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報告陸參謀,東區戰線告急,東區民兵隊長請求我們增派……"
"火炮全力支援了,軍隊能調的也調過去了,他媽的還想要什麼。"我朝衛兵吼了起來,隨後我馬上揉揉發熱的腦袋,試圖冷靜下來。
羅師長前天帶了大部分軍隊和警員的出城了,現在不知道在哪裡,難民東區和南區同時受到大規模的血傀儡攻擊,兵力根本就沒辦法應付得了。
"南區情況怎麼樣了?"
"情況非常糟糕,南區是新形成的難民區,牆體是最近才初步建成的簡易工事,還沒來得及加固,一隻鱗甲傀儡巨象衝破了一處牆體,在南區內橫衝直撞,最後好像是被人引到了南區與市內連接的大門處被卡住了,才被擊殺掉。可是,那裡也是市內與南區的唯一通道,被堵上了,南區難民全部圍在了城門口想進入市內。而且,這還是半小時前的報告,現在南區內的狀況無法得知……"
我非常頭痛:放棄南區,全力保住東區嗎?東區有上萬的平民以及生活物資及小作坊,萬萬不能放棄,但是放棄南區那等於放棄四千多的平民及六百多的民兵,而且,每放棄一個活人,就等於是多增加一個敵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發覺叼在嘴裡的準備點火的煙被我整根嚼爛了,我把殘渣吐了出來,衝了出房間,邊走邊吼道:"警衛員,傳命令,把剩下的部隊全部調往東區。"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一個黑影站在了我的前方,我一下沒反應過來撞了上去,然後身體失衡向後倒了下去,"你他媽的不長眼啊!"我罵道。
"放棄南區是個下下策。"那人向我伸出了右手,右手上纏了厚厚的紗布,感覺出奇的厚,我再把目光轉向了他,一個身高一米八左右,面容清瘦,消瘦的臉龐此刻帶着凝重的神色,我認出來了,這個人是南區的一個民兵隊長。
他把我拉起來後繼續說:"東區有大量的平民及物資,是不惜任何代價都要保住的,而南區相比起來,則顯得很雞肋了,不是嗎?況且沒有高地或者較高的城牆保護,面對大面積的血傀儡,士兵的存活率不到20%,所以,放棄,倒像是個明智的選擇。"
我嘆了口氣:"我沒有辦法,希望你能理解,南區的城牆本屬於新建的,來就很簡陋,何況現在還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缺口,我不想讓我的士兵白白去送死,而且,和南區斷了這麼久的聯繫,估計南區已經淪陷了。"
他眼中閃出一絲光亮:"還沒有淪陷,很多人還在抵抗,我希望你能派兵過去。"
"我沒時間和你談這些,東區我不能丟,我必須帶人過去,南區那種狀況,我只能是有心無力了。"
"和你做個交易,給我500士兵,我保證南區不丟。"
"500?就南區這狀況,就算是1000士兵完全不夠,沒有完整城牆的優勢,重火力發揮不了優勢,傀儡羣一但涌進南區就是肉搏戰,肉搏戰士兵生存率都不到10%,我不可能浪費兵力那麼做。"
"給我400個,我有辦法把城牆堵上。"那個人還是淡淡地說道。
"400?堵上?看來我遇到個瘋子?你還會創造奇蹟不成?"我覺得這個人瘋了。
"我並不會創造奇蹟,但是希望可以,那裡還在抵抗的人並不會數來了多少軍隊,只要去了軍隊,那裡的人就會燃起希望,有希望,就會有奇蹟。"
我皺起了眉頭苦笑着搖搖頭,他仍然沒有放棄:"350個人,不能再少了,有附加條件:第一,必須是和血傀儡有肉搏作戰經驗的士兵。第二,在這個時間朝這個座標炮擊五分鐘,只需要五分鐘。"
我接過他遞來的紙條,深深嘆了口氣:"只有瘋子纔會把350多個兄弟交到一個陌生人手上。"
"能在這個年代裡活下去的人都是瘋子。"
我再次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保住南區,你的勇氣你的分析及判斷都讓我很欣賞,可是我不瞭解你……"
"如果我的理解沒錯,陸參謀的意思是--成交,如果你非要我填份個人簡歷或者做一 份詳細的計劃報告才肯拍板的話,那麼,你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一秒鐘時間可以決定許多生死和成敗。"
我知道,我雖然一直拒絕,可我一直心存僥倖,而他很清楚,也很成功地抓住我這一點。
"成交!給我保住南區"我咬咬牙。
或許,他說得對,我也是個瘋子。
東區戰鬥結束的時候已是傍晚,我把善後工作安排好了以後拖着疲憊的身軀坐到了吉普上,"去南區。"
呆了南區,我找到了程營長,他爲我描述那時的戰況:
剛到達時,南區與市內交界的城牆下擠滿了人,那場面,可以讓人做上很久的噩夢:因爲城門被堵住了,很多難民試圖想爬上城牆,有人自制了繩勾、簡易梯子,可以因爲爭先恐後和不堪負重,沒能上來幾個人就斷掉了,而難民們卻沒停下腳步,身後的恐懼佔據了全部的頭腦,爲了能向城牆上多靠近一寸不惜把別人踩在腳下,城牆底部,躺着的人已經壘出一人多高了。
"求求你們,不要踩我的孩子!"一聲尖銳的呼喊很就被其他聲音淹沒了,很有可能,本人也被淹沒了,城牆之上,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無數只高舉的手及無數目光,都在瘋狂撕扯着上面每一個士兵的心臟。
程營長後退了兩步,擦了一下冷汗:"人間地獄,人間地獄……"
那個人,他叫劉天憫,走了過來,一臉平靜地說:"作爲一個指揮官,很多時候要冷靜,甚至冷靜到冷血的地步,忘了這些,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邊有5根剛和對面2樓連接起來的繩索,快速滑過去,慢了那地方就會被難民包圍了。"
我們剛出現在南區邊界的時候,很多人正在有組織地和血傀儡肉搏,他們發現了我們的到來,都大聲歡呼,"軍隊來了,我們有救了啦!"一時間,士氣大振。
"想和我一起創造奇蹟麼?"劉天憫問所有士兵,拉動的槍栓做出了回答,"我以你們爲榮,南區以你們爲榮,這裡的百姓都會以你們爲榮,因爲你們在這裡,因爲你們的勇氣,因爲你們沒有放棄我們,因爲你們爲了我們浴血奮戰,守護我們的棲身地,守護我們最後的家。"
說罷,他抽出一把長刀:高聲大呼:"以我之軀,重鑄城牆!"帶頭衝了下去。
"以我之軀,重鑄城牆!"
程營長臉色越來越蒼白,我看着他血染的軍裝和滿身的傷痕,馬上叫來醫護兵,交代了幾句就繼續往前走了,一邊走一邊看着滿地的屍骸和燒焦的痕跡,聽着人們的講述,戰鬥的情景在我腦海裡慢慢浮現:
"盾牌兵陣型不要亂,標槍手找機會捅,節約子彈,路還很長。"劉天憫看着那個源源不斷涌進血傀儡的缺口,大吼一句:"罐頭,準備好了沒有?"
"可以了!"只見兩輛公交車塞滿了衣服等易燃物品,瀰漫着濃重的汽油味,後面,劉天憫和那個罐頭開着兩輛公交衝向了缺口……
聽一個民兵說完這些,後面的事情可想而知,車子側翻堵住了缺口,點燃了車子,隨後就是城外的擊。
"他還活着嗎?"我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希望從那個人口中得知他從車子裡面爬了回來。但是所有的人都是搖頭不知道。直到我上了城牆,才找到了答案。
他還活着,站在城牆上一眼就能看到了,而那番景象,使我終身難忘:
被炸得焦黑土地和數不清的烏鴉覆蓋着地面,只零星露出些手臂或者大腿,給人的感覺像是許多人淹死在了黑色的潮水之中。
而在不遠處,一個全身暗紅色的人半跪在那裡,右手血跡斑斑的大刀反射着夕陽的血紅,而在他周圍三米之內,沒有半隻烏鴉,似乎這些食腐的生靈唯恐驚擾到他,而他就像一隻血紅色的巨大烏鴉,散發着讓人微微發抖的氣息。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找到一根繩子從城牆上滑了下去,腳剛着地,就被一個聲音嚇了一條:"滾,罐頭爺爺我還沒死!"
我回頭一看,一箇中年漢子正用手驅趕落在他身上的烏鴉,這人傷得不輕,大腿上有好幾條觸目驚心的傷痕,一隻眼睛被頭上留下來的血污蓋住了,他看了一下我,伸出了右手:"兄弟,有煙不?"
我摸遍全身,最後看到一個屍體上衣口袋裡有一包,拿了過去給他,他大大方方接了過去,抽出一支就在旁邊還在燃燒的公交車取火。
"好煙啊,可惜了,都綿掉了。"
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個人身上,不由自主向他走去。
"你小心點,那些躺在地上的臭蟲可能只是被大炮震暈了。"那個大概叫罐頭的人說了這麼一句,我點了點頭表示謝意,再回頭看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屍體,雖然司空見慣了仍難免有點頭皮發麻,但我還是執意過去。
一路走過,驚起一大片烏鴉,空中的黑羽紛紛揚揚,隨風起舞,撫過我的臉龐,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我正走在一條覲見帝王的路上。
突然間,我感覺到後背有異物撞擊,我知道那是一隻血蟻跳到我的後背,成年的血蟻都有不俗的跳躍能力,可以直接跳到脊髓類動物後背然後用尾部麻醉獵物,只需幾秒鐘就能放倒獵物,然後直接寄生或者排卵寄生。
可是,它卻不知道我的部隊全部在脊髓部位裝備上了背甲,我左手抓住了了它,在它快蟄到我手臂的時候用匕首將它一分爲二。
我鬆了口氣,後面一點響動讓我的神經再次繃緊,馬上轉身用匕首刺去,匕首捅進了一隻傀儡人的身體,無法再拔出來,我連忙用手掐住它的脖子,我的手指很容易就陷進高度腐爛肉裡,黑色發臭的液體順着我的手指流到了袖子裡面,一張一合的嘴再不斷散發着臭氣,我猛一鬆手,然後用肩部把它撞倒退幾步,自己由於控制不了平衡倒在了地上,我馬上抽出槍連射四槍,不但沒射中它後背的血蟻,而且手槍也卡殼了。
我慌亂拉着槍栓,看着將來撲來的傀儡人,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
就在這時,一把旋轉的大刀飛來,劃破了我的絕望,把那個傀儡人攔腰斬斷,一個聲音隨後就飄了來:"請牢記:第一,單挑的時候刀比槍效果要好的多,依賴槍的習慣要改改。第二,不要撞它,攻它下盤,它趴下了就好收拾多了。"
他整個人幾乎被血污覆蓋着,一直走到那傀儡人身邊檢查了下,拔出大刀,"第三,下次找我,吱一聲就行了,我這個人好說話,隨叫隨到。”
我倆躺在在城牆地下,看着血色夕陽,慢慢被黑暗吞沒。
"謝謝你,保住了南區。"
"嗯,我也該和你說聲謝謝,謝謝你能信任我,把那麼多人交給我這麼一個陌生人。"
"呵呵,我只不過是沒辦法了,想僥倖賭一把而已。"
"謝謝你,無論怎麼你是什麼樣的想法。"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爲什麼我要這麼拼命,對嗎?"
"嗯。"
"臨鄔市是我到過的第六個倖存者聚集地,第一個第二個都是軍隊守不住被攻破了最後逃亡。在第三個的時候軍隊頂不住的時候直接撤了,把幾千平民丟下了,第四個難民地是由一個村子裡的人控制的,出於對末日的絕望,我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喪心病狂的事,更誇張的是還能出現活人祭天這類愚昧的事,我跑了。在第五個基地,我和一千多難民每人發了一根木棍,被槍指着我們去抵抗傀儡羣,我知道爲什麼他們這麼做,因爲糧食不多了,不過那次我居然活了下來。”
那個人用木棍颳了刮手上的血污,繼續說到:“逃走之後,我就和幾個人獨自流浪,隊伍一度達到30多人,可是,各種物資缺乏,各種困難,各種傷亡,實在撐不下去。有一次,我們由於連續逃命3天,連放哨在內的全部人都睡着了,第二天被驚醒了,一睜眼,睡我身邊的那個人被啃得只剩半個身子……"
我看着那張本來應該很陽光的臉,此刻佈滿了滄桑,不由得嘆了口氣。
"我只不過想要一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僅此而已。"
"那你覺得臨鄔會是這樣的地方麼?"
"資源,當權者,地理位置,都算過得去,如果那時你拒絕了,我早就帶着我的幾個朋友走了。我說服你決定出兵,而你的決定說服了我留下來。"
他把手伸向天空,似乎想要抓住什麼,然後緊緊握成拳頭,"我累了,不想再跑了,我想要一個地方,一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如果有這麼一個地方,我會用自己的雙手保護它。"
我默默地抽着煙……
從那時候起,劉天憫這個名字漸漸沒多少人知道,而血烏鴉,則傳遍了整個南區,乃至整個臨鄔。
而多年以後,我每次回想起那一天,我都在感嘆,當時僥倖賭的一把,賺的是多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