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船上位置太小,衆人便沒有上船,在海灘上搭了帳篷露營。但夏然覺得把趙景行一個人留在船上怪孤單的,他平時和人類毫無二致,只有這個時候,纔再清楚不過地顯露出作爲異類被排斥在外的無奈,現在心情肯定不太美好,所以還是去船上陪他了。
趙景行在救生船甲板上放了張躺椅,掛着一盞燈,半靠在那裡看書,看見夏然回來陪自己,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樣?”
夏然把在火山口發現晶礦的事情告訴了他,趙景行沉吟片刻,說:“你把火山口上的礦石全都收進了空間裡,我在這裡的感覺也沒有多大變化,說明火山口裡面應該還有大量的礦石。”
夏然點點頭:“所以我們明天還打算去挖開火山口在裡面找找看,免得到時候研究不夠用了,還得跑一趟南海。”
“拿一顆那種晶礦出來給我看看。”趙景行說,“我實驗一下效果。”
夏然蹙眉:“可這礦石一靠近你,你身上的喪屍病毒要是被殺滅了的話……”
“只拿一點點應該不會有事的。”趙景行說,“放射性物質的射線強度跟物質多少有關,這礦石也是需要有一定的數量,纔會起到強烈的殺毒效果。”
夏然在空間裡找了半天,找出一粒最小的紅色晶砂,離趙景行遠遠的小心翼翼地拿出來,見趙景行沒有事情,才慢慢地把晶砂靠近他。趙景行用念動力把晶砂接了過來,晶砂實在太小,直到落進他的手裡,才起了明顯的效果。
他託着那粒晶砂的玉白手心,就像一下子被吸走了生機一般,原本瑩潤光潔的皮膚,迅速沿着晶砂周圍萎縮乾枯下去,像是枯死的老樹皮一樣發黑發皺,皮肉甚至開始皴裂和脫落,露出下面灰白森然的骨骼,彷彿一隻真正死去多年的屍體的枯手……
“啪!”
夏然被嚇了一大跳,立刻衝過去一手拍掉他手中那顆小小的晶砂,用氣流捲住它丟進了空間裡面,然後連忙抓住趙景行的手查看,一邊劈頭對他一陣罵:“……你搞什麼?知道這東西對你有危險還突然接過去?好好的手都變成這樣了!”
“沒關係,高級喪屍有再生能力,很快就會恢復的。”趙景行望着自己那隻乾枯發黑的手,被夏然抓在手裡,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並不以爲意,然而銀白瞳眸深處的眸色,卻暗沉而複雜,隱隱有光芒在裡面掙扎般地閃動。
夏然抓着他的手,瑩白如玉,柔韌光潔,珠貝一般光澤柔和的指甲上泛着淡淡的血色,溫暖而生機勃勃,能隱約感覺到掌心裡傳來一下一下代表着生命的脈搏跳動,鮮活的血液流淌在其中。那是一隻真正的活人的手。
而他的手,皮膚灰黑開裂,枯萎皺縮得像是風化千年的木乃伊一般,冰冷沒有一點溫度,滿是死亡和衰敗的氣息。這樣一隻屍體纔會有的枯手,本該是在黑暗的地底,在滿是塵土的棺材之中與漸漸腐朽的壽衣冥器爲伍,而根本不屬於人間。
溫暖鮮活的生,冰涼灰敗的死。再沒有比這更加鮮明到近乎殘忍的對比。
兩人的手儘管緊緊地握在一起,中間卻橫亙着一條猶如天塹一般永遠無法跨越的巨大鴻溝,那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也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即便他的那隻枯手恢復到跟之前一樣,也改變不了它沒有生命的事實,只不過是在死亡的本質上,披了一層完美的外皮罷了。
“小然……”趙景行望着自己的枯手,突然輕聲開了口,聲音沙啞而縹渺,像是一縷在清冷蒼茫的天地間獨自飄蕩,不知何去何從的幽魂。
“升到高級喪屍這幾百年來,我跟人類一模一樣,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忘記了自己不是人類……但是,這纔是我本來的樣子。如果沒有喪屍病毒的話,我整個人大概都會像這隻手一樣,變成一具乾屍。不,我都死了兩千多年了,可能連完整的乾屍都不會有,而是直接分崩離析,散落成一地的塵土……”
那顆能夠殺滅喪屍病毒的晶砂,一下子殘忍無情地剝開了他俊美的人類外表,將他作爲一具千年屍體的真面目赤裸裸地展露出來。倘若剛纔的晶砂再多一些,消滅了他身上所有的病毒,他這個早在兩千多年前就該回歸地府的亡靈,恐怕瞬間就會不復存在。
“……別說了。”
夏然突然撲到趙景行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手臂用上了前所未有的力氣,死死地環住他的腰身,攥住他的衣服,彷彿生怕下一瞬間他就會真的崩落成一捧塵土,從她的指縫間淅淅瀝瀝地滑落下去,飄散在溼涼的海風中。
一種極度的恐懼感從她的胸口升起來,猶如冰涼的鬼爪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趙景行一直以來給她的印象太過強大,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傷害得了他。然而這顆小小的晶砂,看似渺小得微不足道,只不過是這茫茫大海中上萬億顆沙子的其中之一,竟然就能夠摧毀那樣強大如神魔的存在,甚至是灰飛煙滅。
千般萬種風華絕代,頃刻間只化作一指流砂。怎麼能讓她不怕?
生命如此脆弱,非生命也如此脆弱。然而,脆弱的其實並不是生命本身,而是對於心中所愛,人人都會有一種深深刻到骨子裡的患得患失的恐懼。總覺得那捧在手心最珍貴的至寶,輕而易舉就會破碎失去,從此永遠消失在生命裡。
“你是什麼樣子都沒關係。”夏然把臉埋在趙景行的脖頸下方,傳出發悶而微帶顫抖的聲音,“……這晶礦對你來說太危險,我們不做這個研究了,我這就去把這個島嶼炸沉,深深埋到海底下去,空間裡那些晶礦也全部銷燬,這世上不存在殺滅喪屍病毒的東西,你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末世能不能結束無所謂,喪屍能不能死光也無所謂,那些普通人能不能存活就讓他們自己去拼本事拼運氣好了,她爲什麼要管這個世界能不能恢復正常?
只有趙景行纔是她最重要的人,在前世裡冰冷僵硬的一顆心被他暖燙之後,她現在無法想象失去他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喪屍病毒是維持他生存的根本,那麼喪屍病毒就不能被消滅,要是有什麼東西能夠威脅到他,無論對這個世界來說有多重要,她也不容許它的存在!
趙景行緊緊摟着她,感覺到懷裡的身軀正在輕微地發抖,那是極度害怕之下才會有的表現。哪怕是一年多以前那次在上京水族館的地下情緒崩潰,她也只是披荊斬棘地瘋狂殺戮,絲毫沒有露出過半點恐懼的模樣。一直以來,她都是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他從來就沒有見過她真正地害怕過什麼。
她的恐懼,只爲他而生,正如他所有的恐懼也都給了她一樣。
“對不起,我不該嚇你的。”趙景行的聲音低沉柔和,那隻完好的左手安慰地緩緩撫摸過夏然的脊背,乾枯發黑的右手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原狀。他原本只是想看看這晶礦對自己的作用,被一生一死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所觸動,才下意識說出剛纔那番話,卻沒有想到夏然會害怕成這個樣子。
“那些晶礦不能銷燬,研究還是要繼續的,都已經花了這麼多時間精力了。”他柔聲說,“至於我,只要小心一點,注意保持距離就行了。又不是隻有那種晶礦才能置我於死地,腦部受到破壞的話,我照樣也會死。這世界上危險的東西那麼多,一顆子彈一把匕首甚至一塊石頭,都可以把一個活人變成喪屍,把一隻喪屍變成屍體,難道你要毀滅了整個世界不成?”
夏然在他的懷裡,感受着他真真切切的存在,那種冰涼而又沉穩的熟悉觸感,剛纔突如其來的強烈恐懼感才漸漸消退下去,緊縮的一顆心臟也慢慢鬆弛下來。
從理智上,她當然也知道不可能放棄這好不容易纔找到的解毒藥原料,但只要一想到這晶礦對趙景行的巨大危險性,她還是寧願世界上根本沒有這東西。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不能容忍有這麼危險的存在。”夏然的聲音還是悶悶的,“我們採走這一批之後,不管研究夠不夠用,我都要把這個島炸沉,以防萬一。這個末世變成什麼樣我不管,但你比什麼都重要,我不會放着這麼大的一個隱患在這裡。”
雖說喪屍腦部受損也會死亡,但以趙景行的實力,能碰得到他腦袋的子彈匕首在這世上恐怕還寥寥無幾。而這種晶礦對喪屍來說的殺傷力是完全不一樣的,一靠近就是灰飛煙滅,她必須把晶礦全部控制在自己手裡才放心,免得以後出什麼幺蛾子。
趙景行笑了一笑,仍然把她摟在懷裡,撫摸了一下她的黑髮:“好。”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高山流水,華蘊內斂,像是千年古箏被撥動時發出的清越鳴響,又像是古玉在風中碰撞叩動的琳琅之音。
然而,他仰頭看向上方的夜空時,漫天星光月色倒映在他銀白的瞳眸裡,卻不再是平靜如鏡,那璀璨的光芒之下,深處的黑暗裡彷彿有無數的暗流,正在無聲地起伏涌動。
……
夏然總覺得這島嶼周圍太沒有安全感,把救生船開到了距離島嶼數百米的地方,趙景行在這裡已經快要感覺不到晶礦的射線影響了,才停下來。以前都是趙景行抱着夏然睡的,但這一晚上反了過來,夏然一抱住他就不放手,睡着了也仍然下意識地抱得死緊,不肯鬆開半分,彷彿生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趙景行知道自己剛纔那隻乾屍狀的枯手,給夏然帶來了太大的心理陰影,這時候只能儘可能溫柔地安慰她哄着她。她很少表現出對他這麼依賴的樣子,一方面讓他覺得男性心理大爲滿足,另一方面卻也有了隱隱的擔憂。
在黎明的清冽晨光裡,望着懷裡整個晚上都緊緊摟着自己的女子,低低嘆息一聲。人若有情,大概都是這麼矛盾的吧。
夏然的生物鐘很準,一到天亮就會自己醒來,這時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幾點了?”
“還不到六點。”趙景行捏了捏她的臉,“你抱得這麼緊,我沒法起來做早飯了。”
“這海上就不要那麼講究了,隨便吃點就好。”夏然咕噥了一聲,從吊牀上下來,“等會兒我飛回島上去,你就先留在這裡,不要把船開過去了,離那個島越遠越好。”
趙景行看她這麼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失笑:“沒有那麼嚴重,接近礦物射線的時候,我能感覺得到,不會一聲不響就變成乾屍或者灰塵的。”
“這誰能知道,萬一……”
夏然說到一半,目光偶然停在遠處島嶼腳下的海灘上,突然停住了。留在島上的衆人們在沙灘上搭了一片帳篷,昨晚就在那裡露宿,然而這時候遠遠看去,那片營地裡的帳篷全都東倒西歪,似乎是被狂風颳捲過一般。
“怎麼回事?”
距離太遠,夏然從空間裡拿出一架望遠鏡往海灘上一看,這纔看清那些帳篷幾乎每一個都被打開甚至撞翻了,帳篷外面擺放的東西也都亂七八糟地散落一地,一片狼藉,營地裡面和周圍都看不到一個人影。
夏然頓時臉色一變。這情形……他們是出事了?
“島上有狀況,我過去看看。”她也顧不上吃早飯了,立刻升到空中,對趙景行丟下一句警告,“你留在這裡,不準跟過來!”
她說完便往島上飛去,數百米的距離幾秒鐘時間就飛到了,在營地旁邊落下來,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營地裡顯然是經過一場頗爲激烈的爭鬥或者其他變故,鬆軟的沙灘上被踩成了一片亂糟糟,帳篷裡面也混亂不堪,但全是空的,二十幾個人一個都不見了。
昨晚夏然在救生船上,離島嶼有數百米,加上海上風聲又大,一點都沒有聽到這裡傳來的動靜。
這裡發生了什麼?這些人都到哪去了?
夏然在最初的驚慌焦急過後,立刻就冷靜下來,開始仔細檢查一片混亂的營地。營地裡的物資雖然很多都被打亂了,卻一樣也沒有少,說明來的並不是人類。
帳篷外的沙灘很柔軟,上面留下了一些清晰的人腳印,但是很少,更多的是一種奇怪的帶狀痕跡,有粗也有細,數量要多得多,在營地中間都連成了一片,應該是活物留下的。
夏然沒有學過野外追蹤,看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法判斷這帶狀痕跡到底是來自於什麼動物,甚至也可能不是動物。只看出營地周圍並沒有人離開的腳印,倒是有好幾條明顯的帶狀痕跡從營地一直延伸出去,越過整片沙灘,最後消失在了海水裡。
這就意味着,是這種不明生物抓走了隊員們,帶進了海里面?
夏然衝到海岸邊,但那種痕跡消失在水裡之後,就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來了。她潛入水底下找了一遍,別說人影了,海底空蕩蕩的,連一塊隊員們身上穿的衣服碎布都沒有。除非是被巨大的變異生物一口吞掉,纔會消失得這麼幹淨,但從沙灘上那些最多不過半米來寬,甚至有些只有手指粗細的痕跡來看,抓走他們的不明生物體型並不算太大。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們已經被帶離這個島嶼,不在這裡了。難道說,這些變異生物抓到獵物並不馬上吃,而是先帶回去儲藏起來?
夏然從海中露出頭來。朝陽升起的大海上閃爍着萬點金光,波光粼粼的海面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異常,這時候看上去卻讓她感覺隱隱有些發毛。
隊伍裡好幾個隊員的身上都帶着信號彈和鳴彈之類,最不濟也有手槍,只要在島上放一槍,她在救生船那邊就能聽得到槍聲。他們沒有發出求救信號,只能說明遭到的襲擊來得太突然太有效,以至於來不及求救就被抓走了。
隊伍裡有六個異能者,再加上何孤漠幾人的身手都是一流的,海上這一路過來解決的變異生物也不少了,是什麼樣的怪物能有這麼大本事,不聲不響就能一下子制服這麼多人?
眼前這一片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連抓走衆人的是什麼生物都不知道,要去找人也根本就不知道從何找起。夏然上了岸,再回到營地裡,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這次倒是有了新的發現。
營地的邊緣有一串梅花狀的腳印,歪歪扭扭的,一直伸向沙灘上面的樹林裡面。這腳印夏然很熟悉,是光晝留下的,看來這隻金毛獅子並沒有被抓走,而是逃進了樹林裡。
夏然沿着腳印朝樹林裡追過去,果然很快就在一片灌木叢裡找到了一大坨的金毛,但一看清光晝現在的樣子,卻讓她嚇了一大跳。它本來好歹還是一隻威風凜凜英武雄壯的獅子,這時候卻整個兒腫得面目全非,變成了一隻金毛大肥豬,連四肢都快要看不清了。
一摸它的肚皮,還是溫熱的,有呼吸,只是處於昏迷狀態而已。夏然叫了它好幾聲沒有反應,她又不是獸醫,實在不瞭解動物的急救要怎麼辦,只能從空間裡把光晝的好基友糰子放了出來。
糰子一看光晝的樣子,急得團團轉,但它還是比夏然有辦法的,回到空間裡去找了一種帶有強烈刺激性氣味的野草出來,揉成團塞進光晝的大鼻孔裡面。隨即便聽見阿嚏阿嚏幾下響亮的聲音,光晝連打幾個大噴嚏,終於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一看見面前的是夏然,激動得差點涕淚橫流,一把就將她撲倒在地:
——隊友,你終於來了啊!老子還有命看見你真是太好了!你怎麼可以把我們拋在岸上去找那個兇殘惡毒的人類!……
這傢伙平時的塊頭就已經夠大了,現在一腫起來更加要命,夏然被它壓在底下,只感覺肺都快要被它壓成了薄薄的紙張,也顧不上對方是傷患了,忍無可忍地一腳將對方踹開:“……起來說話!不然我就沒命了!”
光晝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一點都不愛老子!老子都中毒了也不知道心疼老子一下,你知不知道老子昨天晚上經歷了什麼樣的危險!
一看見自己眼前的腳爪,已經腫得跟圓滾滾的氣球一樣,頓時又嚇了一大跳——臥槽!老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夭壽了,老子難道全身都腫了?那老子威風凜凜英武雄壯的偉大形象呢?
“你夠了。”夏然滿頭黑線。看它這副樣子,雖然腫得挺嚇人,但一時半會兒也不像是會有事的。“你的形象等會兒再說。你們昨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中毒又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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