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回到秦府時已是晚間,老管家小書童正陪同蝶衣表妹用膳,一眼瞅見我回來,竟激動得險些背過氣。小書童拍着後背給他順了半天,方纔擡頭道:“公子在書房。”

這秦延之真是越來越用功,竟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我轉身去書房尋秦延之,順便將微微安置到臥房,叮囑她莫要亂走動。

秦家的書房很大,層層疊疊的書架子,隔着屏風設有紅木書桌,檀香椅和軟榻,我進去的時候秦延之正埋頭看書,手裡握着毛筆很是專注。

橙黃的燈光下少年的面容柔和安靜,光潔的額頭上微有幾根髮絲垂落,我站在屏風外看了良久,他竟也盯着一頁書看了良久。

我委實有些好奇,便走到近前,他擡頭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擱下筆,似不經意間問道:“身子好些了嗎?”他順手合上書卷,取了方鎮紙壓上。

我模模糊糊看到那頁書上有個“寧”字,因不甚真切,遂並未上心,只管答道:“好多了。”話說自今日晨起便感覺身子爽利許多,腹部也不再絞痛,若是睡前再用些藥,大抵並無性命之憂。

“你今日去昭文侯府了?”他手裡把玩着那方鎮紙,語氣依舊淡然。

“嗯。”我點了點頭,如實答道:“我去向任墨予討要了一些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他聽我這麼一說,忽而頓住手上的動作,微微皺了眉頭:“以後我睡書房,不去你臥房了,這裡看書方便些。”

我瞅着他怔了怔,近日的秦延之好生古怪,他在我臥房睡了四月有餘,晚間都是將書搬過去,前幾日我受傷時,他幾乎夜夜挑燈到天明,我喚他上牀睡覺,他也只是含糊應一聲便紅了臉,而今索性要搬進書房,生生疏遠了我跟他的關係。

套用大伯的一句話便是:煮熟的鴨子要飛了,我是堅決不允許的!

我思來想去感覺他定是惱我私自去了昭文侯府,於是便扯着他的手不依不饒,並且信誓旦旦以後再也不踏足昭文侯府半步。

他被我纏了半晌,卻依然淡淡的看着我,只是嘴角漸漸勾出一波笑紋,挑眉道:“子寧,你不餓嗎?”

“餓。”

“那我帶你去吃飯。”他起身牽着我的手向屋外走去,絕口不再提與我同塌而眠的事情。

剛出了書房,便見小書童在門外候着,一見秦延之出來,竟激動的哽咽道:“公子,你終於肯出來了,想吃什麼?我馬上去廚房弄。”

我再一次感覺男人心海底針,他如此用功到底是爲哪般啊。

吃飯的時候我一再叮囑他要注意身體,不要如此廢寢忘食,秦延之笑着一一應下,一面不忘頻頻爲我佈菜,專挑我平日裡喜歡吃的。

有時候我會想,秦延之對我的瞭解勝過我自己,而我對他的瞭解僅僅侷限於:男人!這是我實地考察四個月後得出來的堅定結論,我本想繼續勘探一番,奈何他不願再給我機會。

吃罷晚飯他送我回房,卻不進屋,只扯着我的手說:“子寧,過幾日我便及冠……”

“雲公子,你終於回來啦。”屋內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微微那滑膩的聲音由門縫擠了出來,絲絲鑽入耳中令人好不。

緊接着房門“吱嘎”一聲打開,皎潔的月色下一嬌俏少女輕紗攏身,玲瓏的身軀若隱若現,眼梢嘴角春水盪漾。

我霎時看直了眼,定了定神才憐惜道:“穿這麼少,你不冷啊?”

“冷,雲公子幫我暖暖。”她撒了聲嬌便往我懷裡鑽,只當秦延之不存在。

彼時秦延之還扯着我的手,微微已經鑽進我寬廣的胸膛,我一手美男一手美女,內心頗爲盪漾。

“你是?”秦延之的手指緊緊攥起,捏的我有些疼,他盯着微微,面色青白異常。

微微在我懷中擰着身子噌了噌,膩聲道:“人家好冷啊,雲公子,我們進屋吧。”

“她是?”秦延之擡手揉了揉額頭,忽而一把將我扯進他的懷中,面目猙獰道:“說!她是誰?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

我見慣了秦延之溫潤如玉,乍被他冷斥一聲震在當場,腦中有些嗡嗡作響,定下神後便答道:“她叫微微,是任墨予贈給我的女人。”

……

我聽到秦延之在我頭頂長長吸了一口氣。

好半天,微微的身軀開始輕輕顫抖,我想她大概真的要凍壞了,遂開口道:“延之兄,你回書房吧,我帶她進去歇息。”

卻沒成想秦延之忽而改變主意,咬着牙冷冰冰的說道:“從今以後,我夜夜陪着你!”

男人真是一種善變的動物。

我攤了攤手,無奈道:“好吧,你說怎樣便怎樣,我向來最聽你的話。”

於是,這夜,秦延之依舊睡在我的牀上,微微則被安置進客房,臨走時她頗是幽怨的望了我一眼,令人禁不住想起蝶衣表妹。

這天夜裡,我迷迷糊糊間似聽到有人說:“男兒二十而冠,方能娶妻。”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恍惚覺得這句話很要緊,待要細細尋思,委實又睏乏的厲害。

第二日醒來,微微打水伺候我束髮,秦延之在旁邊瞧着,好半天,他忽而起身接過梳子說道:“男兒的髮髻你不會扎,還是我來吧。”

微微有些不情願的退到一邊,低聲嘟囔一句:“我們家二公子的頭髮總是我束……”

秦延之頭都不擡,只當未聽到。

我也懶怠理會,擡眼往窗外瞅,只見老管家正顫巍巍的拐過迴廊,我忙去推秦延之,焦急道:“延之兄,你先坐下……”若是讓老管家瞅見他們家寶貝公子爲我束髮,那還不生吞活剝了我。

然而,我話還未說完,老管家已經甚是眼尖的瞧見了,只見他隔着窗戶遙遙指向我,頜下的白鬚不停顫抖,最終白眼一翻昏厥院中。

我無奈撫額,老管家的身體忒好,如此大把年紀眼神還這般銳利,真是老當益壯,連暈倒的姿勢都如此英姿颯爽。

秦延之埋頭,問道:“怎麼了?”

“咳……沒事,繼續束髮。”我端坐身軀,目不斜視。我觀老管家暈倒的地方花紅柳綠,風吹不着,陽光曬不到,身下又是軟綿綿的綠草,暫且讓他同大自然好好親近一番,以緩解一下他那飽受刺激的神思。

旁邊的微微倒是抿嘴笑起來:“雲公子,你真好看,比我們家二公子都俏上幾分,只是年紀小,身量還未長開。”

我咧嘴笑,很是受用。

秦延之的眉眼也似笑起來,彷彿比我還受用。

整個臥房內頓時其樂融融,然而,小書童一聲尖銳的嘶叫如同殺豬,生生打破了這份寧靜:“大事不好啦……昭文世子帶了大批家丁前來搶人啦!!!”

嗬!強搶良家婦女!?這昭文世子果然是頂着世子的頭銜行使山賊的勾當,不枉我慧眼識才。蝶衣表妹也果然是個美人兒,時隔數日依然能令人念念不忘!

秦延之剛剛爲我束完發,站在那裡緊緊捏着梳子,眸光冷冽異常。

“延之兄別怕,我這就去將他們趕出秦府,決不讓蝶衣表妹受半分委屈!”我拍拍他的手安撫一句,抄起佩劍飛身掠了出去,只聽秦延之在身後急急呼喚:“子寧,快回來!”

我卻只回道:“快些讓蝶衣表妹藏起來。”

待我奔到前院時,昭文侯府的家丁已經踹開大門,烏壓壓的一堆人衝進來,走在最末尾的昭文世子挺着大肚子威風凜凜,彷彿親臨戰場的將軍,能將打家劫舍做得如此理直氣壯,這份心態當真是令人佩服。

我拔劍出鞘,嚴陣以待。

豈料那昭文世子乍一看到我,兩眼放光,肥嫩的大手掌一揮,嘶啞吼道:“關門,放迷藥!”此話一出,秦府的大門“咣噹”一聲關上,那幫家丁不要命般撲過來向我扔各色香噴噴的粉末。

我連打了幾個噴嚏,有些莫名其妙。

“昭文世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秦延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偏頭一看,他正靜靜站在大廳中央,負手而立,月白的外袍微微擺動,面色說不出的冷淡。

“噗……”昭文世子嗤笑一聲,“罪臣之子還端如此大的架子,今兒個老子硬要從你這裡拿走一個人,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經典的山賊用語他果然朗朗上口,我忍不住又瞅了一眼昭文山賊。

“皇上已經下旨赦免秦某,昭文世子如此說,怕是有礙聖聽。”秦延之也是沉得住氣,不急不躁,聲音平穩緩和,連帶嘴角都掛上溫和的淺笑,只是眸光如霜。

庭前微微颳起一陣風,捲動他的袍角翻飛。

蝶衣表妹不知何時也躥了出來,扯着秦延之的袖子哭道:“表哥,我不要去昭文侯府,表哥,我要留下來陪着你……”

秦延之含笑未語。

昭文世子偏頭吐了口唾沫,揮手道:“搶!”家丁一窩蜂似的衝上來。

我也忙提着劍衝上去,卻只覺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氣。

於是……那幫家丁直接將我摁倒在地,捆起來,扛到昭文山賊的身邊,諂媚道:“回稟世子,人已經捉到啦。”

震驚,絕對的震驚!

我目瞪口呆得看着衆人,感情他們不是來搶柳蝶衣的,虧我還傻呼呼地衝上來讓他們搶。

可搶我做甚?

忽然,耳邊響起任墨予那句驚悚的話語“我哥他生冷不忌,男女通吃!”,我打了個哆嗦,擡頭去看野豬大哥,只一眼,我便噁心到自己了。

秦延之依舊站在正廳不動,緩緩說道:“雲子寧乃我秦府之人,上有旨曰,秦府待罪,外人不可硬闖,凡強入我秦府者,皆爲逆旨而行。望昭文世子三思。”

然而,此野豬顯然是軟硬不吃,他對秦延之的話充耳不聞,只顧擡手勾起我的下巴,偏頭調笑道:“小公子,以後你便是我的孌童,也不要叫什麼雲子寧了,我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字,如花……”

我頭一歪吐了出來。

這下,柳蝶衣倒是不哭不鬧了,她瞪大眼睛盯着我們,好半天,她忽然擦乾眼淚,挺直腰板,婀娜多姿的走到陽光下,一甩袖子叉腰氣道:“我哪裡比不得他?你們一個兩個,男的女的,統統都粘到他身上,當他是個寶貝?”

此話一出,秦延之終於被打敗了,我也歪着頭閉了眼。

女人的攀比心真可怕。

只有昭文山賊覺得這個問題甚好,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答道:“錯只錯在你是女人,長的好看的女人滿京城遍地都是,你的價位也就是八百兩,多了一錢銀子我都不出;而他,長成這麼水靈的男人可就少見了,比昨日投湖的那個小旦還俏,嘖嘖……”語畢又來勾我的下巴。

“若我說我也是個女人呢?”我小聲嘟囔一句。

“你!?這麼大的腳還冒充女人!?哈哈哈……”昭文世子大笑幾聲,偏頭又惡狠狠道:“即便你是女人,我也要把你打成男人!”野豬咬牙冷笑,我能深切感受到他的決心,於是便識趣得閉了嘴,我想,如果我爹在,定會握着他的手求野豬打我,因爲他想兒子想瘋了。

忽而,秦延之爽朗的笑起來,他一撩衣襬在廳中坐下,端起一杯冷茶淺淺抿了一口,胸有成竹道:“這會兒,府裡的暗衛怕是已經稟明皇上,昭文世子若是真的不怕,不妨再等上一等,聖旨定會下到秦府。”

至此,那昭文山賊方纔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