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牢房門都被打開了,地面上佈滿了殘肢碎肉,鮮血塗紅了地牢的牆壁,腸子掛在生鏽的鐵柵欄上,被割落的頭顱,依然保持着生前痛苦恐懼的表情,死不瞑目的雙眼彷彿在控訴獸人的殘忍。
空氣裡瀰漫着刺鼻的血腥,泥土和鮮血混成黑乎乎的粘稠一團,上面凌亂的印着獸人腳印。
我彷彿能看到獸人撤退之前,一個一個的牢門打開,依次屠殺被鎖人質的情景,彷彿能夠看到只能坐等被屠戮的人質絕望的眼神。
那是我的子民啊!
我痛苦的閉上雙眼,手中緊緊握着聖騎士隨身攜帶的光明聖典,我恨自己的無能,如果我有強大的力量何至於如此。
對不起,小提姆,我的諾言不能兌現了……
愧疚,自責,痛苦,一時間種種情愫涌上我的心頭,讓我幾乎無法呼吸了,直到烏瑟爾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我才清醒過來。
“老師……”
“王子殿下,這不是你的錯,信仰光明的他們都會升入天堂。光明會帶給我們力量,淨化一切邪惡。”
老師烏瑟爾每次都會說類似的話,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可是這一次,我卻迷茫了,光明,真的能帶給我足夠的力量麼?
……
戰勝了黑石部落,我們繼續北上治理瘟疫,我一直以爲,這只是普通的瘟疫罷了,直到,我們首次遭遇天災軍團。
那是一處偏僻的小鎮,我第一次看到不死族的怪物。
我從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噁心的生物,它們嘴巴上留着綠色的粘液,長長的舌頭伸幾乎垂在地面上,佝僂的身子瘦骨如柴,發黃的爪子上掛着碎肉,脖子上纏着腸子。
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淨化眼前的邪惡,它的存在簡直是對神靈的褻du。
烏瑟爾在之前已經分兵去和吉安娜會師,所以我的人手不夠,於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村民幫我們一起作戰,看着他們感激的臉,我心中充滿了成就感與歸屬感,是啊,他們就是我要守護的子民。
“光明神在上,感謝王子殿下您及時趕到,要不然我們恐怕已經成爲了食屍鬼的糧食了。”和藹的村長恭敬的說道,也許由於被過度驚嚇,村長的臉色有些發青。
“這是我應該做的。”雖然我表面平靜,語氣平和,但是內心卻充滿喜悅,看着他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臉,我覺得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父親,你看到了麼,我將來一定會是一名優秀的國王。
“王國永遠不會棄任何一個子民而不顧,我這次到此就是爲了徹底治理瘟疫。”我信誓旦旦的說道,代表王國播撒下慈愛,這一刻我心中充滿了自豪。
然而,老村長突然倒下去了,佝僂的身子劇烈的痙攣,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蹲下去,扶起他,命令衛兵召來牧師,我想,他可能年紀大了,禁不起戰爭的勞累。
然而,此時衛兵慌慌張張的衝進來,“王子殿下,大事不好了,村民都變成了殭屍和食屍鬼!並在向我們攻擊!”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村民怎麼可能變成殭屍?
這時我驚恐的發現,老村長身上長出了綠色的毛髮,他的衣服和肉體開始腐爛,眼神開始渾濁,指甲變得銳利。
他突然醒來,猛地張開嘴,發出一聲嘶啞的厲吼,嘴中吐出的污濁的死氣讓我直欲作嘔。
我驚呆了!
“王子,小心!”
已經大腦的空白的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老村長銳利的爪子抓向我的喉嚨,我這才意識到要閃避,可是我整個抱着他,腿被他壓住,一時無法發力,已經來不急了!
千鈞一髮之際忠心的衛兵達爾用身子撞開了我,然而那銳利的一爪卻插入了他的小腹。
“啊……”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反手一劍砍掉了村長的腦袋。
我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傻傻的看着眼前電光火石的一切,渾身如墜冰窖。
怎麼可能,就在前一刻,我還是村民的救世主,而幾個呼吸之後,場面竟然變成了這樣!
“王子!”衛兵匍匐在地上,一手捂着小腹,那裡汩汩的流着鮮血——不,不是鮮血,血液的顏色已經發黑,甚至帶着輕微的腐臭味,“王子,達爾不能再守護你了,被殭屍傷到的人都會變成它們的同伴,我死也不要變成那樣……”
“不,不,你要幹什麼?”我眼睜睜的看着達爾舉起騎士劍對準了自己的脖子,眼神流露出悽然、絕望和不捨。
“不要!我們有牧師!我們……”我發瘋的奔過去,然而卻終究沒能抓住他的手。
“達爾,不!達爾!”我茫然失措的捂住達爾脖子上傷口,溫熱的血液像泉水一樣涌出來,我的手開始變得猩紅粘稠。
淚水一滴滴的留下,沒想到一直自詡堅強的我在死亡面前也是這麼脆弱。
“王子……幫我……照顧好羅莎和我……我剛滿月的兒子。”
“您是我見過最……最英名……善良的王子……您一定會……成爲……最偉大的……國王。”
“洛丹倫……萬歲……”
“不——”我憤怒的吶喊,我最好的朋友,最忠實的護衛達爾因我而傷,爲了阻止瘟疫的蔓延,他自絕生命。
而殺死他的兇手卻是我最愛的,一直守護着的,我的子民!
我瘋狂了,瞳仁血紅,我提着劍衝出帳篷,卻看到外面到處是殺戮和鮮血,我的戰士與我的子民廝殺在一起,殘肢亂飛,屍骨滿地,由於沒有人指揮,我的戰士傷亡慘重。
我的心在滴血,然而舉起的劍卻遲遲不能落下,他們是我的子民啊!
可是,我腦海中浮現出達爾死前那不捨的眼神,和對生命的留戀,他多麼遺憾沒能親眼看到自己兒子的成長。
當我看到一隻食屍鬼打開一名戰士的天靈蓋,用長長的舌頭舔舐其中的腦漿的時候,我徹底瘋狂了。
“殺!”
我舉起騎士劍,斜掛光明聖典衝入戰場,瘋狂的殺戮我曾經的子民,每一刀砍在他們身上,也是刺在我心裡。我的仁愛就在這樣的殺戮中像潑灑的鮮血一樣流逝了。
……
親手屠戮了我剛剛拯救的村莊,我帶着疲憊的殘軍趕向斯坦索姆,這是我與烏瑟爾約定的會師地點。
就要見到我朝思暮想的吉安娜了,我想一個初戀的少年一樣快樂的笑着,就連幾天前殺戮的陰影也淡了不少。
她是我現在唯一的心理寄託了,我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向她傾訴。
然而在這裡,我得到了一個令我絕望的消息,恐懼魔王梅爾甘尼斯已經把瘟疫播撒到斯坦索姆的糧倉,全城的居民已經感染了瘟疫,隨時可能變成殭屍!
“啊!”我憤怒的吼叫,雙手深深插進土壤裡,爲什麼我這麼無能,我救不了自己的子民,救不了自己的戰士,救不了自己的朋友。
我需要力量,強大的力量!
一旦斯坦索姆的居民墮落成不死族,那將是什麼後果,我比誰都清楚。
十數萬居民啊,再加上恐懼魔王率領的不死族軍團,裡應外合,我和烏瑟爾的軍隊將會全軍覆沒,而吉安娜也會在此香消玉隕。
可是,讓我如何對自己曾經守護的子民舉起屠刀?
看着身後疲憊的部隊,看着戰士們滿是塵土的面龐和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他們殘缺不全的盔甲和對活下去的渴望,我的心在滴血。
腦海中回想着在小村莊時的一幕幕場景,回想着達爾死前的遺憾和依戀。
不,絕不再讓忠心於我的戰士枉死,決不讓他們新婚的妻子,剛出世的兒女失去依靠。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我心中已經有了魔鬼。
可以同時吞噬敵人生命和我心中的仁愛的魔鬼。
我紅着眼下達了屠城的命令,然而我的好朋友威爾阻止了我,“王子,如果你下達這個命令你將會遭到天下人的唾棄,即便你做的是對的,人們也不會原諒你,只會說你是嗜殺的惡魔,你將來要繼承洛丹倫的王位,這個罵名絕對不能讓你來背。”
“那你說要怎麼樣?”
“退回王都,向國王申請更多的軍隊,由別的將軍指揮屠城。”
“可是那時斯坦索姆的居民早就變成殭屍了,我們要損失多少戰士?甚至瘟疫會大規模蔓延開來!”
“王子……不行啊!”
“我意已決,屠城!”我騎着戰馬衝進斯坦索姆,瘋狂的奔馳在斯坦索姆的街道上,迎面而來的狂風撕扯着我的眼淚,如果一定要有個人來揹負着萬年罵名,就讓我來吧!
那一夜,斯坦索姆的護城河都被鮮血染紅,街上散亂着無數肢體,我騎着浴血的戰馬,披頭散髮,宛如混世惡魔。
我的心在流血,面孔因爲殺戮而扭曲,可是我別無選擇。
我恨我自己,我恨的我的無能。
深夜,我放火燒了斯坦索姆的糧倉,灼熱的火焰映紅了洛丹倫的天空。
我插下騎士劍,跪在斯坦索姆血紅的土地上,我罪孽深重,我不奢求斯坦索姆居民的原諒,唯一的贖罪方式只有殺了梅爾甘尼斯,徹底粉碎天災軍團這次陰謀。
我指天發誓,誓死爲你們報仇,無論付出任何代價,窮盡畢生之精力也要將邪惡不死族剷除。
……
夕陽的餘暉灑向斯坦索姆的廢墟,兀自燃燒的火焰控訴着我的滔天罪孽。
每個深夜我都會被噩夢驚醒,無數飛舞在天空的冤魂撕扯着我脆弱的心。
我要瘋掉了,我渴望朋友理解和愛人的支持。
每個恐怖的夜晚,我都多麼希望吉安娜能在我身邊,擁我入懷,聽我傾訴。
然而我等到的,卻不是心靈的慰藉和歸宿。
“你殺戮之心太重,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烏瑟爾眼中的失望深深的刺痛了我,他不願意接受我的解釋,他認爲無論如何,一名王者,不可以對自己的子民舉起屠刀。
“吉安娜,你也這麼認爲麼?”我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吉安娜,那個一直理解我,支持我的女孩,我多麼多麼希望她理解,哪怕僅僅是勉強的點一下頭。
然而她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默默的離開。
她眼中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離開烏瑟爾的軍營,無力的跪倒在斯坦索姆的土地上,一直跪倒夕陽西下,暴雨傾盆。
這是蒼天在爲英雄流淚,還是冤魂在爲死亡慟哭?
我任憑暴雨洗禮我的身體,一股股水流宛如小蛇一般爬下我金黃的長髮,我多麼希望,這場大雨能洗去我手上的血腥。
第二天,烏瑟爾依然決定離開,他帶着忠於他的軍隊與我分道揚鑣,在他的身後,我清晰的看到那個我爲之夢魂縈繞的身影。
“吉安娜,你也要走麼?”我的語氣帶着一絲乞求。
“對不起……”吉安娜轉過身,她的背影深深的刺痛了我。
那一刻,我孤獨到極點,我顧不得身爲王子驕傲,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懇求道:“留下來,好麼?”
吉安娜搖搖頭,她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阿爾薩斯,我記得你說過,在我和你的子民之間,你更愛你的子民,可是,對待他們你尚且能如此,那麼對於地位還不如他們的我,你真的能給我留下一處棲身之地麼?”
我愣住了,吉安娜的每一句話都像箭矢一樣插的我心在流血,我任憑手中的柔荑逝去……
那一刻,我心已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