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近來生意被經過鎮上的這樁秀女的驚天喪事攪得無比慘淡,便是開門也與沒開沒什麼兩樣,眉娘人不在靈棲,便也管不着事,邱五晏又懶得做幾文錢的小生意,於是打烊的時間便也隨之提早了些。
我關上門,正欲插上門閂,有人卻突然直接推門闖了進來,正巧把在門後的我給撞了一趔趄。
……劫匪?大盜?洗劫?採花?亡命徒?
一系列可怕的想法飛速過了腦,我轉頭望望四周,小黑和邱五晏都不在附近,於是下意識地速度抄上靠在一邊牆上的竹掃帚,正欲跟這廝展開一番殊死搏鬥,未曾想待回眼一看,卻是桑枝軟軟地歪在門上,雙頰緋紅,眼睛明亮。
“桑枝?”我問了一句,走近了幾步,又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濃烈的酒氣,忙掩住鼻過去扶她,“嗨,你喝酒了?”
只瞧她手上還提溜着兩罈子紅紙封的酒,只兀自推了我一把,又迷離着一雙漂亮的眼似乎不認識了一般歪頭看了我半晌,突然振奮了起來,直起身來豪氣干雲地攬過我的肩,喉嚨還帶着顫音便大吼了一聲,“走走走,陪着桑枝姐姐我再去一醉方休!”
“……啊?喂!”我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她這麼死死攬着,就給急急地拖着出了靈棲的門去,連掃帚也未曾來得及丟下。我尋了個巷口好不容易纔掙脫開問上一句,“桑枝你怎麼了?”難不成正如煥月小和尚所說的,給受了什麼刺激?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暮色四合,巷子裡頭更是幽幽得看不到底,眼瞧着這四周黑漆漆陰慘慘的模樣,莫不是應了那句“月黑風高殺人夜”。我小心地把掃把翻了個個兒,提溜着放在了身前,以備不時之需。
聞言,她似乎怔了一下,醉意似乎消散了些,而後朝我委屈地扁了扁嘴,突然淚盈於眶。
見她這副模樣,我本能地瑟縮後退了幾步,不禁感到有些頭疼。看這陣勢,大抵又是一件天大的麻煩事,只暗自猜度着詢問道,“可是那煥月師父又與你說什麼了?”
本以爲會聽到一番哭天搶地,未曾想她卻是顧左右而言他,又是一把攬我過來,嘴裡大聲地胡咧咧着,“咱們先喝酒再說,你們那裡的酒不烈,沒意思。”
我回過頭看向靈棲的方向,心裡想着怎麼着他們也該聽到了我們方纔的動靜,應該不會擔心找我,便也放心下來。
最後還是順着她的意先尋了一座酒樓坐下,桑枝想來應是心情太差,不顧我阻攔便大咧咧地點了幾罈子酒,再加上桑枝原先自己提溜着的那兩壇,一字排在桌面上很是可觀。酒樓裡的小夥計低頭上酒時大着膽子瞥眼瞧了那美豔動人的桑枝一眼,面色乍一驚豔之下居然笑嘻嘻地又免費給添了一壺酒。
我盯着小夥計油光滿面的麻臉,咬牙切齒,“真是謝謝您好!意!了!啊!”
小夥計顯然聽不出來我的怨念之意,只不好意思地摸着頭嘿嘿笑着退下。
酒過三巡,訴苦之時才正式開始。
她酒醉後有些大舌頭,說話也顛來倒去的,我理了好一會才弄明白,原是那秀女之祭即將結束,那麼煥月小和尚算着就這麼幾日也該回去了,回去那可就是一羣老和尚的地盤了,難得現在有這麼個自由的空間供她發揮,若是要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他回去,且不說煥月小和尚會直接拒絕,還得面臨着被那些老禿驢們挨個圍攻的危險。
就是這般想着,於是桑枝姑娘着急了,一着急便一股腦兒地衝過去表明心意了,一表明心意就剎不住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然而縱使這樣傾盡捧出了一顆撲通亂蹦的妖精心,煥月小和尚卻也只是擡起頭看她了一眼。
腦補了一下煥月小和尚那冷冰冰的面癱臉,我皺眉,忍不住問道,“那煥月師父他是拒絕了?”雖然太過不留情面,但按理說,這大概也是在意料中的反應罷……
“若是這樣也就罷了,”她眉目繾綣地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酒,濃烈的酒氣連我這都能聞到,她卻面不改色一般,忽的又低聲苦笑了一聲,恨恨從齒間逼出幾個字,“他被我嚇跑了。”
“……”這麼聽來似乎這個反應反而更加符合情理了……
她大力地搖了搖頭,抱着酒罈子淅淅瀝瀝地給我面前滿上了一碗,自己拎着罈子口往喉嚨裡咕嘟咕嘟灌着,酒液橫流之間她大聲而模糊不清從喉嚨裡咕噥出兩個字,“喝酒!”
我原本早被眉娘釀的溫溫潤潤的君莫笑給喂刁了胃口,哪禁受得住別家的烈酒,幸而酒量這些年來練得還算不錯,見她這副模樣只能抽着嘴角,愁眉苦臉地與她敬上一碗一飲而盡,還嗆了好一會。
苦也訴了,淚也幹了,正是打道回府的好時候,被桑枝灌了好幾碗酒的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轉眼看着酒樓裡的小夥計笑容滿面地拎着賬簿走過來,我虎軀一震,僵住了身子,醉意瀰漫的腦子裡瞬間清醒了幾分,突然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桑枝,你有帶錢嗎?”
桑枝抹了把嘴邊殘餘的酒漬,扭過臉來醉眼迷離地朝我笑眯眯,然後功成身就地伏在了桌上。
“……”不知道這時候美色還能付賬嗎……
我絕望地望了眼裡頭四周那金碧輝煌游龍戲鳳的華麗裝潢,四周連着每個犄角旮旯都瀰漫着“我很貴”的氣息。
眼瞧着小夥計已走到了面前要結帳,我下意識地死死捂着腰間僅裝着幾文大錢的錢袋子,扭曲着五官硬是擠出了幾分笑來,“那個,大哥呀,請問這帳能否先賒着?不不
不,我當然不是吃霸王餐,呃,不不不,我上頭當然也沒有人……我明日便把錢送過來,您仔細看我啊,我是鎮上靈棲客棧裡的小雜役,杜若呀,就是那個杜若呀,鐵定是跑不了的……哎!您看我啊!看我啊!喂!”
我都差些把一張大臉戳到那小夥計油光發亮的鼻子的前頭以證真身,然而那廝扭臉間擺出的面色卻比小黑還要冷淡萬倍,撒手直接“啪嗒”一聲摔了厚如磚塊的賬本在我面前,鼻孔朝天地冷哼一聲,“別廢話了,再怎麼看小爺我也不認識你,有錢付賬,沒錢滾蛋!”
誒!?
我目光炯炯地挾上一邊已醉得不醒人事的桑枝,點頭賠笑哈腰一氣呵成,“好的好的我們這就滾蛋……”
小夥計噎了一下,轉而立馬反應過來,橫眉倒豎,大力地拍了一下眼前的桐木桌,便瞬間招了身邊的一干人等過來圍成了個圈,“沒付錢就想走?想得美!”
……可不是您方纔說的嗎?
眼看着那一個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個個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見小夥計發火均凶神惡煞地轉眼盯過來,我估量了一下以卵擊石的可能性,很沒骨氣地重新縮了回去。抱着被邱五晏狠批一頓的慘烈心態向旁人要了紙筆,歪歪扭扭地寫下了靈棲的地址,哭喪着臉遞給了小夥計,“嗨,您看看吧。”
他接也不接,只誇張地挑起粗重的眉毛,“這是什麼?沒有銀子別的什麼也不談!”
“我身上錢沒帶夠,您再怎麼急着要銀子,無論如何也得放我去靈棲那裡拿錢先不是?再不,我們就在這等着,您按着這個地址去靈棲找那個廚子邱五晏要錢吧,呃,邱五晏您該知道吧?就是那個整天路上遇到都能對你笑的那個……再不認識?哦,好吧,就是跟算命先生清風玩龍陽的那個!”
聽我提起邱五晏,那小夥計面上的表情總算放緩了些,接過來瞟了眼紙面上的地址才沉吟着點了點頭,“行,那你們倆兒先在這候着,我過去跑一趟,”又厲聲吩咐了旁邊的漢子,“可把她們看好了!”
瞧着他快步地出門去,我這才癱軟下來,低頭戳了戳一邊早已歪頭趴在桌上睡沉了的桑枝,沒反應,擡起頭來,又只能看到四周對我們虎視眈眈的漢子們,不免很是怨念。
剛碎碎唸了幾句,突然瞧見桑枝側頭伏在桌上而露出的半邊臉間的表情似乎微動,像是快要醒了,我苦着臉撥來擱置在一邊的茶壺倒了杯熱茶湊近,欲先喂她喝下去解了酒意再作打算,未曾想她卻乍然睜開眼睛,圓溜溜的直把我唬了一跳。
她朝我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我心念一轉,輕輕地放下了茶杯,把頭湊得近些,正欲問她何事,她卻伸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低笑着在我耳邊說道,“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