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橫沙島上青幫一系的徒子徒孫們怎麼想,當天夜裡,江凌與杜和乘坐一舟小船,於夜色下返回上海灘,直奔鈞培裡。
按照江凌的原話,他們是去找黃先生‘聊聊’。
聊聊是地地道道的黑話了,走江湖的都有自己的講究和要求,雙方看對方不順眼要打架,不能直接打,要先有位中人擺酒來給雙方說和,說和失敗了,那也不能直接說咱們約架,而是很有講究的私下‘聊聊’。
聊的方式有很多種,文鬥武鬥商鬥隨意搭配,矛盾鬥完了,兩方分了輸贏,事情也就解決了,但是像是江凌這麼簡單直接且不過腦子的聊法,是很多青幫人都沒見過的。
她是直接從鈞培裡的正門闖入,隨後一路橫衝直撞,在抓住一個驚慌的小弟問清楚了江中葉所在的位置之後,一腳踢開了哪裡的大門的。
“老爹!我來接你回家!”
當着一屋子七八個生面孔的面,江凌目不斜視的在門口大喊出聲。
程寶姐的面色很難堪,連素來維持在臉上的假笑都掛不住了。
作爲黃先生如今身邊負責打理鈞培裡的管家之前,程寶姐首先也是青幫現今最爲心狠手辣的女弟子十朵金花之一,與跟隨着林桂生離去或自行消失的幾個姐妹不同,程寶姐是自己選擇了留在黃先生身邊的。
事實也證明了,黃先生對於她,的確是加以重用,讓她得到了數倍於曾經的榮耀和權力。
高地位的人都是愛惜羽毛的,越是自得的人越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權力範圍受到侵犯。
程寶姐就管理一個鈞培裡,居然還讓一個丫頭片子給闖了進來,豈不是說她管理無方?
“來人!給江小姐看茶!”
程寶姐冷笑着高聲喊道。
江凌嫌棄的翻了翻白眼,單腳踩在了一位生面孔旁邊的茶几上,頗爲挑釁的對程寶姐說:“就憑你,還想給我看茶?你什麼人啊,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我可不敢吃你給的茶,掉價!”
“你!?”程寶姐捏着手絹的手指顫抖的指着江凌,末了狠狠地甩了下來,氣笑了,“你一個末路窮途之人,我和你計較什麼,有什麼威風膽量,就趕緊抖出來,成了家可就沒機會咯。”
程寶姐知道哪裡不太對勁,這個丫頭既然能在重重包圍之中悄無聲息的跑了出去,自然有她的本事在,可是如今大喇喇的殺了回來,除了忌憚她的父親,程寶姐想不出來別的原因。
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直接的原因和表現,才讓程寶姐覺得不安。
前頭那麼不順,而後頭太順了,在平日裡就能很明顯的看出來,後頭有詐,但是程寶姐又想不出來哪裡有江凌那丫頭能做詐的地方,稍晌過後,程寶姐鎮定下來,決定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江小姐是來接令尊回家的?那何不同令尊聊聊。”
程寶姐又恢復了自己的從容。
見狀,屋子裡並做兩排的各色人士也都放下心來。
被程寶姐夜半帶過來給江中葉施壓,他們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誰能看出來平日裡最爲精明市儈的江班主會在兒女婚嫁的事情上犯這麼大的糊塗呢?
別說是給黃先生做小妾了,就算是把自己老婆送給黃先生談天,他們都是上趕着願意的。
那可是上海灘三巨頭!
跺跺腳地都要翻兩翻,隨便抖抖手指頭縫,都夠他們吃三年的!
晦氣,真是好晦氣。
江中葉勸不動,他們就不能走,萍水相逢的朋友,還要跟着這個死腦筋連坐,這會兒還要看這院子裡唱起的大戲,鬼知道他媽的待會兒還能不能全須全尾的回家……
江凌倒是也沒說什麼,看到屋子裡都是陌生人的時候,她就想起了杜和叮囑的話,先要看到自家老爹爲要,聽到程寶姐要讓他們見面,江凌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睛。
程寶姐以爲捏住了江凌的七寸,得意的拍了拍手,過了一會兒,兩個青年便將爛醉如泥的江中葉拖了出來。
江凌一瞬間紅了眼睛。
看的出來,江中葉身上的酒氣很濃,而且他的狀態也很不對勁,蓬頭亂髮,連衣服上都是褶皺,像是受了些委屈。
“你們把我阿爹怎麼了?”
江凌心疼的將江中葉放在了軟塌上,緊接着對程寶姐怒目而視。
剛剛直闖中門的時候被其他事情分了注意力,沒有及時阻擋的青幫弟子們此時都慢慢的圍了過來,小小的偏廳很快被圍的水泄不通,插翅難飛,江凌渾不在意,就盯住了程寶姐一人。
程寶姐矜持的笑了笑,彈了彈指甲,隨意的道,“令尊不是喜歡喝酒嘛,黃先生吩咐要好好招待,這不,我將府裡頭存的好酒拿出來不少,請江先生喝個夠。江小姐若是有事,自便就好,令尊待會兒還有一局要赴呢。”
江凌的眼尾氣的直跳,江中葉已經喝得眼角充血,哪兒是好好喝酒能喝得出來的樣子,這些人分明是在灌酒!
“程寶姐,我記住你了。”
江凌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低沉的說。
“請黃先生一見,我有事同他講。”
程寶姐不屑的一笑,聳了一下肩膀,“您有什麼事情,同我講也是一樣的,黃先生同你應當沒什麼可講的,倒是可以有些事情可做,不是麼,江小姐。”
江凌從袖口拿出了一封信,雙指夾住在程寶姐面前劃過,冷冷道,“青幫大字輩老頭子劉先生諱登階有帖子面呈黃先生,你通報吧。”
程寶姐心裡一突,驚疑不定的看着江凌。
青幫的大字輩在上海灘有幾個人,底下的小弟子都不大知道,但是她卻是剛好知道這些細聞的,江凌如今搬出來的這一位,就是原本南京幫的太上老頭子,如今在上海灘投奔乾兒子養老的。
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程寶姐陰陽怪氣的酸了一句,“怪道你敢單槍匹馬殺回來,原來是靠上了大佛,不過姐姐囑咐你,你的事情,不是誰說和一句就能解決的了,可別自己鬧了笑話,還以爲自己能力挽狂瀾。”
江凌不耐煩的皺了皺眉,“你通報就是了,一個老太太,哪兒那麼多廢話。”
程寶姐柳眉倒豎。
堂屋門口卻忽然站住了一個人,給程寶姐使了個眼色。
程寶姐一愣,心裡沒底起來。
猶豫了一下,程寶姐纔不甘不願的說:“走吧,先生今天心情好,賞臉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