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狼的身份,已經說明了兩件事:其一,白甫知道了這次圓桌會議,讓貪狼利用多重身份的便利引我來這裡;其二,貪狼在受白甫命令之下,同時也收到天佑宗的命令,讓他接替麝鼠扮演好一名風滿樓刺客的角‘色’,目的也是爲了讓我親耳聽到這次圓桌會議的內容。
也就是說,天佑宗和白甫都想讓我知道這次會議,同時又瞞過了風滿樓,但卻利用了風滿樓早年挖掘出來的這間暗室。這也是爲何鰲戰會明知道是竹內杉刻意要避開天佑宗,卻絲毫不在意的原因。
不過天佑宗爲何突然想和我扯上關係?而尋找顧小白的下落又是爲了什麼?再者,最重要的一點,顧小白必然和天佑宗有什麼聯繫,否則竹內杉不會刻意避開天佑宗。
聽到這,基本上可以判斷出來。殤人商業協會在這其中扮演的是一箇中間人的角‘色’,而天佑宗似乎曾經就和皓月國取得過一點聯繫,這從那名竹內杉和鰲戰的一問一答之中可以推斷出來,同時皓月國又想利用風滿樓的勢力幫他剷除一切可能阻礙皓月國的障礙。
這三方所謂的同盟實際上並不是那麼穩固。
牆壁另外一邊突然沒有了說話的聲音,大家又如先前一樣保持了沉默,或者是竹內杉有內情不方便直接告知,在思考可以婉轉回答的辦法。我倒是開始對這個來自皓月國的密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原來在東陸之外,真的還有別的國家。
我們實際上並不孤單。可同時皓月國來的好像並不是時候,偏偏選在了大滝皇朝覆滅,天下進入‘亂’世之後,竟然還想在這片土地上掀起另外一場戰爭,建立一個所謂的東陸帝國。
我看着身邊的三人,三人也同時互相觀望了一下,又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顯然還是無法接受剛纔所聽到的一切。
“又多了一個爭奪天下的人。”張生終於開口,苦笑道。
“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國。”尤幽情糾正道,將頭靠在牆壁之上。
卦衣依舊是沉默不語,剛纔臉上那種證明他還有思想的表情現在又消失不見,變回了之前的那種模樣。
我倒是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們爲什麼要來這裡?”
對,這是如今擺在眼前唯一的問題,爲什麼我們要來到這裡,白甫爲了什麼?天佑宗又爲了什麼?難道白甫和天佑宗有相同的目的?
“爲了東陸。”還躺在死人‘腿’上的貪狼突然開口道,我們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貪狼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道:“不要驚訝,剛纔那句話並不代表我的觀點,我什麼也不懂,只是個跑‘腿’傳話的人,剛纔那四個字是白甫先生託我轉達給你的。”
“我還是不明白什麼叫爲了東陸。”我問道,起身活動了一下‘腿’腳,在牆壁邊蹲得太久,渾身痠痛。
貪狼從腰間掏出兩個瓶子,淋在那兩具屍體上,隨後屍體騰起一陣陣白霧,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在我們眼前逐漸融化了,只剩下一攤屍水。貪狼的這一舉動,倒讓張生饒有興趣地盯着他手中的那兩個瓶子。
“有話你還是直接問白甫先生吧。”貪狼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用手指了指暗室中間的那個出入口水坑,“應該離開了,我也必須返回天佑宗覆命,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白甫先生和你了。”
貪狼將自己一雙‘腿’放在水中之後,又擡起頭來看着我,沉聲道:“有時候你一心想尋找的東西,或許一直就在你的身邊,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
貪狼說完,潛入水中……
一日後,江中,沉香山,公望山莊。
當最後一輛馬車消失在公望山莊的大‘門’口時,白蘭拍了拍自己的雙手,轉身準備往回走,此時卻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他一回頭,正好看見一名天佑宗的‘門’徒騎着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在快到大‘門’口的時候,就開始揮動自己的雙手。
白蘭立刻避開了那匹快馬,閃身站在了一邊,明白這是大‘門’主的專屬信使回來了。白蘭雖然身在天佑宗,而且一直在大‘門’主的身邊‘侍’奉,但卻完全不清楚天佑宗到底在這片土地之上有多少人,這些人平日內又幹了些什麼,就連這個公望山莊之中養的那些個‘門’客平日內關着房‘門’在做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曾經白蘭試探過想從公望山莊入口,刺探這山莊之中到底有什麼秘密,可同時卻發現這些‘門’客之中隱藏着不少身懷絕技的天佑宗‘門’徒,他們扮演的角‘色’就是爲了保護這些‘門’客平日內所做的事情不被其他人發現。
白蘭雖然身手不錯,但卻不想留下任何痕跡,當年風滿樓老大可是‘花’了不少‘精’力,用無數條‘性’命才讓他魂入天佑宗,在沒有發揮真正的作用之前,自己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
白蘭站在井口的那顆櫻‘花’樹下,盯着智囊堂如今緊閉的大‘門’,不敢去想象這個探子到底給大‘門’主帶來了什麼消息,難道是佳通關中的天啓軍和虎賁騎已經‘交’戰了?
許久之後,智囊堂大‘門’終於打開,在打開的剎那,白蘭似乎覺得從裡面衝出了一股旋風,迎面劈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時沒站穩,差點掉落進水井之中,隨後他看到那名信使又急匆匆地從智囊堂中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捂住自己‘胸’口,應該是帶走了大‘門’主的信件。
“白蘭”
白蘭的目光還放在那名信使身上的時候,便聽到大‘門’主在智囊堂內喊着他的名字,雖然不算大聲,但其中含有的那種獨特氣勢已經讓他渾身一震,隨即向智囊堂跑去。
前腳剛邁進智囊堂,白蘭就看見一張滿是笑容的臉,大‘門’主的笑臉。白蘭跟隨這個老人多年,從未見過他會笑得這麼開心,這麼自然。
大‘門’主那張巨大的東陸地圖之下,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擁抱過去,自言自語道:“終於可以開始了……”
白蘭恭敬地站在一側,不敢說話,一直等到大‘門’主轉身發現白蘭之後,這才收起笑容說:“你立刻前往龍途京城,鎮龍關外有人接應。”
“是”白蘭立即回答,隨即立刻轉身向智囊堂外走,剛走出去便看到院落中間已經多了一名牽着一匹大馬的天佑宗‘門’徒,馬匹兩側放着行李,還有一柄長刀。
“東西都替你收拾好了,即刻出發,在沿途我們屬下的商號換馬便可,記住,不可耽誤,即刻趕往。”大‘門’主轉過身。
“是……”這次白蘭答應得很小聲,雖然不知道派他去京城到底爲何事,但重要的是他沒有辦法將消息傳遞出去,這麼着急派遣他去京城,必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白蘭翻身上馬,拍馬便跑出了公望山莊的大‘門’口。
待白蘭離開之後,大‘門’主又回到那張地圖的下面,來回邁着步子,走了片刻,笑了片刻之後,這才停下來,看着那張地圖,深吸一口氣,用手指了指地圖上龍途京城的方向道:“是需要一位皇帝的時候了。”
大‘門’主說完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同日,在江中佳通關內的山‘洞’之中,一直等候着大‘門’主指示的霍雷終於接到了一封飛鴿傳書,信上只寫了幾個字:即刻出發,前往京城。
接到信的霍雷,滿意地笑了笑,一用力將那隻飛得筋疲力盡的信鴿扔進旁邊的籠子裡,隨後開始燒水,準備做他離開佳通關之前的最後一件事——吃上一頓烤鴿‘肉’。
霍雷高興,並不是因爲可以離開佳通關,而是因爲他可以前往龍途京城,在這個過程中,勢必會經過鎮龍關,也必定能見到在鎮龍關內的天心雯馨,這也算是了卻一樁多年的心願。
燒水的同時,霍雷轉身從‘洞’‘穴’裡面提出幾壺米酒來,全部倒進一隻桶內,然後轉頭對那隻白鴿說:“你翅膀都已經凍僵了,寒冬你沿途飛來,估計也活不過今晚了,不如我給你個痛快?”
籠中的白鴿撲打了一下翅膀,隨後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翅膀之中,彷彿在告訴霍雷自己還不會死。
霍雷見狀,笑了笑,搖搖頭,打開一壺米酒,一仰頭喝下去半瓶,多日以來,他早已經習慣和自己說話,若不是這隻白鴿不時出現,替他傳遞天佑宗的信件,恐怕他早已成爲了不會說話的廢人。
“我是個天佑宗的‘門’徒,你也算半個天佑宗‘門’徒吧?大‘門’主說過,天下萬物,有命者都可以入教,無論是人是畜皆是平等,可咱們平等嗎?我是人,你是一隻鴿子,我的目的是爲了天佑宗,不,那個大‘門’主隨時可以獻出自己的‘性’命,而你這隻鴿子可以隨時爲了我獻出你的‘性’命,這就是現實,一物降一物……如果你有能力將我在這酒桶裡面淹死,再吃我的‘肉’,那我也只能接受。”霍雷盯着那鴿子自言自語說了一通之後,水也差不多燒開了,霍雷起身將鴿子從籠子中取出來,準備放進酒桶裡面淹死,卻發現鴿子的雙眼中竟然流下了眼淚。
霍雷盯着鴿子的眼睛,隨後將鴿子舉起來道:“如果我鬆手,你能夠飛起來,那我放你一條生路,如果不能……你還是便宜我吧。”
說罷,霍雷將鴿子鬆開,此時鴿子拼命拍打着翅膀,最終還是沒有飛起來,而是跌落下去,眼看就要落入酒桶之中,霍雷伸手接住,一點遲疑都沒有又將它放回了籠子裡面。
“算了,咱們都是沒有辦法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我還是不吃你,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找個地方將你好生安葬了……”霍雷笑着對那鴿子說,鴿子立起頭看着霍雷,似乎不相信這個人類會突然改變主意。
“別這麼看着我,我也是人,雖然要吃飯,但這裡還有些東西,不至於不吃你就活不下去。”霍雷自言自語說到這,突然笑了,笑了一陣後搖搖頭道,“我幹嘛和一隻鴿子說這麼久,它又不能聽懂我到底在說什麼,是嗎?鴿子。”
當霍雷轉過頭去的時候,發現籠子裡面的那隻鴿子已經倒在了一旁,彷彿已經死了。霍雷深吸一口氣道:“我剛纔就說過,你活不過今晚的,我還是先把你埋了吧,免得等下反悔,又把你烤來吃了。”
就在霍雷打開籠子,將鴿子拿出來的瞬間,鴿子突然掙脫他的那隻手,拍打着翅膀騰空而起,在他頭頂繞了一圈之後,飛出了‘洞’‘穴’,向着外面那片茫茫雪地飛去……
霍雷慢慢地走到‘洞’‘穴’口,盯着那隻展翅飛翔的鴿子,突然高喊道:“你是第一隻騙過我的鴿子”
說罷,霍雷又低聲笑道:“希望不是最後一隻,老子以後再也不吃鴿子了。”
就在霍雷準備離開‘洞’‘穴’口的時候,卻發現飛在半空中的鴿子突然停止了揮動翅膀,像一塊石頭一樣從空中落了下去,速度比那些從空中落下的雪‘花’還要快,瞬間便落地,隨後那一身白‘色’的羽‘毛’便和周圍的雪地融成一片。
霍雷此時才明白,自己對這隻鴿子的推斷並沒有錯,它早已體力透支活不過今晚,本來可以在霍雷的‘洞’‘穴’裡度過它生命中最後一點時間,但卻因爲霍雷要吃掉它,決定用盡最後的力氣,騙過霍雷,就算死,也要死在空中,葬在土地之上,而不是將霍雷的肚子當做它最後的歸宿。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隻鴿子呢?一隻鴿子尚且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更何況是一個人。霍雷坐在‘洞’口,盯着眼前那一片雪地,那裡便是建州城的地盤,而就在昨日還有不少建州城的百姓,用騾馬車拉着一車又一車的死屍來這裡,扔在雪地之後,再從隨行監視的虎賁騎手中領取一小袋糧食,然後調頭離開。
虎賁騎戰士和運屍的百姓離開後,大雪很快就將這裡給覆蓋,從遠處看去,只是一片白‘色’,如同江中百姓家中有亡人時,拉出的長長的白布一般。
如今,那隻已經死去的白鴿就躺在這白布上,或許它的亡魂可以像那些死去的人一樣,得到真正的自由。
霍雷站在那看了很久,終於雙手合十,向那片雪地俯下了身子……
此時,即將離開佳通關的他,並不知道,多日之後,北陸軍的赤雪戰士和納昆軍的虎賁騎會踏在這些佈滿死屍的雪地上,開始新一輪的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