義。我曾經以爲我猜錯了,但當這四樣禮物都出現之後,我知道,我的理解是正確的……賈掬會告訴我這個含義嗎?不會,在這宮外,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人會如此對待我……”
我看着青葉,說:“苔伊……我知道你回來的。”
青葉,不,苔伊臉色未變,只是淺笑道:“我和你恩師打賭,說你會猜到,他說你不會,現在看來我贏了。”
我苦笑:“今夜廖荒刻意告訴我,說自己娶了一個從山崖下掉下的女子,目的很簡單,只是爲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因爲賈掬心裡也明白,我遲早會猜到,但讓我想到你沒死,你會取而代之青葉就是侍女官耿菊花的死。”
苔伊看着我:“你師父果然沒有看錯你,他說你是這一生最厲害的徒弟,也會是最可怕的對手。”
我沒有再看苔伊,因爲這一刻我覺得心中非常噁心,當我預測到將會是這樣一個答案的時候,我就感覺到異常的噁心,我竟然從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被賈掬所利用。
我說:“不是我,不是王子,不是皇上,除此之外,還有誰想殺死耿菊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青葉。一來是當時你已經取而代之青葉,青葉的出現也是爲了今日,找她來就爲了有朝一日取而代之,不會被人輕易發現,並且能還近距離接近皇上。賈掬算到,我看到青葉容貌之時,必定會想起你,也會按照他的步驟往下走。所以,當你取而代之青葉時,唯一能識破你身份的只有終日和青葉形影不離的耿菊花……這其一,其二耿菊花的死,你們想嫁禍到王子的身上去,就如同他現在的頭顱會出現在這個盒子裡面一樣,他只是一個替罪羊,一個謀反的藉口。”
苔伊說:“我們曾經本想假借你之手,除掉王子,那是你恩師的主意。”
我搖頭苦笑:“對,我很蠢,曾經爲了你,我差點丟了性命,你的出現是王子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的,我們被一個女人玩弄在鼓掌之中,隨後青葉再出現,在我本以爲又找到了一個代替你的人時,王子卻把這個女子給奪走,這都是賈掬安排青葉所做的,目的就是爲了激發我對王子的仇恨,可惜……仇恨卻很快煙消雲散了。我不會怪王子,因爲不管是你,還是青葉,如果真心願意和我在一起,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你們從我身邊帶走。”
苔伊說:“是,一個男人如果想明白了這一點,那他便已經蛻變了。”
我點頭:“蛻變其實並不是一件值得讓我高興的事情,我寧願活在你曾經在我身邊的那四年,但後來青葉出現,我突然想明白了,你到底是誰?不,應該說,你到底是誰的誰……”
苔伊沒有說話,側身到了一旁。
我沒有將要說的話說完,只是說:“總之,你不是我的……”
苔伊輕聲道:“對不起。”
我擺手:“我曾經在涼亭之內,告訴王子,你根本不會讓我碰你,這讓王子異常高興,那個時候他會認爲我說的是真話,因爲那的確是真話,我不是傻子……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