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月天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個小時,之前幾名歌手演唱的,是《沒人能聽見》、《跳房子》、《妹妹揹着洋娃娃》。
而現在入耳的,則是另一首歌。
“……嗅着血液的芬芳,我找到安魂的殿堂,遠處橫陳的雕像,斷臂隱藏在一旁,那是女神的狂想,用中指指示方向,紅色的小花開在她的身旁,那是天堂,前面有一處深淵,小河淙淙流淌,鮮血一樣的河水,灌溉嗜血的渴望……”
彈琴的是一個有着金色長髮皮膚白皙的女孩子,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只是從鋼琴開始發出第一個音符到現在不到兩分鐘,她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
黑色音符酒吧,是倫敦一所很出名的地下酒吧。
它有着黯淡的內部空間,紅藍閃爍的裝飾霓虹,仿古式的桌椅吧檯,以及看上去垂垂老矣的調酒師。
這樣的裝修模式,在整個酒吧界可以說算得上極差。畢竟現在的年輕人,更喜歡讓自己沉迷在暴躁的重金屬音樂中,或者在歡快的場合跳舞揩油。在這個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的世界,人們已經變得越發墮落、萎靡,他們嚮往的,甚至都不再是金錢,而是哈草、亂交這一類另類刺激生活。
反觀黑色音符酒吧,非但音樂從不會響到影響街上的鄰居,甚至連毒品和妓女,都是明確禁止入內的。
它能一直存活到現在,全是因爲老闆的經營理念。
老闆是一個很帥的英國人,有一雙如海洋之心般璀璨的藍眼睛。
他看起來也一向對自己的眼睛很寶貴和得意,堪比頂級女明星對的自己胸的愛護,除非是碰到至交好友,否則任何人都只會看到他遮擋着那雙眼的橘黃色墨鏡。
陰月天便是和他很好的朋友,所以在這昏暗的酒吧中,有幸能夠看到那雙很漂亮的眼。
“……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有人能夠像我這樣一天換十幾個歌手爲顧客演唱的老闆;絕不會有酒吧像我的黑色音符一樣,每天只接待寥寥幾個人的顧客、每年又要支付鉅額罰款給政府,卻依舊能夠每年純盈利上千萬;就算那些酒吧經營者們想學我的經營策略,也絕對不會成功的!”
老闆用了三個‘絕對不會’,來向陰月天表達自己的成功。
對於他的話,陰月天本質上還是很贊同的。
他微笑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的酒吧有這樣的惡名,爲什麼還會有這麼多人趨之若鶩而來呢?”
老闆道:“這很正常,這世界有太多的有錢人。在這個世道,就算是美國總統,也不能保證自己明天是不是活着醒來,更何況其他人?連總統都這樣,那些富商們又有幾個人會有安全感?他們或迷惘、或怯懦、或想挑戰傳說,或想體驗刺激,甚至有些人根本就不打算活下去,總之富人的想法實在太多,誰知道呢。”
陰月天嘆道:“現在的人,真的是不知所謂啊。”
老闆道:“有的人想活,有的人想死,倒的確是不知所謂。”
他剛想繼續感嘆什麼,坐在鋼琴前邊彈邊唱的女孩子已倒在地上,音樂也戛然而止。
鮮血,從她的身下慢慢流向周圍,將那些還未乾涸的血覆蓋。
這樣驚悚的情景,本該引起恐慌的。
只是周圍坐着的七八個一看就是上流人士的顧客,卻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裡喝酒,彷彿對這種事情已經習慣。
幾個年輕的侍者在老調酒師的示意下將屍體熟練地放在一大塊停屍布上擡了出去。
他們的面色平靜……或者說根本毫無表情,那一雙雙眼雖不至於說是冰冷,卻絕對的沒有任何感情外泄。
人,總要生存,若不想在垃圾桶裡撿食物,若不想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切除腎上腺進入‘黑色音符’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都是即便大腦產生感情,也絕不會分泌出情感激素的那種人。
看着屍體被擡出去,老闆嘆息道:“真是可惜了,她的聲音還是很不錯的。最關鍵的是,現在能熟練彈奏《懺魂曲》的活人實在太少。”
陰月天擺弄着裝着雞尾酒的杯子,道:“這樣的歌曲,單只是聽一遍就會產生自殺的傾向,那些演唱者是怎麼學會的?”
老闆道:“很簡單啊,我老婆的精神力很不錯的,直接用精神力將所有音符和彈奏演唱方法都灌輸入大腦就好。唯一的缺點,像《黑色星期天》和《懺魂曲》這樣的歌,即便是直挺挺的灌輸進去,稍一回想便自殺的人也很多。這也是爲什麼我說可惜的原因。”
老闆的老婆,自然是老闆娘。
陰月天曾見過老闆娘半面。
其實連半面都不算,只有陰月天見過老闆娘,老闆娘卻見不到陰月天。
一個只剩下心臟和大腦放在高科技培養皿中的人,實在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別人的。
陰月天曾問過老闆,既然他這麼有錢,爲什麼不重新給老闆娘培養一具身體。
“……若是可以,我傾家蕩產也會做到。但她的情感全是負面的,就算有了身體,大概也會立刻自殺吧?”
他實在很愛她,愛到哪怕她只剩下心臟和大腦,也要讓她活着。正因爲他希望她一直活着,纔不會給予她身體。
這實在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事實上老闆和陰月天的相識,也是因爲他希望陰月天能夠將自己老婆的所有負面情緒全部吸收,這纔在組織下的委託。可惜陰月天雖有這樣的能力,但老闆娘身體中的負面情緒實在太緊湊,又被精神力包裹着,即便是陰月天,也幫不了她。
交談間,另一個黑髮少女已經穿着一身黑色公主裙坐在了鋼琴上,有侍者爲她擦乾了琴鍵上的血。
音樂響起,歌聲響起。
“黑色星期天難以成眠,我活在無數的陰影中,白色小花無法把你喚醒,黑色的靈車也不能將你帶走……”
少女的聲音略顯稚嫩,且其中本該屬於少女的甜膩完全消弭,反而出現了對生命厭倦的乾涸。
老闆飲了口酒,道:“這女孩其實也是個可憐人,父母早亡,從七歲起便被姨夫和表哥玩弄,十一歲才被警察救出虎口。十五歲時因被強姦懷孕,卻又因信奉天主教而不願打胎,就被唯一愛她懂她的男朋友拋棄了,她去禱告祈求懺悔,又因被神父強上導致流產……真是世事無常啊,她一直信奉着的天父,非但沒有給她治癒任何傷口,還一直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陰月天道:“這樣的人,不是正適合演唱《懺悔曲》嗎?”
老闆搖頭道:“被救活後,她便將家裡所有和天主教有關的東西全部燒燬,然後在唯一的一個十字架上又將木錐刺入上面耶穌的心臟。這個教派已經徹底被她唾棄,你覺得她還會唱《懺悔曲》?”
陰月天不置可否的聳聳肩,道:“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老闆道:“什麼事。”
陰月天道:“這個酒吧中,除了那個老調酒師是求生之心太強,其餘人都被切除了腺體,你明明完好無損,有着豐富的感情,爲什麼聽了這麼多年禁曲還活着?”
老闆笑:“正因爲我有着豐富的感情,我纔對生命更加熱愛,更何況我還有她要照顧,我……”
他說到這,侍者領着一個穿着一身豪華西裝的中年人來到桌前。
老闆打住要說的話,擡頭道:“合同簽了?”
中年人點頭。
老闆道:“再提醒你一遍,只要你沒死,合同就隨時可以廢除,你一旦死了,合同就要開始履行,你所有的財產就要全歸我。”
中年人點頭。
老闆道:“去吧。”
中年人一語不發的走到某個空桌上坐下,點了杯酒。
老闆道:“你看到了,我連顧客的尋死都要勸個幾遍試圖讓他們打消念頭,足見我對生命的熱愛遠大於金錢之類的,像我這樣的人,縱然再能觸動心靈的悲傷歌曲,又有什麼用?”
陰月天喝了口酒,道:“你今天把我叫來,該不會就是爲了和我喝酒吧?”
老闆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你要打聽的事,我有消息了。”
“哦?”
陰月天眉毛一挑,道:“說。”
老闆道:“hlt,你聽說過嗎?”
陰月天想了想:“泰國最大的進化者組織?這個組織好像不太出名。”
老闆道:“可他們就是在最近做了一件全世界都知道了的事。”
他解釋道:“hlt最近委託世界所有大電視臺幫自己做宣傳,將於半個月後,也就是7月12號於登天塔舉辦。”
陰月天道:“這件事我有所耳聞,不過小小的泰國組織,又能有什麼號召力。真正的強者,誰又會爲了所謂的‘戰神’虛名參賽?”
老闆笑:“那可不一定,第一名五億新幣,第二名三億,第三名一億,這樣的獎金,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層次不同了?”
陰月天道:“哦。”
老闆道:“你不心動?”
陰月天道:“錢,從來都不會讓我心動。”
老闆嘆道:“像你這樣的土豪,倒的確不像是會爲錢心動的,不過第三到第十名都有來自異空間的神秘獎品,這你好不好奇?”
陰月天道:“異空間的神秘獎品?你知道我需要什麼,說罷,第幾名?”
老闆無奈的搖頭:“你這傢伙,總是這麼心急。第五名,獎品就是女媧石。”
陰月天眼睛微張,整個房間頓時彷彿有冷風侵襲,連彈琴的女孩,手指都頓了一下。
還好陰月天飛快的又眯回了眼睛:“你確定。”
老闆將溼透的襯衫扔到一邊,披上自己的西裝道:“你能不能別動不動睜眼?嚇死我了……”
陰月天道:“抱歉。”
老闆也不介意:“這件事,消息來源十分穩妥,而且在得到消息後,我又派了更多人去打探,最後能確定真實性在九成以上。”
陰月天道:“女媧石這樣的至寶,連人都能復活,居然只是第五名的獎品?”
老闆道:“拜託,現在的人現實的很,你就算拿女媧石換來一條命,也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死,還不如要錢來得實在。”
陰月天微笑:“你這話,說的倒是大大的實在話。”
他舉杯道:“多謝。”
老闆笑:“乾杯。”
酒飲下去,陰月天道:“最初這消息你是怎麼得到的?那人說不定還知道更多的消息,就麻煩你幫我打探一下吧。”
老闆道:“其實那人今天也已來了,只不過她知道你未必希望見到她,所以也就沒來找沒趣。”
“我不希望見?”
陰月天淡笑道:“你認識我很久了,可知我有怕過誰?讓她出來吧。”
老闆嘆道:“相信我,別人你或許不會害怕,但這個人,你一定會怕的要死。”
陰月天道:“如此,我更要見識一下了,若我連自己的恐懼都不敢去克服,那未必氣量太小。”
老闆道:“這真是應了華夏一句古話。”
陰月天道:“哦?”
老闆笑:“好良言難勸該死鬼。”
陰月天笑:“我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你呢?”
老闆道:“我可和你差不多呢,我是大慈悲不度自絕人。”
兩人相視一笑,老闆忽的一嘆:“我實在不該和你瞎聊的。”
陰月天道:“爲什麼?”
老闆道:“因爲現在你不想見那個人,也不得不見了。”
陰月天道:“哦?”
老闆嘆道:“最關鍵的是,你還把她惹生氣了,你的末路已到。”
陰月天道:“我還不知道有人有這麼大本事。”
老闆道:“你若是現在聽我一句還爲時不晚。”
陰月天道:“聽你什麼?”
老闆道:“立刻用最快速度向窗口衝,然後破窗而出,你或許有存活的機會。”
陰月天道:“你在弄什麼玄虛?你說的什麼人這麼強?而我又連不想見她都不成?”
老闆道:“還真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你現在想走,都晚了。”
陰月天越聽越玄乎,道:“怎講?”
老闆道:“因爲你一回頭就能看到她了。”
陰月天愕然,回過頭去。
然後他跪在地上,雙眼含淚滿是艱難的道:“……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對不起大家了啊!”
看到這,各位看官想必已經明白出現的女孩子是誰了。
宋甜兒依舊是一臉粉嫩的蘿莉相,她來見他,甚至連那層精神力僞裝壁障都撤去,就一直保持着自己一米二九的七歲相貌和那身標誌性的粉色公主裙大頭皮鞋。
她鼓着粉腮,氣鼓鼓的呼哧呼哧的喘着氣。
那一對若深潭般讓人一眼便能深陷進去的眸,滿是委屈。
半分鐘後陰月天起身,嘴角的微笑第一次如此僵硬。
他道:“你好。”
宋甜兒道:“好你妹啊!”
這便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只是此刻重演,他已不再是受盡欺侮的他,她還是倔強任性卻始終讓人生不出氣的她。
陰月天道:“好久不見。”
這倒是大實話,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五年前他進入‘組織’的時候。
宋甜兒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後打了個指響:“木瓜牛奶。”
老闆左右看看,似乎沒有侍者在旁邊。
他立刻很乖巧的起身離開,然後端了被牛奶過來,然後又離開。
他無疑是很懂事的人,這讓宋甜兒的氣,沒有發泄在他身上。
陰月天有些尷尬的啃了啃右手中指的第二關節,坐在椅子上。
然後……
“……好像成爲草履蟲啊!”
宋甜兒哼哼着:“我有允許你坐下嗎?”
半分鐘後陰月天起身,很規矩的立在一旁。
木瓜牛奶,其實很難喝,當然,也有其他的原因,讓宋甜兒的小臉始終鼓鼓的如包子。
她坐着,他站着,她喝着,他看着。
直到一曲《黑色星期天》完結,那個黑髮女孩又開始唱起了《第十三雙眼睛》。
“夜來的太晚太晚了,錯過了我思念程,夜又細又長……”
陰月天道:“你該不會是就這樣打算喝東西喝飽吧?”
宋甜兒哼哼:“難道我要指望你陪我吃飯聊天逛遊樂場看演唱會麼?”
她說的不指望,其實那對無比純淨的眸卻透露出很強烈的期待。
陰月天道:“可以。”
“咦咦?”宋甜兒有些驚訝。
陰月天道:“我可以陪你吃飯聊天逛遊樂場看演唱會。”
宋甜兒起身,踩在椅子上用小手在他的臉上身上摸了半天,才疑惑道:“你是小白啊……”
陰月天道:“我可以陪你做很多事,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些都是艾瑞克先生所不希望發生的。”
“hoho,就知道你這麼說。”
宋甜兒坐回到椅子上得意的:“我可不是偷跑出來的哦~我告訴他要尋找爲什麼自己長不大的原因,若他不允許,我就尋死!”
陰月天道:“艾瑞克先生依舊可以調動組織的很多資源,他一定會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
宋甜兒道:“我說你現在的身份不比他低,實力也不一定比他弱,你還怕他幹什麼?”
陰月天道:“不是怕,而是沒必要和他起爭端。”
宋甜兒鼓着包子臉想了想,忽的神秘一笑:“我知道你現在和紅心ace有矛盾,他雖不會答應你挑戰他的要求,卻一定會用什麼方法對付你。怎麼樣?若你做什麼都帶上我,我便幫你撩走紅心ace的人,讓他最終只能選擇和你決鬥!”
陰月天道:“你什麼也不必爲我做,有一件事,無論如何我都忘不了的。”
宋甜兒道:“什麼事?”
陰月天道:“我能有今天,是因爲你的幫助。”
宋甜兒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陰月天:“喂喂,你怎麼說話突然這麼有人情味了?”
陰月天坐在了椅子上道:“我雖沒有感情,卻不代表沒有人的理智。就像現在,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和上司與下屬的相處也不錯,這都是我通過鑽研心理學得來的。人,之所以成爲人,是因爲我們能夠以羣體形式生活下去,完成資源的有效利用不是嗎?對我來說,人,就是最大的資源。而懂得感恩和互相幫助,就是讓這資源快速最大化的方法。”
宋甜兒道:“雖然不太明白,但……你是把我也當成一種資源嗎?”
陰月天道:“不,這只是我讓自己適應社會的一種方式,感恩,也是一種與人交流的方式。更何況最初我對於你,根本毫無利用價值可言,這便使得,你的幫助對我來說是最純粹的。所以,想明白了這一切的我,很想研究一下是什麼原因讓你當初那樣做了。”
宋甜兒臉刷的緋紅至玉頸,她居然很是扭捏的道:“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啦……”
陰月天道:“當然,還有另一件事。”
宋甜兒:“嗯?”
陰月天道:“關於hlt,你還知道什麼?”
宋甜兒翻了個很美的白眼:“我就知道……”
陰月天道:“好了,有什麼話,可以路上說。”
宋甜兒道:“路上?什麼路上?”
陰月天道:“吃飯聊天逛遊樂場看演唱會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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