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石做了一個夢。
……
夢醒,永無止境的黑暗中,出現一縷陽光,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色,光線越來越強烈,宛如太陽就在眼前,刺痛着許秋石緊縮的瞳孔。
他將睜開的雙眼再次合上,吃力的擡起右手在眼皮上擦了擦,再次嘗試着睜開雙眼。
眼前變得清晰了,他如同初生的嬰兒,一雙眼睛好奇的盯着白色的頂棚看,那上面掛着一個圓形的電燈,強烈的光線是從那裡發出的。
“醒了……醒了……醫生……他醒了。”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他看見了如太陽般閃閃發亮的電燈,緊接着便聽見了一個女人激動的叫喊。
許秋石將視線從電燈上一開,眼前映出了一個女人,她面色有些憔悴,但眼睛炯炯有神,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盯着許秋石看,細膩的雙手已經不知在他的臉上摸了多少遍。
她剛想說些什麼,視線裡突然多了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男人摸了摸許秋石的額頭,然後嚴肅的伸出一根手指,聲音高昂的說道:“能告訴我這是幾麼?”
“一。”許秋石吃力的說了出來,然後藐視的看了一眼白袍醫生。
“許先生,您還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比如你的四肢還都能動麼,或者頭部還有沒有疼痛的感覺。”白袍醫生也掩蓋不住的興奮了起來,激動地詢問了起來。
“我很好。”許秋石用雙手支起上半身,然後向後移動了一下,身子靠在了冰涼的牆壁上,這一系列動作,許秋石只不過是想讓白袍醫生看看,他一切都很好。
“真是奇蹟啊,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醒過來。”白袍醫生看完許秋石的動作,側身對身旁的女人說道:“以現在的狀況來看,許先生完全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
聽了醫生的話女人更激動了,她蹲在牀邊,一臉憐惜的看着許秋石,眼淚也順着眼角流了出來。
“你……是我什麼人?”許秋石一直警惕的看着女人,最後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秋石,你怎麼了?我是小詩啊,你怎麼不記得我了麼?”聽了許秋石的話,女人先是看了眼醫生,然後又盯着許秋石不敢相信的說道。
“小詩……”許秋石無辜的看着女人,皺起眉頭在腦海努力的搜索着。
“許先生,你不記得她了麼?”白袍醫生又說話了,他用手指着女人嚴肅的問道。
過多的思考讓許秋石的大腦微微疼痛,他擡起雙手按住太陽穴,對着白袍醫生緩慢的搖了搖頭。
“古小姐,看來事情不太妙,我懷疑許先生……失憶了。”白袍醫生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凝重的對古小詩說道。
“失憶?秋石……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那你記不記得你是誰,或者記不記得你是幹什麼的,你的家裡都有什麼人?”聽了醫生的話,古小詩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胡亂的拋出了一堆問題。
“我姓許,叫許秋石,答案是從你們嘴裡分析出來的。”許秋石一臉茫然,眼神卻一直警惕的盯着古小詩,和那個穿白袍的傢伙。
“醫生,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古小詩迫切的希望從醫生嘴裡得出答案,急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
“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了,根據許先生頭部的受傷程度,我們原以爲他不會再醒過來了。”醫生停頓了一下,雙手託着下巴想了一會,然後又繼續說道:“我想這種失憶不會持續太久,最有效的回覆辦法,是讓許先生回到之前的生活狀態,多和同事朋友打交道,這樣他的記憶很快就能恢復,我敢保證。”
“那醫生,現在我可以替他辦理出院手續麼?”
“許先生纔剛剛甦醒,我看這樣吧,你明天再過來辦理手續吧,今天他最好能留院觀察一天。”
白袍醫生給了建議後離開了,見醫生走後,古小詩坐在病牀上,伸出細嫩的手擺弄了幾下許秋石的頭髮,然後關懷的勸說道:“不用擔心,你很快就能恢復記憶。”
“我能問一下……我們什麼關係麼?”許秋石警惕性的閃開那雙細嫩的手,若有所思的問道。
古小詩停頓了一下,剛想說什麼突然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鈴聲,古小詩拿起電話看了看,然後對許秋石歉意的點了點頭,拿着電話走出了病房。
房間裡只剩下了許秋石。棚頂吊着的電燈不知什麼時候滅了,或許剛纔白袍醫生走出去時,將它關掉了。
許秋石掀開雪白的被子,吃力的從牀上下來,用手支撐着來到窗前。窗外陽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樓下,三三兩兩的人羣聚在一起談論着什麼,遠方車水馬龍,再遠方高樓聳立,一切都顯得那麼新奇。
許秋石的餘光瞄到了一件衣服,工工整整的放在病牀旁邊的櫃子上。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將衣服拿在手上,一股熟悉的氣味順着鼻子刺激着神經,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面,一隻黑色的貓正在大口的吃着可憐的老鼠。
雙手一抖,衣服掉在了地板上,許秋石剛想彎腰去撿,一直在門外喃喃細語的古小詩走了進來,好奇的看着許秋石的舉動說道:“你在幹什麼?”
“偶……身子有些僵了,下來活動一下。”
“活動一下也好,秋石,我有事先走了,明天一早我來接你。”
許秋石還沒等回答,古小詩已經轉身走了出去。在古小詩關門的剎那,許秋石彷彿看見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讓人憎惡的笑容。
那個女人是誰?
古小詩是誰?
許秋石將目光放在了掉在地板上的衣服上,弓腰將其撿起,抖開在眼前看了看,他發現衣服的右兜鼓鼓的。伸手在裡面掏了掏,然後掏出一雙乳白色的橡膠手套,上面有些骯髒,這讓許秋石腦海裡猛然涌現一個畫面:一根繩子,一雙手套,一具死屍。
手套拿在手上呆呆的楞了一會,最後許秋石將手套從新放回衣服兜裡,擡頭望向一望無際的高樓大廈,心裡不斷的反問自己:我在這個城市,究竟扮演着怎樣的一個角色呢?
小偷、強盜、老師、殺手、職員、老闆、炒股專家、還是……
次日。
白袍醫生一大早就跑了過來,給許秋石做了幾項測試,然後頗爲滿意的離開了。
古小詩來時,許秋石已經穿好衣服,那身休閒裝顯得不那麼合身,褲子短那麼一節,腳踝裸露在外面,看起來向是電視裡經常出現的小丑。
那雙乳白色的橡膠手套躲在右兜裡,許秋石有些擔心會讓別人看見,於是將手套仍在了醫院的洗手間裡。
古小詩辦好出院手續後,許秋石便跟着她離開了醫院。
路上古小詩一直沒怎麼說話,許秋石則透過車窗觀賞路邊的風景。這個城市人很多,這是許秋石對青宛市的第一個印象。
“我們這是去哪?”
“去見你的女兒。”
“我有女兒?”
“恩,她很漂亮,有一個很美的名字。”
“許晴?”
“天哪,你還記得自己的女兒?”
“不清楚,腦海裡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名字,就隨口說了出來。”
“這已經很好了,我想很快你就能恢復全部記憶。”
“謝謝。”
許秋石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他發現一個很高的樓上,貼着一張宣傳海報,上面的女人他似曾相識。
古小詩將車停在了一個很高檔的小區門口,然後下了車,許秋石也跟着走了下來,倆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了小區。
門口的保安對古小詩笑了笑,然後恭敬的鞠躬說了一聲‘許先生’。許秋石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對保安回了一個尷尬的微笑。
進入小區後,許秋石才發現這是一棟別墅,有很寬敞的園林,房子的右端還有一個人工湖泊,木板船在上面晃晃悠悠。
“這是我家?”
“恩。”
古小詩只做了簡單的回答,許秋石被眼前這個大房子吸引了,直到現在爲止他可以確認,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公司職員,或許他是某個大公司的老闆,否則怎麼能擁有如此大的豪宅。
進入大房子後,一個小女孩從樓上跑了下來,看見許秋石後並沒有過多的興奮,而是撲到古小詩的身上,聲音稚嫩的叫着‘姐姐’。
古小詩抱着小女孩坐在了沙發上,許秋石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原本以爲他的妻子和女兒會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激動得問這問那兒,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一個穿着樸素的婦女,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看見許秋石後臉上浮現出了不可思議。
“許先生,你回來了阿。”婦女說。
許秋石點了點頭,從稱呼上看,婦女一定不會是這個豪宅的女主人。
“您沒事就太好了,中午留在家裡吃飯麼?我去買些菜回來。”婦女說着轉身回了房間,再次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對許秋石恭敬的點了點頭後,匆忙的走了出去。
婦女走後,古小詩從沙發上站起,拉着小女孩走到許秋石面前,然後半蹲下身子說道:“怎麼不跟爸爸問好?爸爸可是給你買了最喜歡的娃娃。”
許晴仰起頭,眼神某些時候跟古小詩有些相似。許秋石覺得該說些什麼,蹲下身子摸了摸許晴的頭髮,和藹的問道:“想爸爸了麼?”
“不。”許晴斬釘截鐵的說道。許秋石顯得有些尷尬,看了眼身旁的古小詩,似乎是在求助。
“怎麼不想呢,爸爸可是時時刻刻在惦記你。”古小詩說。
“姐姐,我有些累了,要回屋休息了。”許晴將視線從許秋石身上移開,看着古小詩說完後,轉身上了樓。
許晴的神態並不像一個小孩,這是許秋石對女兒的第一印象。從進門後許晴的表現來看,他跟許晴平日裡的關係也並不怎麼樣。
“她平時不是這個樣子,或許是在怪你走了太長時間。”古小詩看着許晴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很長時間沒回來麼?”許秋石覺得腦海隱隱作痛,走到沙發上坐下,雙手揉擦着太陽穴。
“恩,你在醫院昏迷了半個月,我怕她擔心,告訴她你去外地出差了,看來他在怪你不辭而別。”古小詩來到沙發前坐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憂傷的看着許秋石,似乎她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許秋石,她也很擔心他。
“我昏迷了半個月?半個月前發生了什麼事?”許秋石努力想了想,換來是更劇烈的頭痛。
“你在順德路發生了車禍,我當時出門了,也是第二天下午才知道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在想了。”古小詩似乎不願再提起那段難熬的回憶,伸手握起許秋石的左手,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我的妻子呢?”許秋石條件反射的收回左手,然後尷尬的低下頭問道。
“你的妻子……在一年前得了腦癌,因爲救治不及時死了,這是你告訴我的。”古小詩並沒迴避這個話題,而是指了指沙發對面說道。
許秋石順着古小詩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那裡有一張表起來的大相片,相片裡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依相偎,雙方都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男人是許秋石,女人一定就是她的妻子。
“那是你們的結婚照,八年前你們走到了一起,兩年後生下了可愛的女兒,你很愛你的妻子,可惜卻無法挽留住她的性命。”
“這些也是我告訴你的?”
“恩,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那我們是……”
“情侶,我們是半年前認識的,當時受邀去我們學校演講,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
“可……”古小詩說完後向許秋石靠了靠,許秋石看着古小詩的臉龐,想說什麼,可出門買菜的婦女打斷了她即將要說出的話。
婦女進門了,掠過許秋石向另一個門走去,許秋石瞄了一眼婦女,他覺得婦女是她的情侶倒合情合理,因爲古小詩太年輕了。
中午,古小詩留下吃了頓午飯,當時許秋石餓壞了,坐在飯桌上狼吞虎嚥的吃着,當他放下碗筷時,發現婦女和古小詩都好奇的看着他,只有許晴在低着頭,事實上她一直都沒有擡頭。
午飯過後,古小詩回了學校,許晴回了房間,婦女開始打掃起了客廳,只有許秋石成了多餘的閒人。
他在樓下轉了一圈,婦女收拾屋子時,總是有意無意的盯着許秋石,就像是在防賊一樣。
最後許秋石上了樓,他讓婦女帶他回了自己的臥室。他的臥室裡有一張很大的牀,牀上掛着一張同樣很大的相片。相片裡是一男一女,男人是許秋石,女人是他死去的妻子,在樓下時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臥室很整潔,這要歸功於婦女。許秋石來到牀上躺下,剛纔吃的太多了,現在胃有些難受。
牀很舒服,很快許秋石便睡意朦朧,半睡半醒時他感覺有人在拍打着棚頂,聲音很規則,大約是這樣的: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