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全部唰一下轉向趙景行。沉默幾秒鐘後,夏均放下手裡的槍,拍拍林涵之的肩膀,嘆了口氣:“差點被你給嚇死。林妹妹,這種惡作劇可不是隨便亂搞的,別人也就算了,你拿公子來開玩笑,是嫌自己活太長了?”
“不……”林涵之劇烈地發着抖,一邊望着趙景行,一邊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我沒開玩笑,他真的不是活人,我在他身上只能感覺到類生命的特徵,和喪屍是一模一樣的……”
他的神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那副樣子的確不像是在說謊,但衆人看向趙景行的目光還是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
喪屍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醜陋噁心,嗜血兇殘,除了吃人的本能以外毫無理智和靈魂可言。在末世來臨後,喪屍唯一意味着的,就是慘烈痛苦的死亡,血流漂杵的地獄,滿目蕭條的世界,幾乎是所有人類心目中最深最可怕的噩夢。
而趙景行這樣一個高顏值高智商高文化高能力,近乎完美無缺的至尊級男神,怎麼可能跟那些人人厭恨的怪物扯上關係?
“這……會不會是你的感知有錯誤?”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韓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好麼?他跟隨了二十年的boss,從小起就敬若神明的信仰,優雅從容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竟然會是一隻喪屍?
“不可能……”林涵之拼命地搖頭。他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這種事的確是開不得玩笑的,他已經反覆探查了無數遍,絕不會有錯誤。即便再不願意相信他所感知到的內容,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趙景行從剛纔起,就一直靠在沙發上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這時終於淡淡地開了口。
“他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是活人,可以被稱作通常意義上的喪屍。”
一語輕描淡寫地落下,卻猶如驚起千層波瀾。
林涵之所說的,衆人還不敢相信,但此刻聽到趙景行親自開口承認,他們的臉色才真正地變了。
“怎……怎麼可能?”韓衍只覺得天塌地陷,整個三觀都像是要崩落了一般,一張臉比林涵之還要煞白,“公子您……怎麼會是……”
“咔嚓咔嚓……”
一陣子彈上膛的聲音突然傳來,趙景行轉過頭,就看到有財小隊的那些成員們如臨大敵般端着槍,槍口全部對準了他。
“既然他是喪屍,那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殺了他!”
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親人和朋友死在喪屍口中,對喪屍仇深似海,充滿了憎恨和憤怒,即便眼前這個男子看過去遠遠更像人類,但喪屍就是喪屍,無論如何都是一種不能饒恕的存在!
“等等!別開槍!”
夏然眉峰一蹙,正要上前阻攔,那個絡腮鬍大叔一揮手,有財小隊的十幾個成員們,已經同時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砰砰!……”
一連串火光閃起,然而被圍在中間的趙景行不躲也不避,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只是瞳孔陡然一縮。飛向他的十幾顆子彈,一瞬間竟然像是陷入了看不見的透明膠泥,被固定在半空中,距離他不過二三十公分,卻再也無法前進一絲一毫!
趙景行表情淡淡,掃了有財小隊那些目瞪口呆的成員們一眼,周身似有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猶如浪潮一般陡然向外擴散開來。懸浮在空中的十幾顆子彈,竟掉頭往來時的方向飛了回去,速度絲毫不亞於從槍口打出來的那一瞬間!
“噗噗噗……”
十幾聲輕響,那些子彈一顆不落,精準無誤地同時沒入了有財小隊十幾個人的眉心!
血洞爆開,十幾具屍體直挺挺地倒下去,撲嗵撲嗵砸落在地板上。
大廳裡只剩下了韓衍和同舟小隊幾個人,一片死寂,衆人幾乎連心跳和呼吸都忘記了,周圍只剩下鮮血汩汩流淌的聲音。
公子……這是在滅口?
夏然之前只見過趙景行殺喪屍,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殺人,他雲淡風輕對着面前一地屍體的樣子,彷彿剛纔只不過是隨手把十幾粒花生米給撒落在了地板上。
趙景行面無表情地對着他們轉過身來,夏均、林涵之、江紅花、徐天成,甚至韓衍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只有在最前面的夏然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趙景行,沒有動。
趙景行緩緩站起身來,他剛纔沒有用念動力給自己設置屏障,褲腳上沾滿了屍體摔下去時濺出來的鮮血,但他連看也沒看一眼,只是對着夏然伸出了手。
“過來,到我後面。”
“姐!……”夏均臉色一變,正要上前,趙景行已經用念動力一把將夏然拉了過去,放在他的身後。他對着其餘踏出一步,目光直視着他們,面容一緊,瞳孔突然縮成了針尖大小!
一股奇異而無形的波動在整個空間中擴散開來,似聲音非聲音,似光芒非光芒,帶着無盡的攝人心魂之意。趙景行平時深邃的銀白色雙瞳裡,此刻彷彿颳着劇烈的漫天風雪,一片令人心悸的蒼茫。
他的目光緩慢地一一掃視過面前五個人的雙眼,聲音像是來自於千萬裡之外的遙遠雲端,猶如天神降下的諭旨,空靈縹渺,帶着巨大的迴音。
“把剛纔的事情忘了,你們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面前的五個人,本來都是瞪大眼睛望着他,但聽到他這句猶如言靈神諭一般的話語,像是腦內的記憶真的隨着他的命令消失,眼神漸漸地空洞渙散起來,表情也變成一片茫然,隨即身子一軟,紛紛毫無知覺地倒了下去。
“夏均!江哥!……”
夏然大驚之下連忙衝過去,那幾人似乎都陷入了昏睡狀態,怎麼也叫不醒。她回過頭對趙景行怒道:“你對他們幹了什麼?”
“他們沒事的。”趙景行的臉色第一次顯得有些蒼白,似乎是疲憊不堪地倒退了一步,扶着沙發的靠背才勉強穩住身子,“我讓他們消除掉腦內的部分記憶,他們明天醒來後,對剛纔發生的事情不會有一點印象,除了可能有點頭暈以外,沒有其他影響。”
夏然瞪着他:“……你會催眠術?”
趙景行點點頭:“催眠術是我的第三重異能,可以控制人的意識甚至記憶,但是非常消耗精神力。”
他對地上的夏均等幾個人望了一眼:“我的喪屍身份不能泄露,但他們是你的親人和隊友,我總不能一起殺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誅。人類已經對喪屍積累了太深的仇恨,就像剛纔的有財小隊,雖然明知趙景行不是他們以前遇到的那種喪屍,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要殺他。
夏然仍然有些不敢相信,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竟然不是活人。“你真的是喪屍?”
趙景行略帶苦澀地笑了笑,伸出一隻手來給她:“你不信的話,摸一下就知道了,正常的人類,絕不可能有我這麼低的體溫。我沒有脈搏,沒有心跳,甚至連呼吸都是爲了不被人發現異常而裝出來的。即便你現在對着我的心臟開一槍,我也不會死。”
夏然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難怪他的身體永遠那麼冷,難怪韓衍說他從來不會變老,難怪他能夠讓上百隻三級喪屍對他噤若寒蟬……她原以爲他有控制喪屍的異能,但現在看來,那應該是他本身作爲高級喪屍的巨大威壓,讓等級比他低的喪屍本能地有所忌憚。
之前她一直困惑的問題,現在終於都有了答案。
“你說你已經2257歲了,這也是真的?”
“算是吧……”趙景行輕笑了一聲,那笑容裡帶着說不出的蒼涼和寂寥,猶如大雪靜靜地飄落在塵封千年的荒城。
“我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人,但也不會徹底死亡,就只是像一具會動會說話的屍體一樣……一直存在了兩千多年罷了。”
千年的歲月,漫長到足以讓萬頃滄海盡數乾涸成桑田。紅塵繁雜,白雲蒼狗,他看過無數的興衰榮辱,無數的愛恨情仇,無數的聚散悲歡,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最終都只不過化作一縷縷微不足道的泥沙,隨着時光的浪潮滾滾東逝,最終湮滅在歲月長河中。
他看着自己周圍的人一個又一個地死去,而他永遠都是這副不老的容顏,冰冷的身體,越來越波瀾不驚的一顆心。看得太多,最後剩下的只有麻木,而比麻木更深一層的,就是徹底的淡然。
生不能讓他喜悅,死不能讓他悲傷,他就這樣一直站在介於生與死之間的灰色地帶,站在超越了歷史和時空的高度,遙遙觀望着世間的百態滄桑。昔者莊周夢爲蝴蝶,不知周之夢爲蝴蝶與,還是蝴蝶之夢爲周與。而他也分不清,是千萬世人作爲他眼中的過客,還是他作爲千萬世人眼中的過客?
夏然望着趙景行那張毫無歲月痕跡的年輕容顏,突然覺得有一種透骨的涼意。
兩千多歲啊。這蒼茫江山幾萬裡,離亂人間數千年,他一直都是這樣孤身一人行走在其中。那該是……何等寂寞?
沉默了良久,她終於輕聲開口問道:“……既然你不能暴露你是喪屍,那爲什麼不殺我,或者也對我用催眠術?相對於我來說,我的隊友和你的下屬應該遠遠要比我信任你吧?”
Www ¤ttκan ¤¢Ο 趙景行搖頭笑笑,笑容裡沒有了之前的蒼涼之意,而是猶如夏日裡的橙色夕陽,溫暖而柔和。
“你真的不明白麼?我的身份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但唯獨你必須知道。同樣,任何人都可以不接受,但我唯獨希望你接受。”
他喜歡夏然,很早就喜歡。這個女子以無比鮮活的姿態闖進他的世界,粉碎了所有的冷寂和淡然,猶如神之祝福降臨在那座雪落千年的荒城,褪去一切黯淡無光的灰白,從此以後繁花似錦,春山如笑。
可他對夏然的追逐,一直不溫不火。並非是他不懂得追女人,活了那麼久,即便自己沒有經驗,看也看了無數的情場風月。他兩千多年來唯一愛上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始終沒有伸手攬她入懷,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他喜歡她,護着她,想要她,但卻一直不敢給她承諾,也不敢許她未來。
未來……他能給她一個什麼樣的未來?要她跟自己在一起,向她求婚,讓她嫁給一具會動會說話的屍體,和一個不老不死,連人都算不上的怪物過一輩子?
自然,憑他強大的催眠術,完全可以篡改夏然的意念,讓她也愛上他。甚至愛得死去活來,就算他只是一具白骨架子,她也會心甘情願地與他共度一生。
但是那樣沒有意義。這種虛假的感情,不過是對她的褻瀆,和對他自己的侮辱罷了。他是佔有慾極強的人,既然想要她,那就要連身帶心都完完全全得到。
現在,他最大的秘密終於暴露在夏然面前,他便也不再遮掩隱藏,而是乾脆坦然以對。與其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煎熬,患得患失,倒不如現在明明白白地得到一個答案。
“我很想知道,你對於這樣的我,到底是什麼想法?”
夏然眼角跳了一跳:“……咳咳,我又沒有戀屍癖,對你能有什麼想法?”
趙景行失笑:“我是說,你對喪屍就沒有恐懼,厭惡或者仇恨?”
“這個……說不上吧。”夏然聳了聳肩,“在我眼裡,人類比喪屍可怕得多,喪屍只會根據本能來進食,而人類呢,會算計、背叛、欺騙、陷害、手足相殘,笑裡藏刀……哪一點不比喪屍危險了?”
她擡頭看向趙景行:“無論是作爲什麼種族,你都是那個你,有你獨一無二的人性和靈魂。只要不吃人,你是人類也好,喪屍也好,在我眼裡都沒什麼兩樣。”
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靜,趙景行在她的凝視之下,竟然有了輕微的顫抖。
這個世上,大地如此遼闊,時光如此漫長,人海如此蒼茫,但是終歸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他相信他兩千多年來的等待,就是爲了她。
他朝夏然走近一步,低低嘆息了一聲。
“不吃人麼……可我想吃你,怎麼辦?”
夏然還沒反應過來,趙景行已經伸手把她攬進懷裡,一手緊緊抱着她,一手扣在她的後腦上,低下頭來,含住了她的嘴脣。
屬於他的氣息,柔和綿長如三千春水,無邊無盡地將她包圍。他的脣齒帶着微涼的溫度,一點點細緻而纏綿地在她脣上舔舐過去,猶如江南四月的杏花微雨霏霏落下,染一地溫柔細碎的輕紅。
“你……”夏然腦海中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張口要說話,卻被趙景行的舌尖趁機遊了進來。
一直以來不敢宣泄的感情,終於找到了出口,他再也不願壓抑自己,在她的口中來回地輾轉吮吸,連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越來越深,越來越重,彷彿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吞入腹中。這是他惦念了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夢寐以求的味道,像是沙漠中極度乾渴的人遇到了一泓清泉,讓他沉入其中欲罷不能,只想無止無休地汲取下去……
夏然被他吻得天旋地轉,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耳邊彷彿什麼都聽不清,眼前也什麼都不存在,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煙水朦朧,裡面依稀有着草長鶯飛的原野,垂柳如絲的水岸。春色如染風如醉,陌上花開緩緩歸。
“小然……”
趙景行終於離開了她已經被吻得紅腫起來,鮮豔如薔薇的嘴脣,在極近的地方,凝望進她目光迷離如水霧的瞳眸深處,聲音低沉沙啞,雙眼中第一次帶上了微微的赤紅色。
那是……情慾的顏色。
兩千多年,他心如古井波瀾不驚,本以爲自己早已失去了某些能力,但此刻才發現,他並非沒有慾念,只不過是從未遇上那個能讓他動情的人。
在夏然面前,他曾經作爲人類的強烈慾望,全部都被赤裸裸翻了出來,像沸水一般滾燙地沸騰着。內心彷彿有一個惡魔在瘋狂地叫囂,要把眼前這個女子活生生地拆骨入腹,揉進他的身體裡,徹底據爲己有……
“嘩啦!”
夏然猛然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倒退一步,一大股冰水像瓢潑一般,從他頭頂上澆了下來!
這股水流被夏然用了冰異能,是接近零點的溫度。趙景行猝不及防,被澆了個正着,站在那裡全身溼淋淋地滴着水,再有天大的慾火,都被一點不剩地澆滅了。
“你最好冷靜一下。”夏然冷冷地說,“誰允許你隨便親我了?”
趙景行一副很無辜的樣子:“你不是說不在意我是喪屍?”
夏然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被他噎到:“我接受你是喪屍就得接受你?這叫什麼邏輯?……給我搞清楚,就算你是兩千年純正血統根正苗紅的人類,我也沒說喜歡你!”
但是……要說她一點都不震動,那是假的。這是趙景行最大的秘密,兩千多年來他隱瞞了所有人,唯獨沒有隱瞞她。
他是真的……很在意她?
以前她對趙景行一直保持着警惕和戒備,是因爲前世裡被人欺騙和利用的經歷太過刻骨銘心,讓她覺得他故意接近她纏着她,一定是別有目的和居心叵測的。但到後來和趙景行的接觸越來越多,她雖然很不爽但是不得不承認,她在自己這裡真的找不出一樣趙景行沒有的東西。
要空間,他自己也有;要異能,他比她還要多一種;要物資,他擁有的只怕不知道是她的多少倍;要說看上她的能力,整個華夏到處都是他的手下。財富,權勢,實力,他什麼也不缺,就連末世裡最可怕的喪屍,在他面前也是老實巴交得跟一羣羊羔一樣。
就像他之前所說的,除了她這個人以外,他在她身上有什麼好圖的?
趙景行看着她眼中的目光復雜地變幻,微微一笑,似乎對她剛纔的話絲毫不覺得失望:“沒事,只要你不介意我不是人類就好,我遲早會讓你接受我的。”
他的喪屍身份,一直是他的唯一一個心結,但現在既然夏然不在乎,他也就不再有顧忌了。這麼多年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一個女子的心到底有多難征服,他很願意試試看。
夏然:“……”她真的很想剖開他那顆喪屍腦袋,看看他哪來的這種自信?
不想再跟他繼續這個話題,夏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既然你已經2257歲了,那你應該是……”掰着指頭算了半天才算出來,“……戰國時期的人?”
“對。”趙景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我是秦國人。”
“秦國?”夏然以前學的歷史知識全部都還給老師了,就記得秦國一個姓趙的,“你是趙高?”
趙景行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那是個太監!”
夏然咕噥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
趙景行額角的一根青筋隱隱跳動:“需要我給你證明一下麼?”
“額……不用不用。”夏然倒退一步,這傢伙現在危險得很,少惹爲上。看他平時都是一副風清月明無心無慾的樣子,但剛纔那一瞬間,她要是沒有當機立斷地潑冷水過去,他估計真的要獸性大發把她撲倒。話說喪屍真的還能有某種衝動麼?這不科學啊!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是怎麼變成喪屍的?”
喪屍病毒爆發的原因,不管在前世今生,都還是一個無人知曉的謎團。爲什麼趙景行在兩千多年前,竟然就已經變成了喪屍,而且仍然保持着人類的外貌,並沒有變異成那些可怕的怪物?
趙景行搖了搖頭。
“我不記得了。我第一次有自我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具沒有真正意義上生命的屍體。開始時,我還不是現在的樣子,皮膚全是青白色的,也有嗜血的衝動,和現在那些喪屍差不多,只不過身體沒有畸形和腐爛而已……”
他閉起眼睛,慢慢地思索着,似乎是在追溯那些塵封了兩千多年的回憶。
“那時候,我腦海內的意識還很不清晰,絕大部分記憶也是殘缺模糊的。我躲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外貌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像正常人,那種茹毛飲血的渴望也漸漸消失。等我能夠以一個人類的面貌,重新走進人世的時候,華夏的朝代已經更迭到了三國鼎立的時期。”
“那你怎麼知道你是秦國人?”夏然插口問道。
“這個是我猜的。戰國時期七國都有各自的文字,在秦始皇一掃六合之後才統一爲小篆,我變成喪屍時,從外貌上看也有二十幾歲,但我腦海裡殘留的唯一一種語言只有秦文,所以我應該一開始就是秦國人。”
“你的姓名呢?又是怎麼來的?”
“也是根據我腦中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來起的。”趙景行的語氣很輕,帶着一種懷念之意,“我回憶自己是誰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我意識中的姓氏就是趙,這應該是我在變成喪屍之前原本的姓氏。至於我的名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出自《詩經·小雅·車轄》,不知道爲什麼,我對《詩經》似乎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前用過的所有名字,全部都是出自裡面的。”
“以前用過的名字?”
“當然啊。”趙景行笑了笑,“我兩千年來不老不死,總不可能只用一個身份和一個名字吧?”
他在自己的空間裡面找了片刻,找出一張泛黃古舊的黑白照片,估計至少是近百年前的,遞給夏然:“我不喜歡照相,以前留下的照片就這一張了。”
夏然接過來,照片上是三個民國時期軍裝男子的合影,雖然並不清晰,但站在中間那個最高的,面容分明就是趙景行。他的頭髮比現在短得多,戴着端正的軍帽,穿着嚴謹的軍服,掛着華麗的肩章、領章、綬帶,腰挎手槍和軍刀,和現在懶散悠然的樣子大相徑庭,不過倒是英姿颯爽,帥氣逼人。
一個活生生就站在面前的人,同時出現在一張百年前的照片上,這種彷彿時空被扭曲的感覺不要太奇妙。夏然看得津津有味:“從你這身華麗麗的裝扮來看,你當時好像是個不小的官啊?”
趙景行笑起來:“那時我是個軍閥,不過就是當着玩的,基本上不務正業。手下的軍官們天天催我去打江山割地盤,我嫌煩,沒幾年就解散軍隊讓他們都回家種地去了。”
夏然:“……”這傢伙過的都是什麼人生!
翻過照片來,照片上的三人後面都標有姓名,中間那個寫的是“趙其琛”三個字。
“以前我還用過純熙,攸寧,淇奧這些名字,都是出自《詩經》。”趙景行說,“現在這個名字和‘公子’的身份已經用了三十幾年,再用下去很快就會暴露我不會變老的事實。以前這種時候,我通常都是給自己製造一個死亡假象,再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另外一個身份。”
夏然一怔:“那你現在……”
“現在我當然不能再‘死’了。”趙景行笑意晏晏,“因爲有了你啊。趙景行是遇到你的那個我,也是你認識的那個我,怎麼能再輕易換掉?”
夏然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好:“咳……那別人開始懷疑你了怎麼辦?除了躺在這裡的幾個以外,華夏裡見過你的人應該還有不少吧?”
趙景行想了想,輕描淡寫地:“碰到一個用一次催眠術吧。”
“……”你這麼簡單粗暴真的好嗎?
……
儘管後半夜時趙景行就催夏然去睡覺,不讓她熬夜,並且保證不會靠近她一步,但這一晚上接受的信息太多太雜太不可思議,夏然的思緒反而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活躍,在地鋪上一直躺到第二天早晨,也沒有合過一下眼。
同舟小隊的幾個人在早上都醒來了,趙景行已經把他們挪到了地鋪裡面,做出他們只不過是睡了一夜醒來的樣子。第一個醒的是夏均,坐起身後,眼神空洞表情茫然地足足發了三分鐘的呆,目光這才慢慢恢復一點焦距。
“我這是……”他使勁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沒有什麼啊。”夏然儘管不情願,但已經被趙景行拉上了賊船,就只能幫着他一起隱瞞他的秘密,“你們昨晚都去睡了,然後睡了一夜現在醒來了,就這樣而已,還能發生什麼?”
其他幾個人這時也都醒了,他們對昨晚發生的事情果然毫無記憶,只是腦袋有些暈乎乎的,稀裡糊塗,像是酒喝多宿醉了一般。
林涵之環顧周圍一圈,發現只有他們幾個人:“有財小隊呢?”
趙景行昨晚把有財小隊的十幾具屍體移到遠處,全部掩埋了,地板上的血跡也已經清理乾淨。“他們說接下來不和我們同行,已經先走了。”
衆人還是有些疑惑,正在這時,旁邊突然響起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
幾個人都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爲有喪屍來了,轉頭看去,那慘叫聲居然是被窩裡的韓衍發出來的。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身上什麼都沒穿,而且那被窩裡還躺着另外一個人,正是江紅花!
韓衍像是一個剛剛被強了的良家小媳婦,用被子捂着胸口,驚恐萬狀地往後退去:“什……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事?”
江紅花縮在被子裡,無限嬌羞地對手指:“矮油,小韓韓,你昨晚都對人家做過那種事情了,難道還想天一亮就不認賬?”
轟隆隆!
韓衍只覺得天上無數個響雷滾滾落下,瞬間把他劈得外焦裡嫩:“我……做了什麼事?”
江紅花更加嬌羞地推了他一把,差點把他推倒在地板上:“討厭啦,非要人家說出來,多不好意思……當然就是那種,那種羞羞的事情啦……”
撲嗵。韓衍兩眼一翻白,朝後栽倒了下去。
夏然默默地挪到趙景行旁邊:“你把韓大少塞到江哥的被窩裡的?”
趙景行一臉坦然:“是啊。”
夏然更加默默地:“韓大少怎麼招惹你了?”
“前天晚上你睡着的時候,我本來想親你的,被他給打斷了。”反正現在都已經親過了,承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夏然聽完,麻溜地過去,充滿關切地把韓衍扶了起來:“韓大少,之前你騙我的事情,我原諒你了。”
韓衍奄奄一息地睜開眼,垂死掙扎道:“昨晚我到底……”
夏然嘖嘖搖了搖頭:“哎,不是我說你,雖然說率性而爲是人之常情,但你也稍微注意一下場合吧,昨晚那動靜大的,我們在旁邊都聽不下去了。”
韓衍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噗哧一聲熄滅了,再次兩眼一翻白,又往後栽了下去。
趙景行也湊到夏然旁邊:“你不是說原諒他了嗎?怎麼也騙他?”
夏然:“騙人還需要什麼理由?不就是爲了自己心情愉快嗎?”
趙景行:“……”你贏了!
……
出行任務還沒有完成,在這之後,同舟小隊很快到達了鋼鐵廠。有趙景行在,這一路過來沒有一隻喪屍敢靠近他們一步,走得前所未有地順利。
現在的喪屍最高只到三級,夏然問過趙景行,他也不是很確定自己的等級。只知道他從變成喪屍起,經歷過了總共七次比較顯著的進化,到第六次的時候才覺醒異能,那已經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照這樣說的話,趙景行現在至少是八級的喪屍。
他每一次的升級,都會出現不同的障礙性身體反應,比如削肉挫骨般的疼痛、暫時性地失去五感、沉睡很長一段時間,等等,時間長短不定,到了升級完成後纔會消失。上一次從七級升到八級,也就是夏然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出現的問題是全身無法動彈。本來想使用瞬間移動回到自己的住處,結果異能也已經不聽他的使喚,錯移到了別的地方,然後就被路過的夏然撿回了家。
趙景行的出現,顛覆了夏然前世裡對喪屍的經驗和認知。倘若他在千年前感染的喪屍病毒和現在是一樣的,那麼現在的那些喪屍中,會不會也有朝着正常人類的樣子進化的?也同樣擁有思維和感情,甚至最後覺醒異能?
“這隻也不行。”
夏然一槍打爆了面前一隻三級喪屍的腦袋,頗有些失望。這隻三級喪屍的身體沒有畸形和腐爛,牙齒和指甲都很正常,似乎也沒發生變異,除了皮膚上到處分佈着一條條細如蛛網般的毛細血管以外,外貌已經是她見過的最接近普通人類的了。
夏然在一處小鎮上活捉這隻喪屍之後,把它的下顎卸掉,雙手雙腳砍斷,綁了起來。但是不管她怎麼跟它說話,它都沒有任何作爲人類的反應跡象,最後在她靠近它的時候,它皮膚上那些毛細血管竟然像是活了一般,紛紛躥了起來,猶如無數條極細的紅色線蟲,試圖往她的耳朵鼻子嘴巴里面鑽,幸好她反應夠快地給自己面前豎了一面水幕,才把這些毛細血管擋在外面。
這些天在路上,夏然對周圍出現的喪屍都多留了一份心,但一直沒有發現和趙景行一樣還具有人性的喪屍。其他隊員們雖然注意到了她的異常,但都沒工夫去奇怪,因爲還有更吸引他們注意力的事情。
“小然,別看了。”趙景行在後面叫夏然,“你的晚飯已經好了,過來趁熱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他是喪屍,必要的時候可以幾個月都不進食,所以他的空間裡面沒帶多少食物,上次那血燕窩都是好不容易找出來的,現在用的也就是和同舟小隊一樣的食材。
但大家吃的同樣都是烤肉,趙景行那邊的篝火上,一串串薄薄的肉片金黃油亮,爲了口感細嫩和均勻入味,還巧妙地切出了刀花,猶如藝術品一般精緻。上面撒了粉末狀的各種作料,被火一烤,冒出來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簡直能讓風雲爲之變色草木爲之含悲。
至於小隊裡的其他人,在基地裡時都被葉紗給慣壞了,稍微有點烹飪手藝的只有最最賢妻良母的林涵之,但那肉也是烤得慘不忍睹,和另一堆篝火上的一比,簡直就是黑暗料理和國宴的區別。
“這是孜然口味,這是香辣口味,這是甘梅口味。”趙景行從火上撤下三串烤肉,含笑問夏然,“你喜歡哪一種?”
香氣實在是太過誘人,引得衆人齊齊往那邊伸長脖子,口水流了一地。
嚶嚶嚶,他們也好想吃啊,可是公子做的菜除了夏然以外,哪個人有那個膽子去吃?吃這邊只是嘴和胃受點罪,吃那邊的話分分鐘有可能出人命啊!
江紅花看着面前篝火上的那一堆不明物質,直想內牛滿面:“……這兩邊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一點?你看他們那邊還有各種口味可以選,我們呢?”
“我們這裡也有啊。”林涵之更加內牛滿面地從火上取下兩串肉,“這是夾生的,這是烤焦的,你想吃哪一種?”
“……”
既然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免費大廚,夏然倒是也沒什麼矯情的,毫不客氣吃完了烤肉,趙景行再給她端過來一碗溫得正好的百合綠豆湯:“吃烤肉太油膩,喝點湯可以降火,我做的口味比較淡,喜歡甜的話就再放點冰糖。”
那邊林涵之默默地拎出一袋罐裝的加某寶和王某吉:“我們就喝點這個降火吧,要是不夠的話,我這裡還有黃連上清片。”
衆人:“……不要!我們已經夠苦逼了,誰還能吃得下黃連!”
話說之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以前公子對夏然的追求還跟溫水煮青蛙一樣,至少從來不會無視他們的存在,爲毛現在一下子變得這麼生猛火辣了?這恩愛秀的,簡直是要虐死他們這羣單身狗啊!
“對了,徐天成呢?”夏然一邊喝湯一邊轉過頭,發現徐天成不在他們那堆篝火旁邊,而且似乎已經好一會兒沒回來了。
同舟小隊的成員們頓時感動得稀里嘩啦的,幸好他們的隊長不是個見色忘義的,沒有也無視他們啊!
唯一感覺更加悲桑的就是韓衍:同樣是頭兒,看看人家多麼關心自己的隊友,而他現在就算是被人切成片拿來烤肉了,公子眼裡只有夏然,估計也是對他視而不見!
“徐哥去後面方便了,不過這去的也真是久了一點。”夏均回頭朝不遠處的一棟建築廢墟望了一眼,“咦,已經回來了?”
夜色下的街道上,直直地站着一個高大如鐵塔一般的人影,似乎是在望着前方發呆。夏均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徐哥,在那兒愣着幹什麼呢,過來吃晚飯了。”
徐天成被他一叫,這才如夢初醒般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愣愣的。夏均一看前面街道上的一處櫥窗裡,有一件咖啡色外套和葉紗平時愛穿的那件一模一樣,笑道:“想紗姐了?”
徐天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沒說話,坐到篝火旁邊埋頭開始吃東西,樣子憨乎乎的。
小隊裡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對葉紗的態度不一般,但他不善言辭和表達,一直只是默默地關心着葉紗。葉紗更不是個熱情奔放的性子,也不會主動,兩人就這麼一直不遠不近地磨着,看得整個小隊都替他們着急。
之前從基地開出來的四輛大卡車,都已經被他們開到鋼鐵廠,裝滿了鋼材,今晚在這個小鎮上過一夜,明天一早就可以出發。有趙景行在,衆人心情還是比較放鬆的,不過睡前的時候,發現徐天成又不見了。
“他說他想去鎮上找找,給紗姐帶件禮物回去。”林涵之攤了攤手,嘆口氣,“由他去吧,陷入愛河的男人都這幅德性。”
他說着偷偷瞥了一眼龍蓁蓁。這個妹子加入隊伍之後,該做的事情都會去做,但一直沉默寡言,沒什麼存在感,大約是還沒有從以前的陰影中走出來。林涵之發揮自己婦女之友般的溫柔體貼,給她做了不少勸慰和開導,簡直是倍加呵護無微不至,現在龍蓁蓁總算比以前活潑了一點,和林涵之關係也很好,還開始跟着他學漢字。
他們晚上住的是鎮子上的一家賓館,可以很舒服地每人睡一個房間。趙景行是喪屍,從來不需要睡覺,但夏然勒令他不準到二樓她的房間裡來,所以他就在賓館後面的小院子裡搬了張扶手椅點了盞燈,萬年不變地悠然看他的書,順便給他們守夜。
然而,才過不到半個小時,換了一身衣服的趙景行就又出現在了上二樓的樓梯口。夏均、林涵之、江紅花三人住在一樓,看到趙景行對着他們“你懂的”地微微一笑,全都感嘆唏噓。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啊,公子就又忍不住去找夏然,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就是了!
不過話說公子怎麼突然這麼紳士,沒有直接瞬間移動到夏然的房間裡,而是改成在外面敲門進去了?
夏然開門見是趙景行,也有點意外,看他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禮貌了,勉強把他放了進來:“什麼事?有話快說,說完滾蛋!”
趙景行笑得十分有深意:“跟我出來一下,帶你去個地方,你肯定感興趣。”
這人從來沒在她面前神秘兮兮地賣過關子,夏然被他一說,倒是還真來了點好奇心:“去哪裡?”
“跟我來就對了。”趙景行走到窗前,“這邊走,別讓其他人看到了。”
從窗戶下去的話,就可以直接到賓館前面的街道上,夏然被他弄得更加摸不着頭腦:“爲什麼還要搞得這麼偷偷摸摸的?”
“因爲我不想其他人來打擾啊。”趙景行輕飄飄地躍下了二樓窗戶,站在街道上,對着夏然伸出手,“下來。”
夏然沒理他,用風異能的氣流託了自己一把,同樣輕巧地飄落到街道上。趙景行望着她,笑意更深:“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鎮子外面走去,等到快要出鎮子的時候,夏然終於開口問道:“還要走多久?你的瞬間移動帶着人的話,不是也能移到一千米的距離嗎?我們要去的地方有這麼遠?”
“正好比一公里遠一點,不過很快就到了……”趙景行說到一半,轉過身來,卻看見夏然站在原地,沒有再跟過來。“……怎麼了?”
夏然面沉如水神情冰冷,右手中一把銀色的沙漠之鷹,槍口穩穩地對準了他。
“你不是趙景行。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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