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對老海的失態感到很意外,轉念便想到了什麼,驚訝的說:“海叔難道和戴先生是故舊?怪不得我提到了海叔給我講的故事之後,感覺老戴還蠻照顧我咧。”
說着就仔細的形容了一下老戴的長相。
其不過杜和越描述,越是感覺無力。其實老人家哪裡能形容出來什麼特點,無非是滿臉的皺紋和抽條的體型,再加上渾濁的雙眼了。
尤其老戴都關在這裡二十來年,從中年到老年,相貌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因而杜和說了一通,自己都覺得形容的太過模糊了些。
不忍心看到老海那期盼的眼神,杜和撓頭想了想,忽然拍了下手掌,補充道:“老戴說話含糊,似乎是嘴巴有什麼毛病,但是聽着聲音,是我們蘇州的鄉音,我說起了戴大俠的傳奇,他還發了會兒脾氣,好長時間沒理我,就在牆邊打坐面壁來着。”
“面壁?!”
老海的表情變得激動了起來。
就在老海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外頭站了半天的張根娣從屋外伸了個頭進來,指了指自己的懷錶。
“時間可超了啊。老先生,這不合規矩。”
老海張了張嘴,下意識的說:“看守包涵,回頭老朽親自登門賠罪,容我再囑咐兩句。”
張根娣就又將頭縮了回去,不過看着門口的影子,人依舊是站在那裡沒動的。
老海顯得心事重重,囑咐的幾句話也有些潦草,南風擔憂的扶着老海的手臂,忽然小聲兒說:“爺爺若是想確認那位老爺爺的身份,不如直接叫阿和哥哥問一句啊。”
杜和也積極的說:“如果真是故舊,錯過了可太可惜了,海叔有沒有什麼話讓我帶給老戴先生的?”
老海躊躇了一番,忽然兩手交疊,手指奇奇怪怪的擺了個姿勢,壓低聲音說:“你在沒人的時候,將這個手勢做個給他看,假如他認識或者能對出來這個姿勢,你就將我的名字講與他聽。”
杜和點點頭,重複了一遍那個姿勢,老海就又把下一個手勢擺了一遍,再三確認杜和記住了,就在張根娣的催促中重新領着南風離開了,緩緩消失在走廊深處。
張根娣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帶着杜和回去的腳步又急又快,像是有什麼急事要去做一樣。
杜和跟了一陣,忍不住說道:“張看守,白天大家都有事情忙的,假如要會客怕是要安排到晚上了吧。”
張根娣訕訕的樣子,腳步倒是確實放慢了不少。
頭一回當看守,張根娣對於收受賄賂這種事情屬實沒有什麼經驗,聽到老海說要登門賠罪,還以爲要馬上回家,給老海叔開門吶。
被杜和提點了兩句,張根娣放下心來,也沒法子再保持什麼冷漠的看守形象了,腳步略停,與杜和接近不少,狀似隨意的說:“來的人是你爹?”
杜和咳嗽一聲,尷尬的說,“家父遠在南洋,海叔是我的長輩。”
“南洋哦,蠻遠的,那裡賺錢好賺吧。”張根娣沒忍幾秒鐘,又開始打聽杜和的家世來。
老海給張根娣送禮的時候,人其實並沒到,只是例行將張根娣這樣有機會接觸到杜和的人統一送了一份好處過去,這是財大氣粗的世家大族的毛病。
大手大腳都不足以形容這種消費觀念,杜和小的時候看着家族的長輩們處理事務長大,就沒少見送禮上的套路,他曾經很不屑這種交好他人疏通關係的法子,覺得壓根就不可能交到真心的朋友,當時老海叔和許多叔叔都笑了,叫杜和好生氣憤。
不過今時今日,老海叔一直堅持的老舊法子還真的在老舊的上海灘上給了杜和以不小的方便,真是世事難料,一飲一啄。
杜和再次回到監室的時候,衆人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各自處在各自的地方,該做什麼做什麼,大佬、水頭兒、油壺、點子,一個一個的囚犯,或坐或站,或動或靜,似乎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動作,就這樣重複了好多年一般,讓杜和生出一種時間在這裡沒有意義的感覺。
杜和不少唯一一個感到格格不入的,剛一進去,靠着牆壁假寐的榔頭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眼睛。
“娘咧,這些人聊的話題都和昨天一樣,假人一樣,好險把哥哥的尿嚇的灑出來!”
榔頭一張嘴就將全屋子的人都得罪了一遍,杜和無奈的說:“你心裡這麼想就得了,非得告訴大家你的想法……這不是找收拾麼。”
幾個在旁邊的囚犯忍不住贊同點頭。
“嗯?他們都聽到了?哈哈,我還以爲自己聲音夠小來着,在船廠幹活時間太長了,耳朵時好時壞,見諒見諒啊。”
榔頭大大喇喇的彈了彈自己的耳朵,那裡有一道不大明顯的印痕,似乎是常年佩戴耳塞壓出來的痕跡。
看起來是認認真真的給自己找理由,不過撇着的嘴角和漫不經心的表情告訴杜和,他其實也就是給杜和的面子,敷衍一二而已。
榔頭這樣執拗的人,你不答應他,他會叫你永不得空,杜和也只好壓下急於幫助老海確認老戴身份的想法,沒脾氣的被榔頭拉到了一邊去,離面壁的老河底子越來越遠。
“阿和,你家裡人來看你?”
榔頭將角落裡的幾個人都擠開去,留出一個安靜的小區域,才同杜和悄悄的交流起來。
杜和點點頭,沒有多說。
老海叔交代的東西不說都是不適合同外人說起的內容,就算只是話話家常,杜和的性子也不會將之大張旗鼓的宣揚開來的。
好在榔頭也無意多問,扯了這麼個開場白之後,榔頭就正式的表明了他的來意。
“阿和,我今天去放風的時候,聽到很多人都在談論金條的事情。”
榔頭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杜和皺了皺眉頭,也認真傾聽起來。
“有許多種說法,說你把偷來的金子買了一大車煙土的,也有說你藏了個地方,等着出去挖出來,亂七八糟的,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話,現在好像一些人已經對你有了打算了,你小心些,可別單獨走了。”
榔頭的記性似乎也不大好,警告杜和也警告的磕磕絆絆,一點威脅都沒有。
杜和本來想再聽一點東西,結果榔頭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就閉上了嘴巴,一副等着杜和交代的意思。
杜和難以置信的問道:“就這些?”
榔頭“唔”的一聲,“就這些啊,這不挺多的了麼。”
杜和有種遇到對手了的感覺。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那種對手。
“這叫我怎麼打算,也太簡略了些,好歹說說消息從哪來的,或者誰要打算對我動手啊……”
杜和揉着跳動不已的太陽穴,無奈不已的給榔頭詳細的解釋了一下他想要的消息。
榔頭卻不管這些,他好像是纔想起來一樣,忽然握住了杜和的手臂,好奇的說:“其他不論,我也對你那些錢沒打算,你就告訴我一下,那筆錢,你究竟是拿來買菸土了,還是買姑娘了?”
杜和仰天長嘆,掙扎不已的看着榔頭:“大哥您看我像是喜歡煙土還是姑娘?我就不能有點別的追求麼,稍微高尚一點的。”
“……莫不是買了煙土送給了姑娘?”榔頭爲難了半天,才勉強的給杜和想了一條出來。
杜和神情僵硬的閉了閉眼睛,“大哥,你能找到份工作賺錢而不是叫人給賣到哪個黑工廠裡,還真是燒了高香了。”
榔頭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是被人賣給工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