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就這麼迷茫的看着滿地水淋淋的夜香桶,等太陽升起來,水一干透,簡直乾淨的像是水桶一樣。
杜和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的提起了兩隻桶,挨個給師兄們送了回去。
因爲好事來的太突然,杜和平生頭一回興起了做小人吞了人家功勞的心思,看師兄們感謝的時候,好幾回都想把做好事的人給糾正過來,但是一想到江凌那個拿着雞毛當令箭,還混橫記仇的惡女子,就將話頭給嚥了下去,甚是低調的把活計做完了。
江凌沒想到杜和做的這樣好,只不過是一個走開的功夫,杜和就完成了,讓江凌絲毫沒有享受到杜和吃苦頭的現場,有點不上不下的尷尬感覺。
“還讓這小子做了回好人?不成,再讓他跟師兄們拉好了關係,以後還怎麼讓了回家咯,這法子衝動了。”
江凌懊悔的跺了跺腳,連早課都不顧了,老遠看到張阿發的光頭再前頭一晃,連忙就追了上去。
過了會兒,江凌也沒出現,杜和以爲上午就這麼過去了,趁着江中葉沒出來,就站的遠遠地,津津有味的看着師兄們演練一個名爲劍插美人的魔術。
因爲表演美人的江凌不在,臨時把身型比較瘦的餘大春給頂了上去,餘大春也不在意,一臉嬉笑的跟杜和擺了擺手,就踩着踏板站在了轉輪上。
這個魔術其實很大程度上考驗的是魔術師的手法眼力,勤學苦練就能練好,但是每每表演的時候總是能引起觀衆們的熱烈歡迎,因此被江中葉列爲必學的一項,大家平時都會練練。
杜和這邊看的正起勁,就見江凌同張阿發一起慢吞吞的走了過來。
兩個人的手裡頭都拎着幾個藤條包裹着的熱水瓶, 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杜和麪前。
張阿發朝杜和笑了笑,帶着點憐憫和歉意,還有一點點的幸災樂禍。
這在平時可不多見,張阿發一向是學着江中葉去的,要穩重,面面俱到,和風細雨,還有威嚴。但是今天不知是不是什麼事觸動了他的心事,張阿發的表情一直很生動。
“阿和,你過來這麼久,還沒有上街去過吧?”
江凌笑眯眯的,像一隻打量小雞的小狐狸。
杜和不知怎麼,忽然背後一涼,打了個冷戰來,下意識的就點了點頭。
張阿發爲杜和默哀一瞬,就這個呆頭呆腦的樣,真不知道師父是看好他那一點了,難不成是因爲他是杜班主的兒子?
張阿發是少數幾個知道杜和來路的,甚至,杜和雖然不記得了,張阿發卻是記得的,他十年前就見過杜和。
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原先的打雜弟子與大少爺換了個個兒,誰能想到呢?
見杜和點了頭,不用江凌示意,張阿發就已經爽利的將懷裡抱着的幾隻熱水瓶塞進了杜和的懷裡。
杜和是認得這玩意的,不過不知道倆人忽然拿這些個來做什麼,疑惑的問:“江凌,不是說要讓我上街麼,給我瓶子做什麼,要修麼?”
張阿發算是見識到了這位大少爺的冰山一角,忍不住翹起嘴角,暗道杜和果然是不通庶務的尊貴人,還是回尊貴人的地方適宜。
想通了這一點,張阿發身上鬆快了不少,心頭大石也不那麼壓的人不好喘氣了。
江凌已經適應了杜和的笨拙,耐着性子說:“既然要上街,就順便給班裡面買些熱水回來吧,熱水店就在兩條街外的一個轉角,很好認的,快去吧,待會兒還得給大家分着解渴。”
杜和看着江凌懷裡的三隻熱水瓶,再看看自己懷裡的四隻,忍不住蹙了眉。
當下水瓶是空着的,自然可以隨意提拿,待會兒打了熱水,他一個腦袋兩個肩膀,至多也就提四隻,這就是來回兩趟了。
可是江凌拿的熱水瓶雖然外頭包着藤編的瓶衣,裡頭確實瓷器皮的,金貴的很,一隻怕不得要兩塊大洋,他若是一不小心弄碎了,就不好了。
艱難的將懷裡的水瓶放到地上,杜和小心翼翼的看着瓶子沒晃,才擦了擦汗,不解的問:“江……阿凌,要熱水竈上直接燒好就行吧,爲什麼要去外頭買?”
讓江凌給磋磨了幾天,杜和已經適應了節奏,開始試着開口說不了。
這回讓杜和問到了點子上,江凌也不知道爲什麼家裡大都買熱水,除了早餐的豆漿現熬,其餘都要買來,因而爲難的看了看張阿發。
張阿發早就摩拳擦掌的等着了,看到江凌終於給了眼色,立即迫不及待的開口解釋:“儂沒經驗不曉得,我們戲班是不務農的,柴火都要買來,一擔柴燒的那些個熱水,還不如買來的划算,因而就直接買熱水咯,左右加個幾分錢,水店還給加蜜糖,還蠻好喝的。”
不僅條理分明的將這個事情解釋給了兩人聽,順手還隱隱的鄙視了一下杜和的不通世務。
在張阿發看來,杜和這樣的富家少爺還是在家裡攜美逗鳥來的真實,跟他們這些靠本事賺錢的人在一處混,互相都不是好事情,還是各行其道的好。
杜和卻沒有聽出來張阿發的深意,認真的估算了一下柴火與熱水之間的換算,發覺張阿發說的很有道理,自覺學到了新知識的杜和很高興,朝着張阿發點頭致謝,誠懇的說:“謝謝大師兄教我,我記住了,這就去買。”
江凌就把懷裡的熱水瓶都塞給了杜和,打了個哈欠說:“給你……半個鐘頭吧,我去睡一下,回來要看到你的熱水……”
說着扭頭就往房間去了。
今天爲了叫杜和,江凌又起了個早,年輕人貪睡,早就困了。
張阿發似乎是叫杜和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補充了一句:“到了熱水店,跟伊說你是連魁班的,記賬就行,月底會有人去會賬的。”
說完也趕忙有些腳步匆匆的走了。
剛剛張阿發似乎看到了江班主,一下子就急切了,趕忙離開杜和,生怕江中葉看到他參與了這事。
杜和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找了根草繩,將水瓶都給穿了起來,往肩膀上一放,就出了門。
說起來,杜和自打這次來上海,除了跟班子出去,居然一次都沒有自己閒走過。
十年間上海灘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杜和幾乎認不出原本的街道,這還是老城區,就已經比蘇州城熱鬧不少,可以想見,租界裡又是怎麼個景象。
杜和已經不大認識路,好在街道不多,走了一次錯路後,杜和問了人,在人家豔羨的眼光中,揹着七隻熱水瓶,順利的到了江凌說的那家熱水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