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陰月天的力道,再加上手術刀是由克拉克合金製造,若撞擊的只是金屬板,只會發生兩種可能。
一種是金屬板的質量差於克拉克合金,那麼手術刀會插入其中;一種是金屬板遠比手術刀堅硬,那麼手術刀會被彈開。
陰月天的手法很奇特,四柄手術刀若是撞擊在牆上,刀尖會同時命中,即便之間有音差,也絕聽不出來。
更何況這座城市是由機械生命體制造,機器之所以是機器,是因爲它們的程序中有一種強制性的指令,那就是一切造物都要全對稱,雖說不上方方正正,也絕不存在形體上的偏差,這一點從造的方方正正的大廈羣就能看出。
這種程序說好聽點是沒有個性,難聽點就是教條主義。
若是這房間窗口的內部有一堵金屬牆壁,那它與牆壁和地面之間絕對都是直角,不應有一絲傾斜。
所以陰月天的手術刀絕對會同一時間擊中那金屬牆壁。
可惜它們被彈開時發出的聲音是連續的‘叮叮叮叮’,而不是整體的‘叮’。
能夠造成這種聲音的只有一種可能:裡面有一個生命,用更快的速度將手術刀全部擋開。
那人隱隱猜到了什麼,只是他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的想法,道:“看起來你對幻境很敏感。”
陰月天道:“所以我知道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和你相遇。”
那人道:“哦?”
陰月天道:“硝基甲烷和三過氧化三丙酮。”
他解釋道:“在去那個地方的路上,我曾經感覺到一種很怪異的感覺,現在想來,那處怪異的路,應該是你製造的幻境。”
那人道:“因爲我當時剛剛佈置完陷阱,身上還留着這兩種化學物質的味道。儘管你和我擦肩而過不足一秒,你依舊在我身上聞到了。”
陰月天道:“後知後覺而已,從那裡回來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佈置那個陷阱的人根本沒進入地下通道。只是我很奇怪,你爲什麼不想讓別人進入地下通道呢?”
一個陷阱不是爲了讓自己察覺有人跟在身後的話,那一定是想要阻止別人進入。
他表達了自己的疑問:“如果你就是神秘先生,你的目標應該是趁機讓通往生育場的路更亂,利用他人吸引機械生命體們的注意,從而單獨進入生育場。我看過地下通道的地圖,老實說,比一般城市的下水道還混亂密集,想要通過那裡進入生育場,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更加困難。”
他又搖頭否定自己的看法:“不,如果你是神秘先生,那麼你現在正在做的事實在是沒有道理,你應該儘快通往生育場,而不是在這裡想辦法阻截我們。”
“那麼。”陰月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入躲在某處的那個人的耳朵:“你應該是神秘先生真正僱傭的人,或者心腹吧?阻止人從地下通道通過的目的,是爲了讓更多的人走這條已經被劇透太多次的‘近路’,讓他們更加混亂的相互攻擊吸引機械生命體——若它們被吸引出靠近生育場的範圍,自然再難對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有及時的反應;而你之所以會等在這裡設置幻境,是爲了阻止和神秘先生思路保持一致的格蘭芬多,神秘先生告訴你他或許會找到強一些的助力,而你的任務就是不讓擁有足夠‘智慧’和‘助力’的格蘭芬多進入生育場。”
“真是精彩的分析啊。”
那人的聲音反饋回來:“爲什麼我就不能是和那部分自作聰明的人一樣,所做的是爲了在這裡設下陷阱準備埋伏任務完成的人呢?”
陰月天道:“你這是……承認了我的猜測嗎?”
他淡淡的說:“在地下通道的上層建築中設下陷阱的目的,我並沒有猜錯吧?你是爲了讓更多人走我們腳下的這條路,引發更大的騷亂。你擁有足夠的實力,這一點從你能擋下我的刀就能看出,你還擁有足夠的智慧,也就是說你已經是和格蘭芬多一樣能夠完成任務的人。像你這樣的人,直接去完成任務更簡單,何必做這多此一舉的事?”
那人道:“誰知道呢,就算如你所說我真的是神秘先生的心腹,你又能怎麼樣呢?我就在這裡擋着,你能通過的了?”
下方巡邏隊越來越近,車輛的轟鳴已經讓整個房間的聲音提升了一個高度,伴隨着房間內特殊牆壁的反彈,整個房間的聲音越加嘈亂,宛如兩百多年前華夏春運時期的火車站。
所以陰月天和那人的聲音都越來越大。
前者幾乎是扯着脖子在喊:“我想要走,你阻止不了。”
後者也是高聲道:“你知道幻境是什麼嗎?幻境是最真實的虛幻,絕不可能被避免的存在!”
伴隨着他的聲音,房間陡然大亮,或者說……
周圍的一切景物,居然變成了美麗的鄉間!
藍天,白雲,草地,農田,炊煙……
陰月天靠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下,陽光穿過葉的間隙灑在地上,斑斑點點,甚至照在他手上的那一處,還產生了淡淡的溫熱感。
有風吹過,樹葉颯颯的晃動,農田中,一輛播種機正緩慢的行駛。
遠處的農場,大房子的煙筒上有白色的焰飄出。
那人的聲音飄忽不定的傳來:“剛纔你看到的是幻境,那麼現在呢?那樣的幻境,這樣的幻境,只要我想就可以隨心所以的創造出來。進一步天涯,退一步懸崖,你又怎知自己是不會被阻止的存在?”
幻境之中,迷幻若夢。
唯一不變的,是越加嘈雜的聲音敲響着耳膜,和周遭傳來的鋼鐵的生冷味道。
陰月天起身,從這棵樹下直立,道:“我不會被阻止,因爲幻境是由一字存在。”
那人道:“什麼字。”
陰月天道:“相信。”
那人道:“沒有那麼簡單。”
陰月天道:“對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
那人道:“你在街道上破除掉的,是攻擊性幻境,你越平靜,自然越容易被破。但這裡,是最平凡的夢式幻境,沒有攻擊,沒有傷害,沒有能夠挑起一切感情的所在,對於你這樣心靈破綻極少的人來說,纔是最不易被掙脫的所在。”
陰月天閉上眼睛,許久。
當他再睜開時,眼前一切未變。
這就像是夢,你夢到的東西越激烈恐怖,一如從懸崖落下或者被人傷害,你或是平靜的意識到這裡是夢、或是激烈的想要掙扎逃離,這夢,都容易醒來。但當一個夢是那麼的平靜,那麼的接近現實,不會給你帶來太多感官上的刺激,你還會覺得這是夢嗎?即便知道是夢,又用何種方法讓自己醒來?
陰月天道:“看起來只有一個辦法擺脫幻境了。”
那人道:“就是殺死我。”
陰月天道:“沒錯。”
那人道:“沒錯?”
他笑:“說起來好像你很有信心一樣。”
陰月天道:“我有信心。”
他說道:“你知道爲什麼我不怕暴露的站了起來嗎?”
那人道:“因爲你找死。”
陰月天道:“不,我站起來,是因爲我等待的時機已經到了。”
那人道:“哦?”
陰月天道:“我等待的時機,也就是你等待的時機。”
那人道:“什麼時機?”
陰月天道:“當巡邏隊到達樓下的時候。”
噪音源越靠近你,你能感覺到的噪音越強烈。
他和他都清楚這個原理。
這個房間本就是極易發生聲音反彈和強化的地方,傳入房間的聲音越多,各個方向的嘈雜音就越強烈。
這本沒有什麼,但加上兩個條件,就足以讓房間中的一切發生質的變化。
幻境,或者說那人的幻境,是無法制造出聲音和氣味的。
機械生命體的房子裡,是沒有燈火的,而且那個人作爲一個輕身行動的殺手,身上也一定沒有帶光源較強的電燈的。
如此一來,漆黑而又喧鬧的房間中,普通的移動聲響以及攻擊時的破空聲,就不會立刻引來攻擊!
這兩個人都是感官極敏銳的殺手,身處這樣的環境中,反而處處受限。
但,這也是殺死對方的最好機會!
轟鳴越加響亮,連帶着整個房間都劇烈的顫動起來,一切非固定物都開始晃動,陰月天腳下的綠色草地也劇烈的動了起來。
然後他的眼前又變成了一片漆黑。
因爲那個人明白,無論是芳草地碧景天還是幽暗夜昏黑屋,對於陰月天能夠起到的作用是相同的。所以他完全不必浪費製造如此大規模幻境的精力。
當然,他並沒有撤銷一切幻境,至少在這個房間中,還有一個類似黑洞的幻境存在,它的存在意義,就是屏蔽陰月天的動態感官。
當一個人的感官達到一定的敏感度,那麼哪怕是緩步移動帶起的風的流動,都會被感應到。
房間的震顫越來越劇烈,巡邏隊速度雖慢,但這個時候也已經行至樓下。
所以幾乎同時,兩個人同時動了。
一柄手術刀和一枚彈丸同時射在對立的兩面牆上,出手的兩人,也立刻呈平行線向聲音來源的反方向電射而出!
那人比陰月天先一步發現對方,因爲他的腰間有一個一指粗的小型戰術手電。
光束筆直,和大多數戰術手電一般,這個小手電雖然樣式小巧,但明顯聚焦更強,若是將手長時間放在其上,甚至會產生細微燙傷!
手電映出了陰月天的臉。
所以四枚黑色彈丸徑直射向陰月天的眉心、喉嚨、胸口和下陰。
房間的轟響讓彈丸的破空音降到最低,陰月天根本沒有任何察覺!
同時手電的光照也被幻境遮蔽,使得光線即便落在陰月天眼皮上,後者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就在殺手都以爲自己得手了的時候,身體與地面平行的陰月天居然迅速的橫向翻身,堪堪避過了四枚彈丸!!
那人兩隻眼球差點瞪出來,幾乎大吼一聲我x你媽這絕對不可能!
連他自己都以爲會怒罵出來,可陰月天的手術刀卻打斷了他由腹部噴涌出來的咆哮。
兩柄手術刀被兩枚彈丸準確的擊飛,但馬上的,那人猛地一顫,就地一個前滾翻躲在了一處鋼鐵傢俱的後面,隨之而來的,是四柄手術刀擊中那金屬傢俱側面的輕響聲。
對於尾隨而來的攻擊,那人一點也不意外。
因爲之前的兩柄手術刀雖然被擊落,但兩滴液體卻濺在了他的臉上。
他躲藏着,用手指在臉上一抹,然後放在手電前苦笑。
那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