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笙在國內沒什麼親戚,即便是有,也沒聯繫了。
當時他們家那種情況,親戚都避之不及,誰還敢主動跟他們聯繫。
時笙那時候也是年紀小,做事全憑一股狠勁,去借錢時受了白眼,便一個人硬撐了下來。
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沒有煩惱、肆意享受青春的時候,她卻憑着一點存款,做了三份兼職,硬生生的湊齊了高額的醫療費,將母親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即便只是當植物人在醫院多躺了幾年,她也知足了。
時笙回來誰都沒有通知。
飛機在胡安機場停下,她將手裡的書放進前排座椅後面,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站起來拿行李。
時笙帶的東西很少,就一套換洗的衣服,還有媽媽的骨灰盒。
她在胡安只呆一天,明天去臨江找南喬,後天便回美國。
走出機場,迎面吹過來的是胡安帶了芙蓉花香味的空氣。
這個城市變了很多,幾年前她離開這裡去美國的時候,機場還沒有現在的一半大。而如今,已經是全國排名前幾的國際機場了。
坐上出租車,她憑着記憶報了個地址。
司機很健談,“小姐,你是來胡安旅遊嗎?”
他是聽時笙的語氣不像胡安的,又見她從機場出來,還帶個揹包。
“不是,”時笙勉強笑了笑,“我是回家。”
是回家吧。
雖然,她已經沒有家了。
但她的戶口是胡安的。
“我就是聽你的語氣不像這邊的,你是胡安哪裡的啊?”
時笙沒回答,司機見她不想說話,便識趣的沒再繼續問了。
很快到了目的地,曾經被燒得焦黑的二層小樓此刻已經修建成了商業中心。
時笙下了車,擰着行李站在馬路上,有幾分茫然的看着這一片。
這裡是她和爸媽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如今再也看不到當初的痕跡了。
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她像是個沒有皈依的遊魂野鬼一樣站着,手裡捧着媽媽的骨灰盒,神態木然的盯着一棟四五十層的摩天大樓。
在美國,很少有這麼高的建築。
她甚至發現自己有些隱約的不習慣。
也許是時笙在那裡站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有人見她不對勁上來詢問她,“小姐,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時笙搖了搖頭,扯出一抹淡笑,“沒有,謝謝。”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將深棕色的骨灰盒從袋子裡拿出來,摸了摸邊緣的花紋,說道,“媽媽,那裡就是我們之前的家,已經變的我都完全不認識了。”
寂靜無聲。
時笙縮回手,笑了笑,她現在已經接受媽媽已經過世的事實了。
因爲倒時差,時笙一直到早上才睡着,九點就被鬧鈴吵醒了。
她今天要去墓地。
在國內,開墓棺需要管理人員批准。
手續不復雜,很快就辦好了。
墓棺打開,時笙將媽媽的骨灰盒放進去,和爸爸的緊緊挨在一起。
葬禮很簡單,就她一個人,沒什麼繁文縟節和忌諱。
墓碑上,爸爸的照片還是一如當年,笑的儒雅溫潤。
只是時間久了,微微有些泛黃。
她吸了吸鼻子,“爸,我把媽媽帶來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風吹動她的頭髮,拂過臉上,癢癢的。
“我可能要明年才能回來看你們了,”這幾年爲了省錢,再加上媽媽一直躺在醫院,她也就沒回來過。
“我在美國挺好的,你們不用擔心我。”
時笙從墓地回來,拿着媽媽的舊手機去維修點充電。
維修人員看了看,道:“小姐,你這款手機已經淘汰了,這種充電器找不到了,我只能直接對着電池充電試試,放置的時間太久,我不保證能充上。”
“如果充不了,能把裡面的照片導出來嗎?”
“我先試試吧,如果充不上,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個同型號的電池。”
“謝謝。”
時笙在手機店裡坐着等,順便查了下明天去去臨江的機票。
因爲只是開機看幾張照片,店員沒充多久就開機給她了,“可以了小姐,開機了。”
時笙接過來,也不用點開照片了,屏保就是。
兩隻交疊的手,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女人纖細的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鑲嵌着藍色鑽石的戒指。
男人的小手指最上面的一個指節不正常的彎曲着。
這是爸爸的手。
小時候錯位了,沒有矯正,後來就長定型了。
戒指上那顆藍色的鑽石實在是太醒目了,讓時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而她,在另一個地方也看到過這枚璀璨奪目的藍鑽——
季予南的那方小印。
連鑽石的形狀都是一模一樣。
只不過媽媽手上戴的這一枚心形藍鑽沒有缺陷。
而季予南那顆藍鑽,心尖那一處是平的,被刻上了他的名字。
見時笙盯着手機久久沒有動靜,維修人員還以爲是出了什麼問題,“小姐,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謝謝。”
時笙將照片傳到自己的手機上,她要給錢,對方沒收。
她又說了聲‘謝謝’纔出的維修店,時笙腦子有點亂,季予南的小印是條項鍊,而媽媽的是枚戒指。
但同樣是藍鑽,除了那處缺口,連外形都一模一樣,還是這麼奢侈的材質,如果不是同一個東西會不會太巧合了?
但時笙又覺得不可能。
她從記事起,家裡就只是小康家境,比一般人稍好一點,但絕對買不起這麼名貴的珠寶。
如果季予南手上的那顆藍鑽真的是屬於媽媽的,那媽媽臨死之前說的‘報仇’是什麼意思?
當年的事故不是一場意外嗎?
燃氣泄漏,引發火災。
當時警察的調查結果是這麼說的。
太亂了。
時笙的腦子裡就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亂麻,找不到源頭,怎麼理都理不清。
當年房子着火,幾乎什麼都沒帶出來,她完全找不到一點線索。
時笙甚至不知道媽媽手上戴的這枚戒指是顆價值連城的藍鑽,還是一般飾品店買的裝飾品,光從照片上完全看不出來。
而且,季家和時家完全是兩個世界。
她做季予南的秘書時,曾經查過季家的資料,季家在季予南很小的時候就全家移民美國,之後似乎沒回過國。
那時她七歲,已經記事了,記憶中從來沒見過季家父母和爸媽同框出現過。
心裡裝着事,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她沒去臨江,而是直接定了回美國的票。
時笙現在滿腦子都是去將季予南那塊小印仔仔細細的看清楚,恨不得連上面的紋路都研究透徹。
但那方小印是季予南處理一些特殊事情時用的,他從來都是隨身攜帶,時笙每次見到都是驚鴻一撇,別說仔細研究,能看清個大概都是他對她的信任了。
對於時笙提早上班,季予南沒說什麼。
徐琰和傅隨安安慰了她幾句,就去做事了。
時笙不是那種心裡能完全藏住事的人,有好幾次進去給季予南送文件,都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胸口看。
季予南的那方小印就放在西裝的內包裡。
“時笙,”季予南放下手裡的筆,雙手交叉,擡眸看她時順勢靠進了身後的椅背,“女人太飢渴不是好事。”
“對不起季總,”時笙下意識的道歉,但又覺得這種事太過猥瑣,不能認,解釋道:“我不是飢渴。”
“那你覺得我該把一個從進來就一直盯着男人胸看的女人說成什麼?或者你更喜歡變態這個詞。”
時笙:“……”
她被季予南堵得無言以對,從他的角度,自己好像是在盯着他的胸看。
季予南在文件上籤了字,丟給她,“出去吧。”
……
傅隨安見時笙垂頭喪氣的出來,關切的問:“時姐,季總又朝你發火了?”
她在總裁辦呆了一段時間,也知道季總的脾氣不好。
“沒有,”時笙準備工作,握着鼠標又問:“對了隨安,你給季總送過文件進去嗎?”
“沒有,都是徐助理送進去的。”
時笙點頭,又覺得自己是魔怔了,即便傅隨安進去過,也看到過那方藍色的小印,她還是無法確定那一枚就是和照片上的一樣啊。
她自己都看到過幾次了。
而她也不能直接把照片給傅隨安看,作對比啊。
“怎麼了,時姐?”
時笙搖了搖頭,“沒事。”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經常心不在焉的,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兒?”
“不用了。”
“要喝水嗎?我給你倒一杯。”
“謝謝,不用。”
時笙和傅隨安不熟,不習慣她這麼關注她,回答的有點僵硬。
徐琰笑着道:“隨安,你別像關注智障一樣關注你時姐,她受不了的,她就是個戰鬥女超人。”
“我是戰鬥女超人沒事,大不了強悍一點,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別成戰鬥女超人了。”
傅隨安彎着脣笑。
徐琰:“……”
……
晚上有個應酬,這個合作季氏爭取很久了,季予南親自去談,帶上了時笙和徐琰。
地點是時笙之前上班的那家娛樂會所。
下了車,徐琰開玩笑的問:“有沒有故地重遊的感覺。”
他和時笙熟,知道對方的底線,所以開玩笑無所顧忌。
這種地方談生意,無非就是喝酒和女人。
季予南和對方公司的克爾頓先生都是這地方的常客,經理親自接待的。
進了包間點完單後,經理一臉神秘的問道:“克爾頓先生,季先生,新來了一批貨。身材模樣都是頂尖的,俄羅斯的,昨天才剛過了培訓期,還沒正式上班,個個都還乾淨着,要不帶進來給你們看看?”
季予南沒說話,克爾頓笑道,“行,你都說好了,就帶進來瞧瞧吧。”
10分鐘後,幾名穿的暴露的俄羅斯美女被帶進了包間,時笙看了一眼,果然如經理說的,身材模樣都是頂尖。
克爾頓看了半晌,笑着道:“果然是好貨,季總您先挑。”
季予南挑了下眉,卻看也沒看站在前面的那一排女人,手懶懶的揮了一下,“你請。”
克爾頓看出季予南對此不感興趣,也沒勉強,“那我不客氣了季總。”
他喜歡成熟性感的款,選了其中一個最有風韻的。
其餘人有人失望的看了眼季予南,見他不爲所動,乖乖的依次退出去了。
包間裡只剩下他們幾個人。
克爾頓明顯沒有聊合作的意思,一直攬着女人喝酒,手都探進對方的衣服裡了。
徐琰藉着敬酒提過兩次,都讓他打擦邊球繞過了。
季予南有些不耐煩,交疊着雙腿斜靠在沙發上抽菸,時不時的輕晃着手裡的酒杯。
慵懶散漫的模樣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合約能不能談成。
酒過三巡,克爾頓似乎玩膩了,放開懷裡的俄羅斯美女,將目光落在了除了最開始敬過他一杯酒,之後就一直存在感極低的時笙身上。
“這位小姐是季總的秘書?”
時笙剛開始已經做過自我介紹了,顯然,對方沒放在心上。
由於他擺明了沒有談合作的意思,時笙便在一旁沒吭聲,季予南也沒說什麼,於是時笙就更不會自討沒趣地湊上去了。
現在克爾頓將注意力落到她身上,時笙哪能讓他發貨,急忙端起酒杯,“克爾頓先生,我是季總的秘書,時笙。”
“時小姐是亞洲人?”
“是,我是中國人。”
“長得真漂亮。”
他微眯着眼睛,毫不掩飾神色中的興趣。
他身邊的俄羅斯美女被忽略,不甘心地蹭過去,撒着嬌:“克爾頓先生,我也敬您一杯。”
“砰。”
酒杯砸在茶几上,清脆的響聲嚇了時笙一跳。
剛纔還笑眯眯的男人此刻陰沉着臉,目光陰狠的看着身側軟嘀嘀衝他撒嬌的美女,“你敬我?你一個下作的妓女也配敬我?不懂規矩。”
女人沒料到他會突然發火,嚇得噤若寒蟬,臉色蒼白的道歉:“對不起克爾頓先生,是我說錯話,您請原諒我。”
時笙端着酒杯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燈光下,她的五官是和西方女人截然不同的柔和婉約,頭髮挽上去,露出一對小巧的耳朵。
她穿着略顯死板的黑色工裝,修身版的衣服將她柔美的曲線恰到好處的勾勒了出來,半點不顯得死板,反而還有幾分禁慾的神秘誘惑感。
越看越喜歡,這女人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韻味。
他身側的俄羅斯女人還在不停的道歉,聲音裡帶着顫抖的哭音,克爾頓被她吵得心裡一陣煩躁,擡腳就踹在女人的胸口上。
全然沒留情。
女人被他踹得從沙發上滾下來,蜷縮在地上,半天沒反應。
“滾出去,再他媽給老子哭,老子今天讓你爬着出去。”
視線再次轉到時笙身上時,又恢復了眯着眼睛笑的模樣。
徐琰的眉心跳了跳,他之前調查過克爾頓的資料,這個男人心狠手辣,在牀上還有特殊僻好,被他玩過的女人沒有幾個是完好送出來的。
他現在盯上了時笙,這裡除了季總,沒人能和他說上話,而季總想和他合作……
如果他真的睜隻眼閉隻眼不管……
下意識的,徐琰轉頭去看季予南,卻見他微挑了下眉,之後便再無反應。
徐琰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道:“季總……”
季予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如果她連這點小問題都解決不了,也就只有送人換合約這一個作用了。”
徐琰:“……”
他擔心的看着時笙,卻又幫不上忙。
看克爾頓剛纔對那女人的狠勁,就知道撒嬌這一套對他不管用。
撒嬌不管用,甩臉子更是不行。
時笙微微朝前傾身,“克爾頓先生,我敬您。”
“好,美女敬的酒,肯定要賞臉。”
喝了酒,放下杯子的時候男人的手就順勢摸了過來,“時小姐,你的手可真滑。”
時笙厭惡,卻又不能直接將手抽回來。
如果惹惱了克爾頓,她可沒指望季予南會幫她。
在應酬中,他向來不多插手!
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第一次跟他出來應酬時,時笙差點被人拖到酒店房間去了,他也沒出聲幫她。
“克爾頓先生您真是謬讚了,以你的身份地位,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我這,都算是蒼老的典範了吧。”
她不動聲色的抽回手,只希望對方顧全點面子,不要太飢渴。
克爾頓笑着對季予南道:“季總好眼光,你這個秘書,我喜歡。”
季予南眯了眯眼睛,“克爾頓先生如果喜歡……”
他微微停頓,時笙整顆心都糾了起來,如果季予南開口把自己送出去,她就真的完了。
“可能要再等十年才能挖角了,時秘書和季氏簽了十五年的合約,這才過了三分之一。”
聰明人說話,一撥就懂。
克爾頓可不是沒見過女人,時笙雖然漂亮,但也不是漂亮到讓人理智全無的地步。
季予南不放人,他也當賣他一個面子。
畢竟,季氏涉及的某些產業鏈太特殊,能不惹,還是儘量別惹。
他不再看時笙,而是將注意力轉到了季予南身上,“來,季總,我們好好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剛纔爲了時笙的事拒絕過一次了,喝酒這種小事他自然不能再拒絕。
季予南酒量不錯,克爾頓的酒量居然也好的驚人,幾個小時過去了,兩人還異常清醒的坐在沙發上聊當今的經濟局勢。
光線昏暗的包間中,時笙看不出季予南醉了沒,只覺得他那雙眸子特別的亮,亮得有幾分灼人。
一直喝到凌晨四點多,三個男人都醉了,克爾頓被他的保鏢扶着走了,臨走時還說今晚痛快,要抽個時間再喝一次。
徐琰醉得站都站不穩,自顧不暇,更別說扶季予南了。
他擺了擺手,醉意朦朧道,“季總就交給你了,我不行了,我去樓上開個房睡一覺。”
基本上了檔次的娛樂場所都是連同酒店一起的,下面是會所,上面是酒店。
徐琰四仰八叉的仰躺在沙發上,掏出身份證讓服務生去樓下給他開房。
時笙看着沙發上已經睡着的季予南卻有點犯了難,要不她也在樓上給他開間房。
要讓她送他回長島,難度還是有點大的。
時笙摸出季予南的錢包,打開,從裡面抽出身份證,又將錢包給他放回去。
剛纔她沒多想,只想拿了身份證快點給他開間房,把他安置了,自己好回去睡一覺。
這會兒放回去,才發現他的錢包是放在西裝外套胸口那個內包裡的!
她的手在輕微的顫抖,指尖時不時的刮過內包裡那枚藍色的小印。
她要的東西,就在這裡。
季予南像是睡着了,對她的舉動毫無察覺。
徐琰還在,時笙不得不壓下自己強烈的好奇心,去樓下開房間。
拿了房卡,她折回包間扶季予南上樓。
徐琰已經不在包間裡了。
時笙費力的將男人扶起來,季予南全身的力氣都壓在她身上,她好不容易將他挪進電梯,按了房間所在的樓層間。
突然腳一軟,身子矮了矮。
季予南也隨之靠過來,時笙差點被他壓得直接坐在地上。
眼疾手快的騰出一隻手扶着電梯的扶手,撐起身子,“季總,您先別睡,我快扶不動你了,”她的腿在抖,時笙拍了拍他:“快到房間了,進房間再睡行不行?”
最後一句帶着點誘哄的味道。
季予南帶着酒味的呼吸噴灑在她的側臉,微微發燙。
時笙費力的支撐着他的身體。
電梯‘叮’的一聲。
她長吁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
時笙扶着他出去,又花了一點時間找房間門,刷卡進去,她將季予南扶到牀邊。
小腿貼着牀沿,她鬆了口氣,總算到了。
心裡始終繃着的那口氣稍微鬆懈,她整個人就軟了,連帶着季予南一同滾到了牀上。
時笙伏在他身上,兩人一同跌在牀上,她的身體也跟着彈了彈。
她的臉緊貼着男人的胸口,清晰的聽到從他胸腔裡傳出的心跳聲。
‘咚……咚……’
沉穩、利落,一如他的人。
心跳聲敲擊着她的耳膜。
時笙急忙從季予南身上起來,目光落在他散開的西裝外套上,緊盯着胸口處的內包。
她將手伸了進去,很快摸到了那枚藍色的小印。
鉑金的鏈子纏繞着她的手指,冰冰的。
藍色的鑽石光彩耀眼,邊緣切割面工整繁複,映着燈光,裡面的顏色像是活了一般順着紋理流動。
照片上那枚戒指鑲嵌的藍鑽她已經放大看了無數次了。
一模一樣。
這就是媽媽說的水晶藍?
心尖的位置,那處殘缺的地方凹凸不平,時笙知道,那是刻的季予南的名字。
她迎着燈光湊過去看。
字太小,肉眼看不清楚。
可是這東西跟她爸媽出事會有什麼關係呢?
時家已經被一把火燒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那麼,線頭的另一端應該在季家。
她兀自想的出神。
牀上原本睡着了的男人突然說話,“你在幹嗎?”
時笙嚇了一跳,握着項鍊的手一抖,險些將項鍊扔出去。
垂眸,季予南睜着眼睛正靜靜地看着她。
不是看她,是在看她手指間的那條項鍊。
時笙急忙收起來還給他,“抱歉季總,我剛纔扶您上來的時候,這條項鍊掉出來了,我見有點漂亮,就多看了幾眼。”
季予南接過來,臉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爲她亂動他東西惹他不高興了,還是純粹的喝了酒不舒服。
“有些東西不該碰的別碰,好奇心害死貓。”
時笙見他將小印放回去,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靠着牀頭,“給我倒杯水。”
她給他拿了瓶礦泉水,酒店的杯子她估計季予南也不會碰。
男人擰開礦泉水的蓋子,猛灌了幾口水。
時笙裝出有幾分羨慕的道:“那條項鍊您是送給慕小姐的嗎?真漂亮,慕小姐一定喜歡。”
她眯着眼睛,一臉的羨慕。
不知爲何,季予南覺得這神情有些虛僞。
他沉默了幾秒,似笑非笑的道:“送給我未來的妻子。”
時笙眉心一跳,不再說話。
等季予南喝完水,她起身,“季總如果沒什麼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季予南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了。
“你回去收拾一下準備上班嗎?”
時笙:“……”
他有些困了,眯起的眼睛裡有幾分朦朧的淺薄睡意。
“去開間房,算公費。”
時笙困得要死,也不想跑了,她從這裡回去就五點半了,洗洗就六點了。
睡一個小時就得起來。
季予南發了話,她自然非常樂意的,“謝謝季總,那您早點休息。”
時笙雖然睡得晚,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生物鐘還是讓她早上八點就醒了。
睡眠不足,導致她嚴重黑眼圈,雙眼通紅,脹痛難忍。
太陽穴兩側也疼的要命。
她強忍着難受從牀上起來,用冷水洗了個臉,才緩過來這股難受勁兒。
時笙掐着時間去敲季予南的門,連敲了幾聲沒人應,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再繼續,門突然就拉開了。
一臉睡意的季予南站在門後,上半身裸着,下身只穿了條深色的四角內褲。
他雙手環胸,斜靠着牆壁。
一臉不耐的看着她:
“你幹嘛?”
宿醉外加睡眠不足,讓他的情緒很不好。
“季總,該去公司了,早上十點還有個高層會議。”
季予南習慣性的擡起手腕看錶,卻發現昨晚扔牀底下來。
他問時笙,“幾點了?”
“八點半,從這裡到季氏要半個小時。”時笙公事公辦的回答。
季予南越發的不耐煩,擡手摁了下眉心,下顎繃緊,“我十點會準時到公司。”
他擡手甩上門。
‘砰‘的一聲。
深咖色的們在她面前合上。
時笙的睡意瞬間被他劇烈的撞門聲給驚醒了。
她打車去公司,還是遲到了幾分鐘。
大廳裡沒什麼人。
時笙進了電梯,卻在電梯裡看到一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人。
她微微一愣,衝站在最裡面的傅亦點頭問好,“傅總經理。”
前段時間媽媽過世,耽誤了不少時間,傅亦進公司的事也交給了傅隨安,如果不是今天在電梯裡碰到,她基本已經忘了公司新任總經理這件事了。
“時秘書,”頭髮下,傅亦的眸子燦若星辰,他道:“很高興在這裡看到你。”
“那天你救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我們會再見面了吧。”
當時他看到她的工牌時,特意問了一句。
傅亦笑了笑,配上他溫潤俊朗的面龐,異常的引人注目。
季氏長的好看的男人不在少數,傅亦絕對算其中的翹楚,若單看五官,他沒有季予南長的那般出衆張揚,但傅亦的氣質纔是最吸引女人注意的。
這年頭流行他這樣的暖男,看着就是會很寵人的那種。
總經理辦公室的樓層到了。
傅亦出來電梯:“我到了,有空聊。”
時笙上了樓,徐琰已經大到了,一連哈欠連天的站在茶水間衝咖啡。
看到時笙來,揚了揚手,算是打招呼。
“你怎麼現在纔來?”
“睡過頭了。”
“慕小姐來了,季總電話打不通,現在正在辦公室等他呢,你煮杯咖啡送進去。”
“好。”
……
季予南是掐着點來的。
明顯還是狠不舒服,出了電梯,眉頭一直皺着,時不時地擡手壓住太陽穴。
會議資料已經全部準備好了,人也已經到了,就差季予南了。
“季總。”時笙負責會議記錄,見到他來,起身迎上去。
“嗯。”
“慕小姐來了,在您辦公室。”
季予南看了看時間,清醒了些,“直接去會議室吧。”
時笙吩咐傅隨安去買醒酒藥,她跟着季予南進了會議室。
時笙的位置正好坐在傅亦的身側。
四月的天氣還算不得太熱,會議室裡開了空調,傅亦只穿了件菸灰色的長袖襯衫。
袖口隨意的捲到手肘,小手臂上有條剛癒合的傷疤。
是上次救她時弄傷的。
他皮膚略白,手臂上乾乾淨淨的,沒有傷疤和紋身,所以才顯得那條傷疤突兀的明顯。
“上次謝謝你。”
會議室裡還有其他人,她說話的聲音很小。
也就傅亦能聽見。
傅亦不在意的側着手臂看了一眼,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調侃,“你上次已經說過謝謝了,總不會以後每次看到這條疤,都要說一次吧。”
時笙莞爾,目光卻沒有立刻從他的手臂上挪開。
首位上的季予南冷着眉眼掃了她一眼。
時笙在笑。
和在他面前豎起刺的模樣全然不同,
眼睛很亮,看着傅亦的目光讓人覺得,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季予南擰眉,將手裡的文件直接給摔了出去。
文件夾裡的A4紙在辦公桌上散開,整個會議室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季予南最近心情不好,噤若寒蟬的坐在位置上不敢動作。
時笙的目光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
一場會議下來,除了新來的傅亦,其餘人都被季予南罵得夠嗆。
也不是用髒話,就是提出問題時話鋒犀利,讓人覺得無地自容。
“散會。”
季予南的話音落下,大家都開始收拾東西。
收拾好後,目光下意識的落在首位上始終沒有動靜的男人身上,見他側身靠着椅背,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識趣的從另一側門魚貫而出。
傅亦走在最後。
他出去後,會議室裡只剩下季予南和時笙兩個人。
“季總?”
時笙作爲秘書,季予南沒開口,她也不能先走,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季予南嘲諷的看着身側的女人,脣角微勾,“時秘書不只喜歡盯着男人的胸看,還喜歡盯着男人的手臂看。”
時笙:“……”
“還是你做事,一慣這麼公私不分?”
“……抱歉季總。”
和平時比,時笙這話明顯有幾分遲疑。
他就是爲了這個?剛纔在會議上發這麼大的火?時笙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季予南的心思。
男人從位置上站起來,憚了憚西裝上的褶皺,“如果你對傅總經理有意思,可以申請去當他的秘書,正好傅經理現在還沒尋到合適的秘書人選。”
……
季予南帶慕清歡出去吃飯,徐琰見時笙和季予南兩人從會議室出來臉色都不太好,問道:“季總又發火了?”
時笙正準備說話,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起,“喂。”
“時笙?”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有點耳熟,但聽筒裡傳來會有幾分失真,所以她並不敢確定。
“你好,我是時笙。”
“我是季時奕。”
時笙:“……”
季時奕?
季總的父親。
時笙微微一愣,他打她的私人手機,詢問的肯定不會是公事。
她換了個安靜的地方,“季董事長。”
對這中途的幾秒沉默,季時奕很滿意,他道:“予南有女朋友了?”
“……抱歉董事長,我不知道,季總的私事從來不會跟我們說。”
“是嗎?那慕小姐不用預約就可以隨意進出你們季總的辦公室,你們作爲下屬就不會猜測一下對方的身份嗎?還是你們覺得,我這個董事長的話不管用了?”
時笙沒說話,知道季時奕是有備而來。
“替我約這位慕小姐見一面。”
……
時笙辦事很有效率,和慕清歡約的見面的地點是在一家咖啡廳。
中規中矩的裝飾,整體以深咖啡色爲主,讓走進這裡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嚴肅了起來。
舞臺上有人在彈鋼琴,貝多芬的曲子。
季時奕是直接將地址發到時笙手機上的。
意思很明顯,他不同意季予南和慕清歡的事。
時笙帶慕清歡過去,季時奕還沒到。
“慕小姐,季董事長很快到了,我在樓下等您。”
時笙將她帶來的,自然要將她帶回去。
“時秘書,”慕清歡拉住她的手,有些不安地咬了咬下嘴脣,“你知道季董事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時笙低頭,看了眼正攥着她手腕的纖細手指,“如果你不想見季董事長,也可以現在立刻回去。”
因爲慕清歡和季予南的關係,約她的時候時笙詢問過她的意見,要不要告訴季予南,她說不用。
“我只是,擔心他對我的印象不太好。”
時笙笑了笑,她不知道慕清歡是真的不懂,還是隻是矯情。
她作爲季予南的女朋友,卻不是以正式拜訪家長的形式和季予南的父親會面,而且連約定的地址都是發到時笙手機上的。
這麼明顯的事,似乎不用疑惑。
“慕小姐,季董事長既然單獨約你見面,說的肯定是和季總有關的事,我在這裡不適合。”
時笙說話的態度很強硬,這和她平時的工作有關。
慕清歡顯然是受不了這種方式,她有些尷尬的收回手,挺直背脊坐正了身子。
時笙挑了下眉,她真不知道慕清歡的那股清高勁兒是從哪裡來的。
明明是有求於人,偏偏還擺出一副施捨的態度。
時笙這人性格怪,別人若是好言好語的跟她說,她可能一時心軟就留下了,但慕清歡這樣又膽小,又非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是最煩的。
時笙道:“那慕小姐,我先出去了。”
慕清歡點頭:“嗯。”
時笙下樓時,正好碰到上樓的季時奕。
“季董事長,慕小姐已經在包間了。”
季時奕點了點頭,目光並沒有在時笙身上停留,徑直掠過她上了樓。
時笙估摸着兩人應該會談一會兒,便在一樓的大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這家咖啡廳沒有什麼特色,裝修也有點舊了,再加上路段一般,所以客人很少。
她點了杯咖啡和一份甜點,用國內的搜索網頁搜索了一下父親的名字——
出來的鏈接各式各樣,但沒有一條是有用的。
時笙抿脣,可以肯定父親並不是名人,但能和季家扯上關係,家世平平又好像說不過去,而且季時奕看她的目光也很平靜。
時笙長得母親,如果真是嚴重到要殺人放火這樣深仇大恨的關係,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她想的入神,季時奕已經下來了。
雖然已經年過五十,兩鬢甚至都有幾分斑白了,但半點不顯老。
因爲常年健身的緣故,身材結實有力,西裝熨燙的筆直,穿在身上很服帖。
但那雙眼睛卻太過陰鷙,讓人不寒而慄。
他走到時笙面前,沒有坐,但居高臨下的強大壓迫力卻讓時笙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時秘書,不用客氣,你坐。”
季時奕在她面前站着的,她哪裡敢坐,視線往季時奕身後看了一眼,沒人。
“季董事長,就談完了嗎?”
“後天下午五點的飛機,你親自看着慕小姐上飛機。”
慕清歡已經答應了,讓時笙送,只是怕節外生枝。
“季總那邊恐怕不會同意。”
“慕小姐已經同意了,予南那邊,不需要擔心。”
有錢人處理問題的方式無非是給對方一筆錢,讓她知難而退自動的離開。
時笙並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慕清歡答應了。
短短几秒的時間,無數個念頭在時笙的腦子裡閃過。
季時奕轉身要走,時笙衝着他的背影道:“季董事長,慕小姐走季總會怪你的。”
“哈,”季時奕一聲冷笑,“那個女人配不上他,我這麼做也是爲了他好。”
“但季總喜歡慕小姐。”
跟在季予南身邊這麼多年,她從來沒見過那個男人對哪個女人這般沒有底線的縱容過,他估計將自己一生僅有的溫柔都留給了慕清歡。
“時秘書,”季時奕轉過身來,臉色很沉,語氣很不客氣,“做好你自己份內的事,這些不該操心的事就別操心,予南那裡該怎麼說你應該知道。”
時笙還是維持着微笑,半點沒有因爲他突然沉下的臉而表現出絲毫的畏懼和膽怯:“您和季總的關係原本就不怎麼融洽,如果讓他知道是你將慕小姐送走的,你們之間只會鬧得更僵,”她的話音頓了頓,趕在季時奕發更大的火之前繼續道:“季董事長,不如,讓他換個人恨。”
季時奕吃過的鹽比時笙走過的路還多,陡然眯起了眼睛,“時秘書,你胃口不小,慕清歡不配,你覺得你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