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下,山道上,少男少女相對而立。少年抿着嘴,神情執拗的讓人無法拒絕,少女雙手扶膝喘着氣,目光微微躲過少年。
夕陽的光輝如火般紅的妖豔,灼在臉上卻是冰涼的。沈佳怡擡手摸了摸臉,兩行清淚不知何時掛在了臉上。
她知道,不能再拖了,於是她又看了陸昱一眼,這一眼,名叫告別。
轉身,毅然決然的就要迎上屍羣。
她又頓住了腳,手腕被握住了,是熟悉的手掌,那指尖的溫度讓她不捨甩開。
“別做傻事。”身後傳來低沉而獨特的嗓音,顯得有些疲累,沈佳怡甚至在其中聽出了一絲委屈。委屈什麼?委屈自己要拋棄他麼?
她心頭莫名酸了一下,眼淚不自覺的就盈到了眼眶邊上,但哪裡還有回頭路,女孩單純的想:陸昱一個人,一定能活下去。
擡腳,卻邁不下去,手腕上的力量逐漸加大,沈佳怡都感覺到了疼痛。
陸昱身體微微顫抖着,抿着的嘴脣泛起白,手掌執拗的攥着女孩纖細的手腕,對於女孩來說,他只是一個相處多年的玩伴,好朋友。但他不一樣,經歷了末世幾個月的生死相依,互扶互助,沈佳怡這個名字,已經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底。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對待了這份情愫,這才發現,刻骨銘心!
你怎能離開我,我怎能讓你離開我。我的佳怡。
胳膊猛然發力,陸昱一把將沈佳怡拽到了懷裡,右臂緊緊擁住女孩單薄的背脊。我不會放手的。
沈佳怡全身力氣在這一瞬間消失的的乾乾淨淨,倚靠着陸昱才能勉強不至於癱在地上,將臉深深埋在男孩胸膛裡,她渾身突然涌起了一股頹然感,既然無能爲力,那便順其自然,不再去想那麼多,在這個男孩懷裡,享受他給予的安心吧。
沈佳怡緩緩閉上了雙眼,她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又獨得了一人恩寵的小女孩,在被人撐起的天空下,安心的睡着,沒有煩惱,沒有恐懼,沒有淚珠。
陸昱再次跑動起來,這一次,他的兩肩上都載滿了人,左肩是老爺子的屍體,右肩是渾身無力的沈佳怡,就算是長久鍛鍊的身體也吃不消兩百多斤的負重跑,腳步不可抑制的緩慢下來,甚至已經不能說是跑了,而是艱難的邁步行走,幸好山路又陡峭了許多,喪屍羣前赴後繼的跌倒再站起,他才能勉強領先着,不過看樣子好景不會長,被追上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陸昱眼睛直視前方,赤紅着臉,汗水從髮際流下來,順着額頭,淌過眉毛,進入了眼睛,早已哭的紅腫的眼睛只感覺澀澀的,腿腳痠疼的感覺都要**起來了,他腰桿挺得筆直,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自己,還有自己的精氣神。精氣神一旦沒了,人就離死不遠了。這是爺爺跟他說的,他記得很清楚,可能一生都不會忘。
雙臂扶着肩頭上的兩個人,大臂的肌肉也痠痛起來,但他不可能放手,他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他必誓死相守,無怨無悔。
一步,兩步,三步……
汗水浸透衣衫,風吹過,衣服上便顯出白色的汗漬,很快白色消融,衣衫上又是溼淋淋的一片,嚴重缺水的身體更加撐不住兩人的重量,腦中已經忘卻因何奔逃,但腳步始終沒有停止,他肩膀上扛着的是兩個人,更是他的整個世界,他爲之渴望的,並不只是求生而已……
夕陽終於燃盡了它的最後一絲餘暉,天邊的那一盞玉輪也開始放射自己的光芒,晝伏夜出,陸昱從白天逃到了黑夜。
山路再長也終有盡頭,陸昱也終於停下了腳步,阻止他前進的不是體力,而是盡頭,山的盡頭。他從沒聽說過爵山有盡頭,偏偏盡頭就出現在他眼前——一個看不到底的懸崖。
陸昱將沈佳怡放回了地面,肩頭扔扛着老爺子,他只能扛着,他已抱不動。
沈佳怡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前走了兩步,探頭望望懸崖,只能看到下面鬱鬱蔥蔥,雲霧遮擋着,顯得朦朦朧朧的,她知道,這個懸崖或許沒有深不見底,但絕不能成爲他們逃生的道路。
回頭看了看,屍羣已經擋住了他們的唯一退路,那一張張醜惡的臉上,永遠帶着消退不去的興奮與熱血,是的,喪屍血是冷的,身體是冷的,唯一不冷的,便是它們的情緒。
目光終於落回陸昱身上,少年沉重的喘息着,僅是站在那裡,雙腿便不自然的抖動着,夏天的夜晚當然不冷,那就是累的了,沈佳怡心裡涌起無限心疼與愧疚,在她前十七年的人生中,這個少年,僅僅是個普通少年。
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過人的智謀,只有體力還算好,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太過普通,給人的感覺就是簡簡單單的鄰家男孩,最容易引起注意的,可能便是那乾淨的笑容。
直到現在,她才猛然發現,鄰家男孩並不簡單,他有神秘的家世,有面對羣屍談笑自若的勇氣,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志,有孝,有義……所有的所有,無數的閃光點集中體現在男孩身上,讓她有種不真實感,男孩還在她身邊,卻像是遙遠的不可觸及,但不得不承認,她被他吸引了,不可自拔。
本以爲少年臉上會出現絕望,她卻失望了,少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面無表情的麻木,繁華落盡後的麻木,今日經歷的絕望太多,夢與現實,爺爺逝去,精神疲累,深深的一種心累感涌上,全身泛起陣陣無力,他幾乎頹然的想要摔倒,卻還是努力撐住了身子。
沈佳怡沒了心勁,低眉塌肩,身體軟軟的靠在陸昱身上,手扯着陸昱腰間溼透的衣服,就到這裡吧……
目光垂落,雙手環在陸昱背脊,入手卻是一片溫熱的血肉模糊。
哪裡還有別的可能,陸昱,被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