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說, 感染喪屍病毒讓你的精神力提升了？”李隊問道，“但是，你說的精神力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簡而言之, 每個人都有精神力, 只是分強弱而已, 它包括對周圍環境的敏銳感知、對精神波動的強大掌控力, 我們常說的隔空取物也是來自於精神力。”莫纖纖娓娓道, “喪屍病毒在初期能短暫地使感染者的能力擁有極大的提升，人類感染者表現爲速度和力量的提升，而另外一些特殊的感染者, 就像我這樣。”
她力求用最安全的方式解釋，因爲她知道自己不能說太多, 超自然物種的大量存在一旦被人類知道, 由於各種利益的衝突, 他們之間的大戰遲早難免，畢竟, 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是用以前無數的鮮血和犧牲換來的。
“我們還是先來看看這個男生的問題吧。”陸文巍看出她並不願意多說，有意無意地轉移話題。
男生已經醒來，烏黑的雙眸已經恢復清明，靜靜地看着他們，這時見衆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來, 才輕輕說了一聲：“我剛剛……是不是做了什麼？”
沒有人說話。
“我好像還記得。我是不是……最終會變成喪屍？”奇怪的是, 這個男生顯然已經比之前平靜許多, 這讓莫纖纖不禁想到了迴光返照。
“是的。”莫纖纖有點不忍地說, “但是無數人正在爲這裡努力, 治癒的藥物也正在研製，如果你能撐得夠久, 也許馬上就能獲救了。”
男生輕輕搖頭，蒼白透着青紫色的面孔在雪亮的手電筒光裡有些觸目驚心：“求你們殺了我吧。我知道自己撐不過去了，我不要像他一樣變成一個瘋子。”
在剛剛發現他們的時候，他還有着極強的求生慾望，不惜被趕出來也不願意進裡面去等死，現在卻主動要求打死自己，足見朋友變成喪屍對他的影響有多大。莫纖纖嘆了口氣，此刻她突然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幫到他，畢竟在末世危機中，每個人都想求生，一個人求生很容易，能主動求死卻很難。
可是她自己都快要死了。
“你確定？”陸文巍問道。
“我不能接受自己像條瘋狗一樣到處咬人，我是個人，雖然現在也基本不像人了。”男生平靜地說，“趁我現在還有意識，趕緊殺了我。萬一我等會真的變成喪屍，傷到你們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像說任何話來寬慰都是多餘的。半晌，陸文巍嘆了口氣，說道：“我很抱歉。”
“這是我選的。”男生怔怔地說，“我父母在很遠的地方，希望他們那裡沒有這麼可怕的事情，要是，以後他們問起來的話，就說我被喪屍吃了，千萬別告訴他們實情。”
“我會的。”陸文巍輕輕說道。
“來吧。”男生坐起來，努力坐得端正，只覺得全身滾燙，燒得視線都有些扭曲，只得閉上眼睛。手電筒的慘白亮光照着他年輕的臉，上面的皮膚已經接近黑紫色，由於喪屍病毒的快速入侵，他整個人輕輕地顫抖着，卻又順從地沒有一絲反抗之意。
陸文巍重新舉起槍來，十幾二十年長期與槍爲伴的手竟然也有些微的顫抖。這雙手殺過敵人，殺過罪惡分子，手上沾滿了那些人的鮮血，卻是第一次用來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大學男生。
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前一刻，男生突然睜開眼睛，說道：“我還有一個請求，可以嗎？”
“你說。”陸文巍略有些詫異。
“走之前，我想再看一次外面。”男生近乎乞求地看着他，“我不想像只老鼠一樣死在陰森森的這裡面，而且我死在這裡，裡面那些女生們出來的話，也會嚇到她們的。”
死者的最後一個願望，自然沒有人反對。更何況，槍聲在如此密閉的空間內對於人的耳朵絕對是種折磨，如果傳到下面也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幾乎沒有什麼異議，幾個人就開始往體育館外面走，原路返回。雖然天還是陰着，灰沉沉的顏色像罩了個不透明的罩子，但在漆黑密封的空間裡呆久了，重見天日之後每個人還是都覺得呼吸一暢，眼前鮮亮，連那個一心求死的男生眼神都似乎清明瞭許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我準備好了。”他心情愉悅地說，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莫纖纖卻聽得心中一酸。雖然爲了避免變成喪屍而自殺的事她之前已經見過一次，但那是性格固執冷鷙的柯北，他的精神力和執行力都不是這個男生可比，而這個男生看起來如此年輕，性格里還有怯弱自私的一面，此刻竟然卻也如此安然平靜地面對死亡，不得不讓人唏噓感嘆。
天空灰白布滿雲霾，這座平時不論何時都有人穿行的校園靜謐無比，只有寒風吹過樹梢的聲音，空氣清冽而寒涼，帶着南方冬天特有的溼膩粘稠。男生艱難地站到體育館門口的香樟樹下，腳步踉蹌，卻仍然費力地站得極穩，而後環顧了一圈周圍的景物，突然問道：“你是我們學校的嗎？”
問的是莫纖纖。莫纖纖點頭。
“我們學校很漂亮，不是麼？”他露出由衷的笑，“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就是來了N大。”
他輕輕轉過身來。陸文巍扣動了扳機，他胸口頓時爆出一朵血花，已經變成黑紅色的血急速噴射而出，染紅了腳下紅色的人行道，迅速滲透成深淺不一的殷紅，男生的笑猛地凝固在臉上，像是一幅殘忍的畫。
莫纖纖的眼淚陡然奪眶而出，她迅速擦乾，硬逼着它倒流回去。
“我也是。”她哽咽地說。
回去的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雖然見慣生死，但這種凝重的氛圍之下，人們還是出於本能地對生命有着與生俱來的敬畏。
快走到逸夫樓門口的時候，陸文巍纔回過頭來，沉沉開口：“莫纖纖，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感染了，我就直說吧。你會變成喪屍嗎？”
他一開口就觸到了實質性問題。雖然李隊和周志宇一路也在想着這件事，莫纖纖其實也在考慮該如何說明，但窗戶紙一旦被捅破，還是有種微妙的尷尬氣氛。“如果你會變成喪屍，那麼很抱歉，我們也不能讓你進這幢樓。你必須要考慮自己該去哪裡。”既然已經直截了當地發問，陸文巍也就繼續一口氣說下去了。
莫纖纖好半天沒有說話。然後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能理解，不能因爲我而讓大家都置於危險下，但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莫纖纖正要開口，遠處天空突然傳來了模糊而熟悉的直升機轟鳴聲。幾個人應聲擡頭望去，果然看見北方天空中，幾架直升機在建築物頂上冒出了頭。看起來應該是送志願者去那邊的飛行員們回來了。
“我要你馬上聯繫上John，告訴他這件事。”莫纖纖說道。
陸文巍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慢慢將視線從空中轉向對面的女生，神情凝重：“你知道如果告訴他，會有什麼後果嗎？”
“放心，不會對他們的行動有任何影響，我只是覺得，就算我死在了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他也不應該被瞞在鼓裡。”莫纖纖的語氣陡然轉冷，“否則，只要我想，這個樓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活下來。”
她雖然不一定會真的這麼做，但她只能這麼說才能爲自己爭取機會。陸文巍在認識她之前就知道她是那種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現在更是連槍彈都奈何不了她，不能不對她有所忌憚：“好，等直升機下來，我讓他們直接用機載通訊設備聯繫那邊的直升機，這樣更快。”
“謝謝。”莫纖纖微笑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在發現自己被感染上喪屍病毒的時候，她的腦中就只有這一個想法。一來，John擁有的權限比她高得多，只有他能聯繫到Lester，如果Lester知道，肯定不會讓自己白白送命。二來，也是因爲一些模糊的原因。
如果他知道的話，會趕過來找自己嗎……
莫纖纖不自禁這樣想道。卻立即下意識地把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她不知道N城會怎樣，不知道能不能研製出來治癒藥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獲救，甚至連自己還有多久正常人的時間，她都不知道。
直升機漸漸飛近了，在N大上空盤旋着，似乎在調整合適的降落角度和高度。陸文巍立即帶着幾個人向體育場方向趕去，莫纖纖只是無意識地跟着，眼裡一片茫然。
末世危機以來，她從未像現在這麼無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