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南風,陳久同。
這是南風和九筒這對兄妹在南城警局檔案上的名字。
杜和不知道的是,在與他接觸之前,以九筒爲名義的各種案底早已經上了南城警局的案底,蜂麻燕雀無一不沾無一不精,案子不大卻處處都做的天衣無縫,精細無比。只不過在洛豪笙接手之後,才發現其中關於南風的種種痕跡。
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匆匆那忍別,料當君思我,我亦思君。人生自非麋鹿,無計久同羣。
這兩首前後差異巨大的詩句,是那位藝名金玉珠的書寓先生母親給他們賦予名字的來歷。
或者說,名字裡也帶着對於他們的父親的複雜感情。
金玉珠前半生過得潦倒不堪,丈夫失蹤後,自己拖着兒子,幾乎要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而認識了新歡後,又絕地逢生,重新過上了好生活,孰是孰非,只有自己知曉。
南風的生父來自上海本地鉅富施家,九筒的生父則出身蘇州文豪世家陳氏。
幾乎不分高低的出身並沒有給兩兄妹帶來同樣平等的生存環境。
金玉珠與陳氏子弟私奔結婚期間,那位子弟參與了不容於當局的組織後失蹤,金玉珠投奔無門,孤身一人艱難度日,難產生下二人子嗣,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子弟;而施家子則在之後幾年走進金玉珠的屋子,並且在金玉珠有孕之後一路平步青雲,接連擴張,過於迷信八字的施家子讓金玉珠享受了一把母憑女貴的滋味——她甚至擁有了自己的書寓。
如果不是南風中途逃走,她將會以施家女的正式身份被送給一位高官聯姻。
即使是放在現今,對於很多女人來說,嫁給一個幾十歲的高官做填房也是一樁夢寐以求的好姻緣,即使那位老人家還有某些不好對人言的陰暗癖好……
金玉珠曾經尋找過南風一段時間,然而隨着那位聯姻對象的身死,這樁事體也就不了了之了,施家人很快就從家族裡挑選了另外的女性進行了另外的聯姻,金玉珠則調養身體,準備用下一個孩子來鞏固與施家老爺的感情。
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也沒有人會被永遠銘記,一切都會隨着時間的過去漸漸湮滅淡忘,即使是血肉親緣,即使曾經同生共死,畢竟,日子總要過下去。
洛豪笙的指頭摩挲着二人案卷下方更加厚重的金玉珠卷宗,淡然對杜和說,“南風的生母即將生產,這段時間,施家的生意走了下坡路,施家的下一任繼承人也出了意外,如果她這一胎生了兒子,極有可能成爲施家的繼承人。畢竟,施家的老爺已經沒有可能再生育了。”
洛豪笙眼神深邃,對於書寓先生來說,用藥物讓自己的恩客身體產生某些變化,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而在那間書寓之中,洛豪笙已經懷疑有數起嬰兒交易在暗中發生。
所以這一胎極有可能是男嬰。
即使不是,金玉珠也有辦法變成是。
但是如果他願意從中插一槓子,那麼南風,就會成爲施家最後一個合適的晚輩,即使她是個女孩。
當初楊美雪對南風的生日祝福中已經十分明顯的提及了南風出自名門,但是杜和卻自欺欺人的以爲那只是個美好的祝願而已,洛豪笙深知杜和對於妹妹的珍惜愛護之情,那麼在唾手可得的家族與後天締結的親緣之間,南風與杜和又會如何選擇呢?
洛豪笙凝視着杜和的眼睛。
本來以爲杜和會躊躇、會深思、會猶豫不決,卻沒料到杜和很快就開了口。
“施家如何?”
洛豪笙沉吟一瞬,如實答道,“如今的話事人是南風的生父,名聲好壞參半,妻子早亡,留下一個兒子,前一段時間重傷住院,如今依舊在昏迷之中,他只有南風的母親一個相好,親族之間雖有摩擦,也沒有鬧出過什麼出格的事情,不過對於子女的教育比較殘酷,是用的熬鷹獒犬的那種競爭方式,優勝劣汰,適者生存。”
杜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就讓他自然進行吧,南風不應當摻進那一家子的漩渦裡,比起施家,我覺得我們家應該更能夠保證她生活的質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強大的自信從杜和的身上彌散而出,洛豪笙頓時失去了所有懷疑的想法。洛豪笙心中早有結論,杜和這個年輕人,很少說什麼大話,他說出來的事情,都是他一定會實現的事情。
送走杜和之後,洛豪笙爲了穩妥起見,親自去了地下室的斂房,來處理那枚子彈。
黑衣人的衣服依舊在,白色的布單上被剮蹭了些紅黑的血漬,很容易就能發現受傷的部位。
洛豪笙手法利落的剪開了黑衣人的衣服,很快就從黑衣人的肋骨下方找到了彈頭。
僅憑肉眼的力量觀察了一番彈頭,洛豪笙驚訝的挑了挑眉。
彈頭上光滑如鏡,沒有任何記號。
不是出廠之後被人爲磨掉的痕跡,而是出產的時候就沒有記號。
洛豪笙的眉頭皺了皺,不是流傳在外的任何批次型號,說明要麼這枚子彈來自於某些上流人物的私人訂製,要麼,這批子彈就是出自隱蔽的灰色武器作坊。
無論是哪個原因,杜和都白擔心了。
沒有任何人能夠憑藉這玩意查到南風身上。
“這丫頭,還挺能耐的,似乎兄妹兩個都蠻有意思?”
洛豪笙喃喃低語,很快就將彈頭用紙隨手包了包放進了口袋裡,對着窄牀上逐漸開始僵硬的屍體點了一支菸,戴上了手套。
“現在,咱們兩個先聊聊,我看看你是哪路的神仙,敢明目張膽的在鬧市區動手。”
洛豪笙用鋒利的小刀切斷了黑衣人的衣服紋理,打眼略一掃,視線略過某處看起來平淡無奇的皮膚,上手摸了摸,隨即就是一樂,自言自語道,“喲呵,還是個中忍?看來虹口那邊有的哭了,小丫頭片子下手挺穩當的啊,是塊料子。”
一刻鐘之後,洛豪笙心滿意足的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派出去掃清首尾的齊遷也如時歸來。
“局長,那邊處理完了,我們蹲了一陣,有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在周圍徘徊,不過都是青皮混子,被人僱的,沒查到僱的人是誰,不過我發現了這玩意。”
齊遷兒呲了呲牙,對洛豪笙下手的粗暴程度再次感到了震驚,隨後就發現,他的新領導似乎心情不錯,至少還給那倒黴蛋把零件都扔回去了。
洛豪笙“嗯”了一聲,邊洗手邊問道,“自己的首尾料理乾淨了麼?”
齊遷篤定的點點頭,“沒有人尾隨,我很小心。”
洛豪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隨意的道,“行,你接着去看看杜和家的那個小妹子什麼時候有時間,我要見見,私人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