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墳。
一座在佳通關內某個‘陰’暗角落中的孤墳,孤墳上沒有任何文字,堆砌在那不注意看甚至還以爲只是一個小小的土堆。
誰也想不到宋史和陳志會被埋在這樣一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卻沒有他們的全屍,只有陳志的身軀和宋史的頭顱。
陳志頭顱,已經在某個深夜中,被宋家三姐弟扔到了城下的屍堆之中,這是他應有的懲罰,人爲的報應。而宋史,這個殺父的逆子,身軀早已不知道丟在了何處,他的頭顱還是賈鞠親手送還,並且保證,宋史之命絕對不是天啓軍所取,而是死在了山賊的手中。
死在誰的手中已經不再重要,宋忘顏接過裝有宋史頭顱的盒子,還是掉下了眼淚,如果說她心中的悲傷有十成的話,那麼九成都是來自於父親之死,但唯獨剩下那一層只是因宋史而起,並不是因爲他的死,而是因爲他的錯。
陳志的身軀,宋史的頭顱,這樣的組合被掩埋在這種地方,應該是他們死後最好的歸屬。誰也想不到在城外那三座豪華的墳墓之中,有兩座只是空墳,什麼都沒有,就連陳志和宋史的‘毛’發都沒有一根。
這是宋家的醜事,即便是反字軍敗了,也必須掩蓋起來,不讓後世人知道宋家的失敗完全是因爲自相殘殺的緣故。所以,陳志和宋史需要一場體面的葬禮,和兩座豪華的墳墓,雖然這僅僅是爲了‘門’g騙不明真相的天下人,將這一切掩蓋在歷史的塵埃之中。
宋先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座孤墳前,手中拿出一枚用骨頭雕刻出來的錢幣,那是他小時候大哥宋史給他親手製作的玩具。那時候宋一方禁止給家中小兒子把玩銅錢,認爲那樣會玩物喪志,從小就跌落進錢眼之中,爲了讓弟弟有些安慰,宋史便找了一塊牛骨,雕刻成爲了銅錢的模樣,悄悄遞給宋先,讓他止住了哭泣,破涕爲笑。
今天,是時候將這個東西還給大哥了,即便是你曾經想過要殺了我,但無論如何你還是我的大哥,沒有人可以代替。
宋先俯下身子,從腰間掏出匕首來,在孤墳前挖出了一個小坑,將骨質銅錢掩埋了進去。
“大哥,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從軍的料子,但我依然想在軍隊中繼續待下去,一直到能夠光榮戰死在沙場的那一天,這是父親的對我的期望,我也不想辜負體內所流的宋家之血,即使那並不尊貴。”宋先對着孤墳自語道。
“啪啪”一陣掌聲從宋先背後傳來,宋先立刻握緊了腰間的長劍,轉過身去,發現一個穿戴着黑‘色’斗篷的人正靠着‘陰’冷的石壁拍着雙手。
宋先從未見過這個人,但推斷應該是天啓軍中的某個將領,否則的話不可能出現在佳通關中,素不知隱藏在斗篷下面的那個人正是天佑宗的武曲星‘門’主天輔。
宋先手握着劍柄,和天輔對峙着,天賦一直鼓掌,沒有停止,宋先也沒有開口讓他停住,這樣詭異的場面持續着,一直到天輔突然收起了雙手,問:“你不害怕我?”
“我爲什麼要害怕你?”宋先反問道。
天輔笑了笑,又問:“那你也不問問我是誰?難道就不擔心我是虎賁騎中的‘奸’細,或者殺手前來取你的‘性’命?”
宋先搖頭:“我爲什麼要問你是誰?如果你是殺手,我早就死了,還會站在這聽你鼓掌?”
“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天輔離開石壁,慢慢向宋先走來。
宋先盯着天輔逐漸向自己移動的雙腳,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感覺有一種無形的氣場正在壓迫着自己後退。
宋先的手依然沒有鬆開劍柄,只是咬牙道:“我不是孩子了”
“不。”天輔停住了腳步道,“你是,大人是不會有那種小玩意兒的。”
宋先清楚,天輔所說的小玩意兒指的就是剛纔他掩埋在孤墳前的那枚骨質銅錢。
宋先沒有再做爭辯,只是在心中尋思着眼前這個人到底來這裡有何目的。
天輔邁開步子向前繼續走,和宋先擦肩而過,接着來到孤墳前,竟從寬大的斗篷下拿出一把鏟子,‘插’在孤墳前先前宋先埋下骨質銅錢的地方,然後說:“挖出來。”
宋先愣住,半晌之後纔開口問:“什麼?”
天輔微微側過頭道:“挖出來,把你哥哥的頭挖出來,難道就甘心將你哥哥的頭顱放在這樣一個地方,永不見天日嗎?”
“這是他自找的……”宋先半天才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天輔轉身大步走向宋先,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轉身一甩手將他扔到孤墳前。宋先柔弱的身體在天輔的眼前就如同雛‘激’一般,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挖出來”天輔厲聲道,此時癱坐在地上的宋先纔看清楚天輔那張臉,蒼白的臉上能清楚地看到紅‘色’的血管,血管如蜘蛛網一樣‘交’織在整張臉上。
“啊”宋先怒吼一聲,這一聲僅僅是爲了自己能拔出劍來替自己壯膽,但當那把劍還沒有完全拔出來的時候,他又被天輔一把抓了起來,扔到了一邊。宋先雖說武藝不‘精’,但也學武多年,在空中翻滾時,下意識將劍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回身刺向了天輔。
天輔完全沒有躲閃,用‘胸’口迎上了劍鋒,隨後一聲脆響,宋先手中的劍斷成了兩截……
“這種東西是傷不了我的。”天輔淡淡地說,但沒有生氣,相反饒有興趣地盯着宋先,覺得這個孩子與自己想象中的大不一樣。原以爲只是一個會些‘花’拳繡‘腿’的文弱書生,沒想到竟也懂得反抗。
宋先盯着手中那半截斷劍,直起身子來,指着天輔道:“你到底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少來這一套。”天輔道,“說得這麼文縐縐的聽起來很噁心……你可以當我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
“生前的朋友?”宋先搖搖頭,“我從未從父親口中聽說過你。”
“呵……剛纔的文縐縐的言辭上哪兒去了?不管如何,我都算是你的長輩,你應該稱呼我爲‘您’,而不是‘你’,沒教養的傢伙。”天輔教訓起來宋先絲毫不客氣。
宋先一時語塞,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搞不清楚到底天輔說的是真還是假。
天輔盯着宋先又說:“剛纔聽說你想在軍中繼續呆下去?”
“對。”不知爲何,宋先竟一口應了下來,絲毫遲疑都沒有,就連他說出那個字之後,自己都有些吃驚。
“我可以幫你。”
宋先又道:“我不用你幫。”
“哈哈哈哈。”天輔指着宋先狂笑道,“你這個連哥哥頭顱都沒有膽量挖起來的傢伙,還如此嘴硬?”
“我爲何要挖我哥哥的頭顱?”宋先道,“你倒是給我一個理由。”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需要問自己,你親手殺過人嗎?”
“殺過”宋先咬牙道。
天輔盯着這個幾個時辰前還是少年將軍的孩子,覺得他還是太嫩,在這一問一答之中就暴‘露’了自己全部的缺點,逞強,倔強,看不清目前的形式,但也因爲這樣纔有利用的餘地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最容易被人利用,一種是太過於聰明,一種是太過於愚蠢,走兩個極端的傢伙,總是會忽略眼前的形式,聰明和愚蠢兩者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自大。
宋先很自大,這種潛藏的心理一直深深埋藏在他體內,只需要一把無形鏟子就能將隱藏的東西完全挖掘出來,擺在表面,成爲別人可以加以利用的把柄。
“反字軍已經沒了,如今天下還剩下能稱得上軍隊的只有天啓軍,納昆軍,蜀南軍,還有大滝舊朝在京城中的鐵甲衛,你要從軍總得選擇其中一方勢力,還需要我繼續幫你分析下去嗎?”天輔笑道,滿是嘲笑的語氣。
宋先沉默着,沒有說話,心中太清楚,如果要留在軍中,唯一的歸所只能是天啓軍,鐵甲衛是大滝舊朝的軍隊,蜀南軍的統帥盧成夢是皇室中人,這兩者都實他這種叛逆之子爲眼中釘,怎麼可能容得下他?更不要提納昆軍……天啓軍和反字軍有個相同的特‘性’,他們都是反賊出身
“如果你想從軍,兩天後同樣的時辰,來這裡找我。”天輔說完走到孤墳前,抓住鐵鏟,深深‘插’入孤墳之中,再一蓄力,將孤墳整個翹了起來,泥土在空中翻滾,宋史那顆腐爛的頭顱也從泥土之中掉落出來,最後落在了宋先剛纔掩埋骨質銅錢的地方。
天輔低頭看着宋先的頭顱,隨後轉身離去,隱入黑暗之中。
天輔離去之後,宋先愣在原地,盯着自己哥哥那顆頭顱上那雙深凹進去的眼眶,眼眶中的眼珠已經全部腐爛,只剩下兩個黑‘洞’,黑‘洞’中還有驅蟲在上下爬行,將那裡當做了它們新的巢‘穴’。
宋先提着半截斷劍,盯着宋史的頭顱,一動不動。
人死了之後,最終就會變成這副模樣,被腐爛和惡臭所佔領,還會被那種柔弱的小蟲當做巢‘穴’,不管你活着的時候擁有多大的權勢,號令三軍也好,隻手遮天也好,最終還是會變成那副模樣,沒有人能夠逃脫。
那麼活着的時候,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有嗎?
爲什麼?
宋先盯着頭顱,自己問自己,又好像覺得哥哥的靈魂在自己周圍遊‘蕩’,不時飄到耳邊來對自己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