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啾…”
“嗚…啾”
連續兩聲低沉長鳴,好似船舶起航時的汽笛,約莫五秒鐘後,尾音拔高,而後拉長,似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間小徑,帶着別樣的韻味。
聆聽那聲音,衆人彷彿遠離了汪洋大海,身處巍峨聳立的山巒之巔,眺望雲海,那山,那水,那蟲獸,盡收眼底。
細微到,連蜻蜓透明翅膀的脈絡都清晰可見,初生的幼崽嗷嗷待哺,睜着朦朧的雙眼,好奇得透過眯起的眼縫四下張望,嘴角鼻翼邊的絨毛呼哧呼哧聳動。
“嗚…啾…”
眼前景象轉換,青翠山巒不見,蟲獸消失,周圍的一眼不到盡頭的白,腳下像踩在棉花上,輕柔而軟綿綿。
說是腳踩雲端,或許說的就是此刻的感受。
徐徐清涼的風拂過,耳邊是風交織出的樂章,如百鳥爭鳴,一聲高過一聲,每一個音符的轉變,都讓心隨之轉動。
“嗚…啾…”
腳踩雲端的不真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腳踏實地的心安。
擡眼望去,周遭人頭攢動,歡呼雀躍,歌聲震天,圍坐在篝火前,妖嬈的身影勾着肩,誇張得扭動身軀,雙腳擺動得越發歡快,如一條條扭動搖擺的蟒蛇。
到處都散發着致命的美麗,和致命的危險。
有身姿曼妙,打扮清涼的舞姬,一手端着托盤,醉人的香氣撲面而來,送上一杯晶瑩透亮紅的葡萄酒,身體一旋,再悄然消失。
鼻尖,那醉人的香氣還在,讓人不免悵然若失。
正要飲下手中那杯佳釀,品嚐那誘人醇香背後的美妙滋味,倏然,眼前的篝火和舞動的人羣,開始逐漸模糊。
不斷遠離,縮小,忍不住伸手想要挽留,不要!不要消失!還沒有看夠,享受夠,別消失!
“醒醒!快醒醒!再這麼沉迷在塞壬的歌聲中,不願醒來的話,那就一輩子,都別想醒過來!”
正沉浸美夢中,想要挽留那片美好的衆人,頓時醍醐灌頂,身體如從海水中撈出來一般,透心涼。
“我們…剛纔怎麼了?”艾琳喃喃道。
“剛纔,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我就像神一樣,站在天空之上,雲端之間,俯覽大地山河,每一靜,每一動,都逃不開我的眼,好像只要我心念一動,就可以把天地都掌控手心一樣。”
一位年輕氣盛,正值壯年的青年,帶上露出意猶未盡之色,剛剛那種感受實在太棒了,實在不想從那裡退出來啊。
不少人的微微不滿和懷念的神情,都與青年如出一轍。
牧歌冷聲道,“看來,你們一個個膽兒都挺肥的嘛?剛剛那可是塞壬用歌聲迷惑你們的假象!那只是你們內心深處,最渴望,而又深知,永遠都無法實現的白日夢!”
毫不留情的話,如鋒利的刀刃,成千上萬把閃着鋒芒的利刃,咻咻穿刺而過,把衆人那顆懷抱夢幻的心,穿刺得千瘡百孔。
夢碎。
幻滅。
心醒。
“假的?剛纔的,都是假的?”貝爾頹然得後退兩步,直直跪下,小丑魚獸佈滿堅硬鱗甲的背脊,撞得膝蓋生疼,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方面。
稍微恢復一點生機的雙眼,再次空洞失神。
貝爾掀掀眼皮,望了一眼周圍不變的海面景色,滿眼黯然地垂下頭,“都是假的嗎…宛如,小鑫…回不來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呵…永遠都…”
哀莫大於心死。
沒想到,最先從塞壬勾人魂的歌聲中,清醒過來的人,會是已然失去目標,無助而絕望的貝爾。
艾琳和奧沽丁幾乎同時恢復神智,他們早在心中打了預防針,沒想到還會深陷其中,不免暗暗心驚。
這塞壬實在太可怕了。
香滿堂,鐵無涯和邢何川三人,也先後回神,眼中清明一片,三人動作整齊,扭頭,不解得看向牧歌,“剛剛,是牧歌救了我們?”
“嗯。”牧歌輕點了下頭,算是承認。
“難道,你剛剛沒有受到歌聲的影響?”香滿堂此刻真想在牧歌身上,鑽出兩個孔來,好讓他仔細研究一番。
“開始和你們一樣,也陷入了一個,類似幻境一樣的地方,但是,可能遇上的東西,與你們不同。”
“我看見的,是一輩子都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珍稀絕版藥材。”香滿堂老實道。
“我是滿山的原礦和名貴原料,像是鳳凰血,青鸞羽,龍骨肉…”鐵無涯正滔滔不絕說着,猛然想到牧歌也有一隻黃金巨龍,頓時住口,心虛得看向別處,他纔不是惦記牧歌的龍獸。
鐵無涯沒有如香滿堂和鐵無涯那般,毫無遮掩道來,但眼底的複雜,卻無法在短時間內褪去,可見,他剛纔所“見”,絕不尋常。
“塞壬的歌聲,會引發人內心深處的*,勾起內心最渴望,最嚮往,又深深明白,很難實現的幻想,讓人的心神永遠沉迷其中,不是被大海淹死,成爲海中魔獸的腹內一餐,就是被塞壬拿來嬉戲作樂之後,才殘忍殺害。”
牧歌轉身,望向後方緊追不捨的陰雲,輕嘆一聲,“她們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了。”
“美人說的沒錯,剛纔的歌聲連我們都受到了影響,可見,我們並非被捲入,而是塞壬把我們也一同算入目標內。”一隻小丑魚獸開口。
“美人,爲何你醒得那麼快?天下間,只要還活着,就不可能沒有*纔對,族裡的智者是這麼告訴我們的,所以,不管我們如何自信,只要遠遠遇上塞壬,就會立馬逃走。”
牧歌微微一怔,*嗎?
不禁回想起,在聽見那奇特的歌聲後,呈現在她眼前的,其實什麼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聲音。
但是,若說什麼都沒有的話,也不全對,四面八方都是白的刺眼,空無一物的白,連她好似都不存在一般,是那刺眼奪目的白中的一員。
空白一片,等於沒有,那就是無,是萬物歸零。
而零又是一切的起點,是開始。
牧歌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感受中,這個世界彷彿遙不可及,又好似近在咫尺。
明明腦海中閃現了很多東西,牧歌卻一件都抓不住,捕捉不到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
她就像一名新生的嬰兒,朦朦朧朧,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一概不知。
牧歌不知道,此刻的她,在衆人眼中,有多麼驚駭!
烏黑的發,絲絲縷縷緩緩垂浮在牧歌身側,想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牽引,隔着空氣垂落,而不觸及牧歌的身體。
衣袂飄飄,無風自動,好似迎合着三千輕揚起的秀髮。
雙眼不知在何時闔上,點點湖藍色的星光溢出,讓人忍不住探究,那裡面是否藏着浩瀚的宇宙?
絕色容姿,堅毅筆直得立在原地,聖潔的氣息環繞,精雕細琢的臉上沒有任何情感,喜怒或是哀樂,皆沒有。
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給人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嚴,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大不敬。
神女降臨!
衆人心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而後,又爲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身軀一震。
香滿堂擡頭,眼底的慌亂一覽無餘,望向鐵無涯,後者眼中所浮現的質疑,與他如出一轍。
邢何川有種奇怪的感覺,好似,那就是牧歌本來的樣子。
可是,如果這就是牧歌,那這近一年來,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人,又是誰?那個會笑,會怒,會爲一把劍的劍靈而感傷的人,又是誰?
倏然,一道魅惑的聲音,在空白的世界響起,“真是的,你怎麼又回來了,明明已替你擋下那個女人的歌聲纔對啊?沒想到,你竟然又自己跑回來了。”
給牧歌的感覺很是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是我啦,沒想到,你居然把人家忘得這麼快,真是太傷人家的心了…嚶嚶嚶…”魅惑的女聲幽怨得假哭起來。
牧歌后背一陣惡寒,似是想起了某段暗黑的歷史,“美杜莎?”
“終於想起人家啦…答對了,不過,沒有獎勵哦。”
牧歌甚至能想象的出,美杜莎扭着蛇妖,款款“走”來,不住朝她拋媚眼的嫵媚模樣。
可惜,牧歌不是男的,被一個美人拋媚眼,獻殷勤,只會冒冷汗。
言歸正傳,牧歌直奔主題,“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心中的幻境,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纔對。”
“虧得人家一片好意,沒想到小牧歌兒居然不領情,我的小心肝呦,哇涼哇涼的…”眼看美杜莎又要開始,牧歌趕緊打住,“我趕時間啊,大美女。”
“嗯哼,這還差不多。”美杜莎滿意的哼了哼,“被你救下之後,想着無法以身相,那人家就只有在你身上立下一道禁制咯,作爲謝禮。”
“專門對付塞壬的歌聲?”牧歌錯愕,美杜莎又豈會預知,她日後會遇上塞壬?
美杜莎嘖嘖否決道,“塞壬的歌聲,與我的石化之眼,屬同類特殊力量,我在你身上立下的禁制,可替你化去七分,剩下三分,我想,以你的自身的力量,一定有辦法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