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施家安靜的針落可聞。
金玉珠的孩子沒了。
她喝了什麼東西無人關心,她現在如何,也無人關心。
施老太爺還不知道消息,可是施於谷知道,施家又成了無後之族。
僅僅幾天,施家又一次變了天,剛剛看到翻身希望的金玉珠如今被棄如敝履,惡毒之語強加於身,千錯萬錯,沒了孩子就是她最大的錯,以後等着她的在沒有光輝前途,只有無盡的黑暗。
而此刻,南風已經成了施家嫡系僅此之一的繼承人。
一夜之間,施於谷便下定決心,將南風培養爲施家未來的家主。
只等南風將來招贅外姓,生育子嗣,施家便算是活下去了。
"你真的決定要繼續待在施家?"
杜和自從知道南風一直沒有放棄之前的念頭後就有點自責,他知道在大家族中生活是什麼感覺,也知道後來的施家如果單靠南風一人支持,後面會有多難。
"嗯!哥哥,我想做個有點用的人,不要總是被哥哥保護,東洋人不會放過像施家這樣的大戶,我在這裡,就有機會保護哥哥。"
南風看着腳尖小心翼翼的說。
杜和知道南風說的都在理,可以單靠一個小姑娘依靠,他也很是無奈。"那至少需要別人照料你,不然我不放心!"
“放心,還有他呢!整好傷好了沒地方去,就跟我混啦!”南風直接把身後的九筒推了出來,杜和點了點頭,九筒其實是南風的哥哥,知道有他在,南風至少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他要時刻跟在你身邊,如果你同意我就同意。"杜和想了想,嚴肅的讓南風保證。
對於杜和的嘮叨,南風說不出來的親切感,連連點頭,九筒也拍着胸脯保證自己會幹好這份差事,杜和纔算勉強安下心來。
隨着金玉珠被一襲擔架擡出施家,南風被送到國外學習,施家漸漸穩住了腳步,施於谷雖然身體虛弱,但離開金玉珠後,衰弱的速度極大的慢了下來,清醒了之後的施於谷重新審視了施家的關係,將自家的生意帶上正軌,隨後,玉珠書寓靜悄悄的關了張,沒有人知道金玉珠去了哪裡,後來有人聽說有半老徐娘四處在幺二堂子裡找生意做,也有人聽說半山上一個纏上富豪的女人離奇的死在裡面,不過這些消息同施家再無關係了,連閒談都不會被拿上臺面來。
送走南風之後,關於施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杜和纔算真正有了清閒的時間。就連平時和自己一直糾纏工錢菜錢的江凌都老實了起來。一切又回到杜和天天遛狗養花的清閒日子。前幾天繞繞囔囔要找出敵細的東洋兵也一時間沒了消息。
帶玉被杜和每日裡燒雞供應着,肚子又肥了不少,出門連條母狗都找不到,便乾脆老老實實的跟着杜和趴在家裡養身體,沒有砸爛什麼花盆也沒嚇唬隔壁的小孩,給江凌省了不少心。
一切似乎變得越發安逸起來,直到九月的第十八日。
杜和這一天剛按時擼狗摘菜,就被牆外的小孩的呼聲驚擾。"賣報了!南滿鐵路被炸!南滿鐵路被炸!日軍炮轟沈北大營!"
南滿鐵路被炸!!
這一重磅直接轟個杜和腦袋一懵,然後下一句日軍轟炸又一次讓杜和僵了身子。東北不保這一念頭直擊杜和心頭,東北,華夏的土地!
"阿和!杜和在家嗎,是我啊,開門!"
庭院的鐵門被外面敲的框框作響,杜和這纔回神。失魂落魄的清了清身上的泥土,杜和踉蹌着走到門前,打開後便看到王興寶站在門外,揹着一個包袱,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杜和一愣,剛要詢問王興寶要去何處?便看到王興寶身後的王銜珠走了出來。
"阿和,是我,你在家就好。我們今天來是特意和你告別的,我們要回鄉了。"
王銜珠的出現杜和還沒有歡喜一秒,便讓她後半句頓住。“回鄉?”
王銜珠點了點頭,神情有些肅穆,“回山西。我父親的老家在那裡。”
"要走了?什麼時候……回來嗎?"杜和遲疑着問。
停頓片刻,杜和臉上落寞的神色一閃而過,可是依舊被王銜珠看出,她眉頭擰了擰,應聲解釋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東北出事了!山西也有可能會被波及,父親家族就在太行山邊上,隨時都有捲入戰火的危險,如今我的家人需要我……我和父親也不能置身事外。這次回去,我打算將他們都接出來,如果接不出來……日後還能不能相見……看天命吧!"
看着杜和的眼睛,王銜珠認真的說,“明日一早就走,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在這裡也只有你們算是朋友,所以來告個別。”
杜和的手無力的從門邊滑落下來,垂下眼瞼,“兩位請進,我通知班主過來。”
王興寶拍了拍杜和的肩膀,和王銜珠走進了留園,十來個弟子緩緩的跟在後邊,他們是自願跟去山西的徒弟。
通知江中葉的時候,杜和知道東北這一次不會安寧了。外面的世界一天天亂了起來,今年的九月看樣子不會再是個好時季,風寒,中國人的心將會跟着蒙上寒霜。
到了李家廠,杜和才發現,連魁班也漸漸亂了套,班裡人大都是從家出來闖蕩的遊子,有的人的老家就是現在已經暴亂的東北三省。
這幾天東北一遍遍傳來的消息都是戰亂、炮轟、死傷。似乎沒有一條好消息,一開始班主還可以安撫這些人,可接下來似乎什麼都已經無法拯救了。
"班主……我……我……"
一個青年小夥子似乎有些不知言說的語頓,凝視江中葉片刻後,最終安安靜靜的跪在了地上,兩行清淚灑在地面,小夥子是新來的,杜和甚至還沒記住他的名字。
幾個弟子站在旁邊,無人規勸,也無人阻攔,這一瞬間似乎更加詭異辦的安靜。
江中葉看着天井上方的天空,揹着手徐徐嘆了口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散了吧……散了吧!該回哪回哪……散了吧!"
“今日,我爲你們送行!”江中葉臉上是一抹酸澀的笑意,看起來比哭還難看,杜和心頭一酸,別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