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家轟趴館,二十八個人在夜色下魚貫而入,身影少見地多了些輕快,像大學生社團集體外出遊玩,一派無憂無慮。
“哎呦!我的老腰——”
空氣裡瀰漫的青春氣息止步於癱進懶人沙發的馮雨之,隨着身體陷進柔軟的紡織物顆粒,他發出一聲很符合刻板印象裡中老年人的喟嘆。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出聲。
“這可不行啊老馮,你纔多大年紀,腰就不好了?”
“慘啊,又熬夜畫設計稿了是不是。”
“我帶了膏藥,來點兒不?”
“嚯,好眼熟的牌子……”
吳穎哈哈大笑:“能不眼熟嗎叢哥,這消痛貼是你之前推薦給我的!”
服裝師叢寧安一拍腦袋:
“我說呢。”
他在馮雨之旁邊找了個座位,“這段時間太忙,腦子已經不行了。”
“忙”這個字一出口,彷彿打開了總開關,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說什麼的都有,但無外乎都是業界工作相關的話題。
服化道攝錄美這羣幕後工作者彼此間的共同語言最多,大家從《娛樂實習生》畢業之後各奔出路,因爲能力已在綜藝裡得到了充分的鍛鍊,又有作品和實績傍身,真正混得慘的倒是沒有,不過該累還是會累,此時湊在一塊十句裡有九句都在吐槽,剩下那句是嘆氣。
“排雷,不要跟藍予祥合作。”
化妝師劉宸搖着頭去開冰箱門,從中拿出轟趴館自帶的零食和礦泉水分給大家。
“他還活着呢?”何佳逸一臉詫異,說完自己訂正自己,“他居然還沒被封殺?”
“沒有,後臺挺硬的,保下來了——番茄味還是烤肉味?”
“番茄的,宸寶啾咪!”鄔盎接過薯片。
“那個藍予祥什麼背景,這都有人護着?”李直皺起眉頭。
這名藝人前不久剛被爆出吸食軟毒品和聚衆淫亂,據說還參與了圈內拉皮條,做“中介”掙的錢比片酬還多,李直最看不上這種東西。
“具體的不曉得,反正……聽說他乾爹來頭不小。sugar daddy,你們懂的。”
藍予祥是璨華娛樂的小一線明星,劉宸自己就在璨華娛樂工作,屬於是站在前線吃瓜,排雷一排一個準。
“還有潘佑,他私底下跟藍予祥走得特近,也離他遠點。”她接着道。
“嘶。”
羅含章抖抖肩膀,他現在上的一個綜藝裡就有潘佑,出於禮貌,他還跟他交換了聯繫方式,目前是點贊之交。
“星羅娛樂的何文歐,人不正經,手也不乾淨,能避就避。”陳丹青說話的語氣很平靜。
楊冬等幾個男生還沒意識到問題,在場的女性包括秦絕則立刻懂了潛在意味。
陳丹青爲什麼能說得這麼篤定?最大的可能是,因爲她自己在何文歐那吃過虧。
“好,謝謝陳姐提醒,我們記着了。”
許雙雙攬着陳丹青的肩膀晃了晃,後者對她露出一個笑容。
“鳴謙,你們公司現在形勢怎麼樣?”一米外的開放廚房裡傳來林柔的聲音。
“嗯?”丁鳴謙一愣,“你要跳槽嗎?”
他本想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卻不料林柔真的“嗯”了一聲。
“上上週公司老總暗示我要不要跟他睡,我裝沒聽懂糊弄過去了。”
林柔直白的描述聽得大家都嚇了一跳,“有《frozen》在,我近期的熱度和商業價值不會掉,他現在不敢動我,以後我說不準。”
這下或坐或癱或點外賣的大家臉色都變得難看。 蘇酥下意識往邊上看了看,旋即想起於青已經被助理接走,她年紀小,不方便在外面多待,是今天唯一一個《鱗人》首映禮結束後沒來轟趴館的娛習一班成員。
呼,還好,小丫頭沒聽到。
蘇酥這口氣鬆到一半又情緒複雜地滯住。
她一時不知道是沒聽到好,還是聽到了好。
坐在蘇酥正對面的丁鳴謙神情凝重,仔細地想了幾秒鐘才道:
“我不能打包票,我們公司不一定是個好選擇。”
他第六輪拍《誰是偵兇》的時候被秦絕教育過,現在林柔又說得直截了當,換位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
丁鳴謙自己是男人,他在公司裡有信得過的經紀人和助理,以及其他幾個身居高層又與他關係不錯的兄弟,但他絕不能保證自己眼裡的好哥們都清白正直沒色心。
“柔姐你也知道,男人在男人面前和在女人面前,有時候根本就是兩個樣。”丁鳴謙非常誠懇,“有的人你跟他談作品他比誰都認真,但這並不耽誤他搞潛規則推某個十八線女演員上位,在戲裡演個無足輕重的女配角。”
林柔並不意外,輕輕點頭。 她提起這事比起想要解決方案,不如說是在給男同學們暗敲警鐘,離開了《娛樂實習生》緊鑼密鼓完成作品的環境,有幾個人很明顯在私德方面變得鬆懈,平時在羣裡聊天時就多多少少有過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口花花發言。
這或許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周遭環境的浸染和影響。林柔談及自身境況,本質上就是在表達“如果你覺得這句‘玩笑’不該對你媽媽或你的姐妹說,那你也不應該對其他的女性說”,用的是換位共情策略。
果然,林柔和丁鳴謙的對話過後,屋裡的男人們全都意識到了嚴重性,其中有兩三個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不太自在。
“避雷王語傑,《花開的季節》的製片人。”美術師王江元冷不丁說道,“他請我去嫖娼。”
“噗咳咳咳……”吳穎一口水噴出來。
“你去了嗎?”詹長清問。
“沒有,但看到飛訊消息的那一分鐘我動搖了。”王江元如實相告,“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在家呆着,如果當時沒有我老婆叫我吃飯,我現在說不定就是《花開的季節》的美術指導。”
李直認真地看了王江元一眼:“牛逼,好樣的。”
“什麼好樣的?基本的。”路過的秦絕道。
又輕描淡寫地說:
“你們要是有誰想要錢要名要女人,不用那麼麻煩,直接找我,我給你們邵清龍周晃和張越的手機號。”
“咳咳咳!”
頓時男士們一陣咳嗽。
林柔尚且利用自己遇到的困境委婉提醒,秦絕這話說得就狠多了——大家都是《娛樂實習生》過來的,第六輪之前的某些小組和某些人是個什麼德性,心裡真沒點數?
就像王江元提到的事,今天猶豫了,明天“礙不過情面”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後天說不定就從“被動融入潛規則”變成“主動提出潛規則”,人都是會變的。
很多人在許多年後回想曾經,也會恍惚又難以置信,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但事實就是如此,每天倒退一小步,一年之後人就已經站在三百六十五步開外。
“遊戲改編劇《劍影天驕》在招服化道和美術指導,女一號和女二號下下個月試鏡,男主角懸而未決。”
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過後,秦絕的嗓音在一瞬的沉寂裡分外清晰,她看了眼王江元和陳丹青,繼續說:
“這部劇的主要製片方是遊戲公司,野心大,給的待遇高,話事人又大多是遊戲宅,相對來說比較純粹,劇組腌臢事少,是個好去處。”
“雙男主懸疑推理電影《靈異偵探奇談》進入籌備中期,演員卡司一片空白,主創團隊是一羣剛畢業的研究生和大學生,有靈氣有理想有野心,同時愣頭青和窮,他們傾家蕩產找了秦科大的學生製作特效,於是現在還在拼命拉投資,感興趣的可以關注一下,但最好問他們要儘可能詳細的劇本,他們那個編劇像個刺蝟
似的生怕被坑走創意,問一句就渾身警覺。
“網絡單元劇《愛寵妙事》,劇方很爽快,資金穩定,三集一個小故事,目前主角和配角大量空缺,空窗期沒戲拍的時候要是想保持演戲的手感可以去看看,不過服化道攝錄美這些位置已經全都滿了。
“同期立項的網劇《小城之謎》的資金鍊斷了,導演跑路,但劇本脈絡和角色塑造不錯,他們急需一個主要演員帶資進組,最好能再帶個導演或者攝像導演。
“電視劇《親情日記》籌備中,正在招幕後團隊,下下個月選角。上星劇,缺點是劇情和立意俗套,傳統龍洲家庭,老一輩和年輕一輩的家長裡短,優點是導演和演員很多老前輩,可以取經。
“《愛在藍色多瑙河畔》,文藝清新風格的小言情電影,各方面都中規中矩,目前無雷,男女主人選未定。
“正在選角中的《時間獵人》和《星辰行動》不建議考慮,換皮洗錢的作品,資方和製片方偷漏稅,馬上要被嚴查,估計劇組到時直接原地解散。“
……哦,還有小成本音綜《時光de旋律》項目推進中,正在尋找嘉賓,中後期會有老牌歌手空降做導師,走的是‘養成節目組’的接地氣親民路線,想影視歌多方面發展的可以考慮一下。”
最後這個是煌樂團主唱楚煌在飛訊朋友圈裡透露的內容。
秦絕說完,發現屋裡鴉雀無聲:“嗯?”
“牛啤。班長你這都哪來的人脈——哦,不用理我這句廢話。”劉霖話說一半想起來自家班長是名導賀栩欽點的男主角,有什麼人脈都不稀奇。
“牛逼。”古文鬆也道。
秦絕之所以能成爲大家打心底裡信服的班長,就是因爲她既能規整人心,又能提供實打實的方法和機會,而後者是真的非常重要。
如若不然,娛習一班的發展走向很可能就會變成一部分人改變,另一部分人堅守底線並對同窗恨鐵不成鋼,然後前一部分人恥辱又不甘地表示“那我不融入又能怎麼樣呢?
大家都是爲了吃口飯,你那麼痛心,有種你給我找一條幹淨的門路看看?!
接着後一部分人或是努力挽救,或是啞火沉默,於是漸漸地,昔日同學分道揚鑣,真情不再。
固然大家還有曲楠的《誰是偵兇》節目組兜底,不至於徹底沒去處,但理想這東西是不一樣的,有的人能安安穩穩地做綜藝,有的人還是更想進軍影視業,去更大的天地施展才華。
所以,這才顯得秦絕給出的信息無比貴重,宛若一場及時雨,在火勢尚未擴大之前將其澆熄。
這就是他們的班長,這就是秦絕。
她身上始終有一種魔力,彷彿能把所有平行世界的be時間線都掐斷在手裡,只留下最堅定最完滿的那一條的魔力。
“好,謝謝班長。”
王江元鄭重地點了點頭,“《劍影天驕》我也聽到了一點風聲,過後我去投個簡歷。”
“該說不愧是班長嗎,這麼多獨家資料,偷漏稅都瞞不過你。”
羅含章感嘆,“之前發在羣裡的那份品牌黑名單也是,我經紀人的背調都沒那麼詳細,你簡直是娛樂圈政委。”
大家都笑,秦絕也笑。
“因爲都是我接到的邀請,所以查得細了些。”她隨意解釋了一句。
“哇,資源好多,恭喜!”蘇酥真心實意地說。
秦絕點頭:“託《白晝之雨》和《心影鏈接》的福,我前段時間挺火。”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事,一早窩進沙發裡昏昏欲睡的袁蕭都睜開眼睛罵了聲“操”。
當時景興河偷戲反被影帝秦絕打臉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班裡就沒有不知道不跟進的。
秦絕作爲當事人倒是淡定,只提作品不講其他,但她的同袍們都知道真正讓秦絕“火”起來的是順應羣衆看熱鬧情緒的爽文反轉發展——越瞭解秦絕、越匠心鑽研文藝作品的人,越能體會到活生生的人被物化成爽文主角符號有多無奈和無力。
明星藝人,無非是普羅大衆茶餘飯後的談資,今天你廣受追捧,明天他萬衆矚目,後天誰跌落神壇變成小丑任人取笑,這種“被凝視”的感覺只有同在圈內的人才能立刻感同身受。
像劉哲和鄔盎,以及方友文和袁蕭這些很早就在“秦絕的家”貓着的,當時更是一陣擔憂。
好在秦絕本人似乎沒被影響,依然情緒穩定,他們瞧着瞧着也就放下了心。
然後把對秦絕的牽掛轉成對景興河的憎惡。
“那傻逼東西!”吳穎面色不虞。
景興河和《心影鏈接》劇方搞的那點破事在他們這些玩攝像機也懂後期剪輯的專業人士眼裡根本無從遁形,同時也正因爲了解得多,所以看了才更覺噁心。
“班長幹得漂亮!”楊冬忍不住道。
“希望有些人踢到鐵板之後能長點教訓。”許雙雙冷哼一聲。
何佳逸沒吱聲,她不會跟秦絕說什麼,但嘴臭暴躁如她自打偷戲一事曝光之後閒着沒事就會去問候景興河和金禕全家。
“好了,都過去了。”秦絕笑着搖搖頭,“劉哲和星樑人呢?這麼久還沒卸完妝?”
說曹操曹操到,轟趴館的大門被聶星樑擠開,他抱着三大瓶飲料,後面的劉哲提着外賣袋子。
“多新鮮吶,兩個大少爺主動幹活。”秦絕邊調侃邊去接東西,“怎麼都不說一聲?”
“這你得問他。”聶星樑往劉哲那邊努努嘴,“我剛纔看他下樓之後鬼鬼祟祟地往後門走,還以爲有什麼事,結果是偷着拿外賣去了。”
“嘶,你倆沒被人認出來吧?”羅含章突然想到這事。
“怎麼會。”跟以前相比寡言沉穩了許多的劉哲笑了笑,“我把外賣地址定在了一百米外,是助理接的,然後我倆再運回來。”
今日不比以往,喬遠蘇等幕後工作者還好,他們演員一個比一個高人氣,必須慎重行事。
“可以的,十一同學,反偵察能力不錯。”秦絕笑道。
其實她的隱形無人機羣一直都在轟趴館外面飄着。
“何苦那麼麻煩,大不了外賣到了我們幾個去拿嘛,或者讓外賣小哥先放門外。”倪文臺幫着分筷子。
他們這夥人點的菜量太大,無人機運費太貴,也不一定送得過來,路上還是得靠人力。
“無妨,有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正想變着花樣體驗民間疾苦,給他點鍛鍊機會。”秦絕很瞭解地說,被劉哲埋怨地看了一眼。
“噫。”秦絕一身雞皮疙瘩,“不要朝我撒嬌,哥們不吃你這口。”
“我靠。”劉哲秒秒鐘恢復本性,一臉鬱悶地錘了她一拳。
“哎,說起來我之前看到你了。”秦絕掰開成摞的一次性飯盒,“頭一眼沒敢認,仔細一瞅竟然真是你。”戴個頭盔騎着小電動車送外賣。
“噓!”劉哲趕緊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秦絕聳聳肩,貼心地終止了話題。
“話說你們剛纔聊啥呢,我有沒有錯過什麼精彩的?”聶星樑放下可樂雪碧和橙汁。
“錯過了避雷名單,稍後我整理一下發到羣裡。”秦絕言簡意賅,“再有就是林柔想跳槽,正在找下家。”
“啊?那來我這!”聶星樑立刻道,“幫我分擔一下我媽的控制慾,她最近恨不得找根繩把我拴上。”
林柔“噗哧”一樂。
“你如果說的是月初的事,那我要站在令堂那邊。”古文鬆好笑地搖搖頭,“自己大半夜溜出去騎馬,你瞧瞧這像話麼?”
“#聶星樑爲拍《風雪芙蓉》刻苦訓練馬術#連夜躥上熱搜第三。”道具師祝溪說得一字不差。
“可不是,那天晚上點開詞條裡的視頻給我嚇一激靈,黑咕隆咚的,你是真不怕啊!”喬遠蘇大搖其頭。
“確實危險。”曲楠附和。
“嘿你們幾個,至於嗎!”聶星樑氣勢洶洶地擰飲料的瓶蓋。
“聽說蔣導把你的宵禁時間設置在了晚十點,我個人認爲非常合理。”詹長清不緊不慢地背了兩段法條,“理解你的敬業,但馬匹在拍攝期間屬於馬場和劇組
的共有財產,你應該慶幸熱搜第三寫的不是#深夜偷馬賊曝光經查爲聶星樑#。”
“可惡。”
聶星樑悻悻地拆開一次性紙杯的包裝袋,羅含章等人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嗚哇,椰子雞湯,誰點的?”服裝師嶽詩詩幫着解開外賣塑料袋,聞到香味頓時滿臉驚喜。
“當然是俺!”鄔盎湊過去跟她貼在一塊,“真得來點清淡的,麻辣遭不住了。”
“說得太對了,我也來一碗。”
“是誰點的炸雞?是誰妄圖謀害我?!”何佳逸一邊尖叫一邊拿走兩盒炸雞腿。
“嘶,好香的豬腳飯。”
“你的漁粉。”祝溪小心地捧着碗遞給蘇酥。
“來手擡一下,我盛點蔬菜沙拉。”丁鳴謙艱難地越過條條手臂。
“終於吃上飯了,呼。”喬遠蘇拿着一塊餡餅細嚼慢嚥,“說起來,班長剛纔提到《劍影天驕》,我記得跟它同期的還有一部,好像是叫……”
“《玄奇》?”
“對,架勢鋪得挺大,但我不太看好。” “《玄奇》也給我發邀請來着,酬勞吹得天花亂墜。我本來真打算去那過渡,後來打聽了下,感覺不管錢多不多,事肯定多,這麼一想還不如去曲楠那邊幫忙
。”
“好啊,隨時歡迎!”說這話的時候曲楠正在給何佳逸舀湯。
“話說《誰偵》進展到哪了,能透露嗎?”
“我想想,上週二我們剛發了新一輪的試玩招募……”
“試玩?” “對,跟遊戲內測一樣嘛,得先找幾個人模擬一下,看看實際推理的過程裡有什麼沒發現的bug——哎呦,真該給大家看看那個密密麻麻的試玩員保密協議
,詹老師下次別那麼能寫了,我求求你。”
“附議,每次看到那幾張紙我都好想慫恿曲導把你從顧問的名單裡踢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期待啊,什麼時候能正式上線?想看柔柔和班長立刻開錄!”
“至少得明年……明年下旬吧,從頭開始搞一個綜藝是真的磨時間。”
“哎,確實,都不容易。”
你一言我一語,轟趴館裡再度熱鬧起來,比起還未從《娛樂實習生》畢業的那會兒,此時的氛圍更加安逸,有一種“到家了,不用裝了”的鬆弛。
秦絕找到坐在陽臺上的方友文。
“袁蕭把你那份魚丸米線全端走了,不去看看?”她走過去,手一撐,也在窗沿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沒事,就他那飯量,我待會兒把剩下的吃了就行。”方友文笑笑。
秦絕隨意地應了一聲,又道:“想什麼呢,散發着一股抑鬱文青範兒。”
方友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低下頭,手腕上的紅色腕帶還好端端地戴在那,顏色非常醒目。
正如嶽揚所言,他們紅組的人今天全都不約而同地戴上了它。
有的是出於真情實感的懷念,有的是自身充滿儀式感,也有的是考慮周全,明白什麼場合做什麼事最合適。
“我起初真沒想起來。”方友文摘下組長手環,拿在指間把玩,“直到那天拉開抽屜找東西的時候看見了它。”
他緩慢地吐出一口氣:“班長,出名真他媽可怕。”
秦絕笑了一聲。
“更可怕的是我居然開始習慣了。”方友文雙手合十,也把手環合在掌心,“你懂,我從來沒有擺譜的嗜好,在片場是個暴躁陰沉傻逼是因爲我想把作品拍好,不是故意針對誰。但前幾天,聞玉麒的司機給我拉開車門順便九十度鞠躬的時候,我竟然看都沒看他一眼,隨便點了個頭就進了大廈——我草,這真的有點恐
怖。”
秦絕不接這個話茬,另起新篇:“你睡了幾個?”
方友文差點從陽臺上栽下去:“我沒有!”
“哦,那爬你牀的有幾個?”秦絕問。 “……四五個吧,記不清了。”方友文疲憊地閉上眼睛,“我洗完澡出來看見屋子裡站着個人還以爲是什麼變態狗仔——但一個裸體女人站在那也夠變態的。
我是說這件事。”
秦絕很缺德地問:“取材了嗎?”
方友文很無語地看着她。
然後點了點頭。
“可以,說明你的身體依然由腦子支配,不是**上長了個人。”秦絕說。
方友文受不了了,捂臉笑出聲。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呃,粗俗的用語。”
“別管這些有的沒的。”秦絕道,“取材到什麼了?”
“嗯……我還記得她楚楚可憐的表情,還有她說的那句……‘求您【——】吧,不然我沒法交差,回去要被罰的’。”
方友文的神情和語氣都很飄渺,“以後要是遇上情節類似的戲,我知道自己要怎麼拍了。”
他頓了頓,接着道: “當時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就‘在同情心的驅使下’接受了這份安排。呵呵,說真的,玩這套的上位者可真擅長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目標架上道德高地,好像*女人也變成了一種對她們的拯救似的。”
方友文露出譏誚的笑容。 “那個送她過來的大老闆,他手裡有幾條電影院線,想讓我給他的電影院多拍點裸眼3d的限定內容——他大概以爲我能聯繫到秦科做更多的特效吧,我不知道。”
“我沒想到自己也有被這樣‘討好’的一天,太魔幻了。”
方友文陷入沉默。
他以爲他畢業之後將要面對的是投資商施來的重壓,是爆款商業電影和文藝內涵影片之間的抉擇,是資方和片方肆意插手指導塞人的混亂現狀。
對此,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卻沒想到,他面臨的、需要抗爭的不是那些規則,而是這些“規則”。
“劍和盾牌都拿好了,等着抵抗強權,結果等溫香軟玉貼上來的時候才意識到敵人的攻擊來自身後。”秦絕一針見血。
方友文更加沉默,沉默地點頭。
八月初他還在因爲得知自己的電影即將在滬城isca小範圍上映而不敢相信,八月底他還在因爲自己的電影即將全球公映而欣喜若狂。
彼時他又是慚愧又是激動地想着自己竟能在短時間內迅速領先同行數年甚至十數年的歲月,可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濃郁的光環同樣讓他跨越了向上鬥爭的階段,以至於自己竟連“福利待遇”也遠比那些仍在刻苦努力的電影人來得更早。
“這東西……不是紀念品,是警示環啊。”
方友文再次把紅色腕帶套了上去,像鄭重其事地戴上一副神聖的鐐銬。
“我希望自己不會有被蠶食殆盡的一天。”他陰沉地起誓。
“你身邊得拴一個袁蕭。”
秦絕說,“你看他,《鱗人》結束以後無縫進《熔爐》劇組,累得都快死了,根本沒有成名之後享受光環的餘裕。”
方友文深有感觸:“是,他平均每三天給我打一次電話然後哭着說他想跳樓。”
“……”秦絕始料未及,“袁蕭需不需要心理醫生?我認識一位很靠譜的。”
“曾導一開始就給他配了,據說也給你準備了一個。”
這下輪到秦絕沉默。
急救車停在旁邊,說明安排急救車的人一早知道會有人陷入瀕死的境地。
但她明明知道,或者說明明可以避免情勢變得如此糟糕,卻仍然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了。
“以前輩爲鏡,鏡子的鏡。”過了一小會兒,秦絕拍拍方友文的肩膀,“你在堅守初心和貞操的同時可以多跟曲楠學習一下。”
籌辦《誰是偵兇》不累嗎?累,但曲楠手底下的大家看着精神狀態相當不錯。
“……我努力。”方友文嘆氣。
他所有的謙卑都在片場之外,片場之內有時候連袁蕭都拉不住,《爲難》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至於《鱗人》,方友文很清楚他在大部分工作人員的眼裡其實跟聞玉麒沒什麼兩樣。
傲慢,自大,強勢,做事斬釘截鐵,不留餘地,絕對算不得一個好相處的領導,但因爲有能力,也有成績,結果證明一切,所以叫人心不甘情不願地佩服。
這樣的人有很多,這樣的導演也有很多,曾欣慧琴就是其中之一。
方友文心裡不是太想自己沿着曾導的道路一路狂飆,但倘若某些人某些事真的對作品細節有着至關重要的影響,他……沒把握自己能像曲楠那樣以人爲先。
精益求精是把雙刃劍。
“不說了,越說心事越多。”方友文深深地吸了口氣,“晚上又要睡不着覺了。”
秦絕體貼地看向大廳:“我猜袁蕭快吃完了。”
方友文笑了:“我猜也是。”
他跳下陽臺,伸了個懶腰,“哎~殘羹剩飯時間到。”
又罵罵咧咧地說:“不知道這幫傢伙又宰了我多少,我就應該趁早把支付密碼換了。”
秦絕懶洋洋地跟在方友文身後:“所以現在的支付密碼是什麼?”
“第三輪分組的日期。”方友文說完之後自己愣了愣。
秦絕的食指穿過方友文手環和手腕間的空隙,勾起手環,也順帶高高拎起方友文的胳膊。
“那我覺得你不一定非要戴着這玩意兒。”她笑着說。
印着“leader”的手環是漸變透明設計,方友文看着它,也透過它看到不遠處津津有味的同袍,和慢吞吞放下食盒的袁蕭。
燈光下的一切都看起來如此明亮,包括此時此刻他胸腔裡抵擋着糖衣炮彈的初心。
哦。方友文驀然意識到,他現在也站在光裡了。
不,實際上他一直都沒踏入陰影——只是有時候站在光與暗的分界線,背對着光,於是只看到自己前方盡是黑暗。
然後秦絕輕輕地扳了一下他的肩膀。
於是方友文轉過身。
“——臥槽你們也太能吃了!還剩下什麼給我嘗一口!” 笑罵聲裡他輕快地朝前邁開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