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姆媽來了。”
陸玉珍只這麼一句話,曾經在所有人面前刀槍不入的杜和,瞬間淚眼滂沱。
姆媽的懷抱和記憶裡一樣充滿着香氣,叫杜和恍惚間懷疑此前的種種經歷只是他的一場夢而已。
他還是躲在姆媽的懷裡擺弄魯班鎖的稚兒,父親沒有遠走南洋,而是與江叔叔在旁邊研究魔術,姆媽一瓣一瓣的給他剝橘子吃……
杜和覺得自己闖禍了,有些膽怯的躲避着陸玉珍的手,想要阻止她拿掉他頭上的布袋子。
陸玉珍的動作溫柔而堅定,按住了杜和的頭,陽光一晃,杜和就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姆媽。
姆媽還是那個樣子,即使是陽春時節,依舊穿着稍厚的披風,深藍色絨緞旗袍,擋風又垂墜,看起來就像是陸家的當家人。
杜和近乎貪婪的看着陸玉珍,心裡一直安安迴避的那個問題迎刃而解了,姆媽的面色看起來雖然蒼白,但並不難看,應當是承受住了自己這個不孝兒子帶來的壞消息,沒有被病魔擊倒。
杜和一直都害怕陸玉珍得知消息會一病不起,今日看到真人,知曉姆媽沒事,杜和一瞬間覺得,即使要被姆媽打死,他也一點都不躲開了,就叫姆媽出氣出到夠。
可是陸玉珍並沒有打他,甚至一句責罵都沒有。
她只是認真的看着兒子這張越長大越肖似父親的臉龐,低聲說:“阿和,你得撐下去,活着從監獄裡出來,姆媽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
杜和一瞬間覺得自己罪該萬死,帶着哭腔重重點頭。
陸玉珍拍了拍杜和的手背,依依不捨的看了兒子最後一眼,就起身離去。
很快,就有四個人來,將杜和帶到了一個空曠的審訊室裡。
沒有杜和預想中的庭審大廳,只是多了幾張椅子,里爾克坐在一邊,身邊圍着幾個人,另一邊爲首的是江中葉,而杜和被關在中間的椅子上,距離兩邊都非常遙遠,像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一個洋人坐在了審判席上,身旁兩個位置空空如也,地點形式的不正規,讓杜和怎麼看,都覺得這一場審判荒謬的像小孩子的遊戲,而不是高橋海羽同杜和說的是一次國際審判。
可是就是這麼一場荒謬的審判,將會決定他是否同一件鉅額盜竊案有關。
一旦杜和敗了訴,里爾克向法庭提請的判決是要杜和的腦袋。
在杜和的虛無感中,法官敲了敲錘,宣佈開庭。
接下來的這一場審判,對杜和來說,是一場漫無邊際的折磨。
沒有人詢問杜和的意見,杜和就在燈光的照耀下站在那裡,聽着兩邊的人說着些什麼,法官又說了些什麼,來來回回,一張張或焦急或憤恨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略過,杜和想要去分辨,卻發現自己似乎不認識任何一張臉,法官臉上的不耐煩與時不時看向手中懷錶的動作刺痛了杜和。
他忽然拍了拍手邊的欄杆,大聲叫道:“這件案子,我連作案時間都沒有,你們憑什麼說是我做的!難道你們的監獄是擺設嗎?”
江中葉停住了自己的辯論,痛惜的看着杜和,而里爾克的表情裡滿是不屑。
法官再次敲了敲法槌,刻板的說:“被告現在不能發言,注意法庭紀律。”
杜和閉上了眼睛。
如果說杜和是因爲那二百根金條而在此受審,他可以慷慨激昂,可以大義凜然,但是爲了那虛無縹緲與他毫無干系的三千根金條再此受審,杜和只感覺到憤怒。
他受到了無妄的冤屈,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爲他說話。
只要能平息里爾克的怒火,那些大人物們樂於犧牲一個小小的無關緊要的角色,這樣案子能破,里爾克開心,大家也開心,何樂而不爲?
於是同第一次一樣,杜和再一次的被當做了替罪羊。
替罪羊的唯一使命,就是去死。
最好老實一點,不要太多掙扎,浪費刀兵。
也有過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可是杜和一想到姆媽那充滿了鼓勵的眼睛,杜和就能在千萬條催他認罪的聲音裡找到自己的那個聲音,他絕不認罪。
杜和擦了擦自己的手背,感覺到 那裡似乎還有姆媽殘留的體溫,讓他感到安慰。
可是開庭的時候,姆媽卻沒有出現,可能是不忍心見到這種悲傷的場面吧,杜和平靜的想着。
在杜和不知道的地方,在老海焦急的陪伴下,陸玉珍深深的陷入厚厚的棉被之中,蒼白的臉上雙眸緊閉,身體冰涼的不像活人。
幾個醫生緊張地忙碌着,將數種珍貴的藥物推入了陸玉珍頭頂的玻璃瓶中,以此緩和她的病情。
老海即使是瞞着,也並沒有瞞住陸玉珍多久,杜和出事的消息在里爾克將杜和告上國際法庭的時候就傳了過來。
陸玉珍在得知杜和出事的第一時間就病倒了,險些一病不起。
她素來身體不好,體寒脾虛,心肌衰弱,又有自小留下的病根,受不得任何的刺激。
可她又是陸家的繼承人,從小就養成了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的小事,陸玉珍根本就不會發病,三十多年來,也就發作過兩次,但是這兩次,每一次都相當兇險,一個不慎,就是撒手人寰的結果。
老海多年來走南闖北的鋪散生意網,一半的原因,是爲了給陸玉珍尋找續命的良藥的。
當初讓杜和去學醫,也是老海的建議,只希望自家人有觸類旁通的能耐,或許對陸玉珍的病情會有些幫助。
但是杜和棄醫從藝,陸玉珍倒是不如何,只氣憤杜和偷學魔術,而懷有私心的老海也只能嗟嘆一聲,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了。
纏綿病榻半月有餘,陸玉珍的病情一直不見起色,也是老海在接到杜和即將提審的消息,冒着危險告訴了陸玉珍,想刺激起她的求生意志來。
誰知道陸玉珍竟真的爬了起來,還堅持着自己走進了關押杜和的地方。
爲母則剛,陸玉珍用自己的生命體現了這一點。
而今,消耗了身體中積攢的所有能量之後,陸玉珍再一次陷入了昏睡之中,就連幾個多年爲陸玉珍診治的醫生,也只能祈禱出現奇蹟,讓這對多災多難的母子能夠再度團聚。
在這個當口,一個纖細的姑娘忐忑的來到了陸玉珍修養的病房門口,忐忑的敲了敲門。
“陸伯母在麼,我是阿和的朋友。”
陸玉珍的眼皮輕顫。
老海大喜過望,連忙招呼道:“快進來,你伯母聽到你來的消息了,你有什麼話同她說麼?”
姑娘點點頭,猶豫了一下,低聲對着牀上的陸玉珍說:“伯母,我叫高羽,阿和說,如果審判不順利,我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