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忙想起身詢問,卻被他眼明手快地摁住了肩膀,無論如何掙扎也動彈不得。我不解地看向他。他的臉此時與我尚不足咫尺,面上的笑容卻模糊而遙遠,帶着幾分我看不懂的詭譎暗轉,“爲什麼!眉娘她……”
邱五晏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只輕描淡寫道,“沒有爲什麼,這是他應該承受的。”
他說的篤定,我仍是在雲裡霧裡一般,“小黑?他應該承受什麼?”
邱五晏沒有回答,只倏然放開了對我的鉗制,直起身來隨意地拍了拍手,笑得很是妥帖,“別想多,我胡言亂語的,只不過是開個玩笑。”
“你……”我氣結。卻不經意瞥見他嘴邊尚噙着的幾分笑意,寂冷而涼薄異常。
那一瞬間我突然收了聲,心裡隱隱覺得,那或許並不是一個玩笑,半晌只低低咕噥了一句,“我真是搞不懂你們。”
邱五晏笑得眉眼彎彎,理所當然一般伸出食指叩了叩我的額頭,“阿若,日後你自然會明曉,‘不明白’這三個字是這世上最好的事了。”
夜色鬱沉。
眼看着各個房間都熄燈了,我也抱着白日裡曬好的褥子準備回房,忽的聽到房檐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似乎有人蟄伏其上。
樑上君子?採花大盜?我轉身欲走,想告訴邱五晏他們,又擔心打草驚蛇。我吹熄了蠟燭,小心翼翼地邁下臺階,繞到了後院,想看個究竟。
今夜月光正好,我藉着迷濛的光亮看到一個人影正坐在屋脊之上,寬大外袍下籠罩着的背影伶仃。幾乎是第一時間我便察覺那是小黑,想到前幾日種種冷遇,我直覺便想遁走,可心中細細思量了幾番,還是決定最後嘗試一番,又怕吵醒了眉娘和邱五晏,只能小聲喚着,“小黑小黑,是你嗎?我能上來嗎?”
他並未回頭,只揹着我隨意地揚了揚手,月白的衣袖在夜色下宛如一道驚豔絕倫的流光,揚起堆積在屋檐上的片片妃色的花瓣。知曉他這算是應允了,我這才滿足地笑起來,搬過一個長梯架着,眼看着快要爬到頂上,哪曾想上頭突然喚了一聲“哎。”
我被這陡然的輕喚弄得一慌,腳下一滑,踩落了一個空,千鈞一髮之際我忙伸手攀住了瓦檐,吊在半空中四處晃盪着,有些絕望地看向掛在上頭的彎彎明月。
爬算是爬不上去了,就這麼跳下去雖然死不了,但摔個狗吃屎顯
然很不女俠。正當我心裡陷入天人交戰之際時,忽的聽到一直酷着臉裝透明人的小黑忽的說了一句,“手給我。”
冰塊臉居然說話了!我心中正激盪着,身子一個不穩,差些又要跌下去,忙撲騰着把手遞給他,只覺得身子一輕,便已被他拉過懷裡,君莫笑的馥郁香氣一時間充斥了我的鼻腔,我這才發現他一邊手上正執着一個酒壺,我指着他手中的酒壺不住笑,“喔,小黑,原來你也會偷酒喝!”
他似乎愣了一下,“別告訴眉娘。”
我趕忙點點頭,差些要把頭晃悠下來。告狀的是小狗。
見小黑轉過頭繼續喝酒,我纔敢撇頭細細打量起他來。不再是平時的一身黑,只單薄地穿着白色的寢衣,寬大的衣襬在夜風下獵獵飛舞,淺淺鍍上了一層銀白的月光,恍若天上的謫仙。
我呆愣地看着他,只覺得他在月下擡手喝酒的樣子美到了極致,他只一口一口地抿着酒,沒有再轉過頭,我便也放心大膽地繼續看着他的側臉發呆,一時間忘了該如何搭話,半晌我纔想起來,“小黑,你剛纔叫我幹嘛啊?”
他執着酒壺的手一滯,語氣似乎有些許無奈,“想叫你上來時小心些。”
“……”我縮了縮脖子,很是怨念,見他遲遲不再說話,我試圖挑起話題來,偶然看到他執着酒壺時的手指與眉娘出奇相似,均是小指微扣在底部,大拇指收進手心,食指微屈着扣住壺口,仔細端詳時又越來越覺得覺得兩人眉目隱隱有幾分相似,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相似。還有,小黑剛來時是誰也不理的,獨獨只對眉娘要尊敬些。
我越想越覺得這猜測居然很是有可能,咕嘟一聲嚥了一大口口唾沫壯膽,不怕死地湊過去小聲疑道,“小黑你……不會是眉孃的私生子吧?”
“……”這回是小黑嗆了酒。
能看到萬年冰山窘迫的模樣,我不禁深感榮幸,一邊慈祥地安慰道,“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默,咽酒的速度快了幾分。
“噥,這是跌打藥,我方纔從邱五晏那房裡拿……呃好吧,是順的。你在外頭跪了那麼久,又下了雨,膝蓋大抵是受傷了的,那裡嬌貴得很,調養不好可不行,”我把藥瓶塞到他手裡,想了想還是道了句,“你今天……沒事吧?眉娘平日裡不是那樣的,大概是心情不好罷,你可別放在心上。”
他瞥了一眼手中的藥瓶,雖然沒有收入懷中,卻也沒有拒絕,只淡淡地道一句,“沒事。”
果然還是這麼冷淡,但起碼沒有再不理睬了,這也是一個質的飛躍。我決定厚着一張大臉皮地把纏人精神發揮到底,典型討了便宜還賣乖,“那我叫你小黑可以嗎?”
他面色不改,“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在叫?”
我認真地掰着指頭算了算,他這句話居然首次超過了十個字,驚喜之餘也隨着他嚴肅起來,“哦,那小黑你喜歡吃糖葫蘆嗎?”
“……”
就在我覺得他不會回答,準備再換下一個話題時,他卻突然開口了,“以前是很喜歡的。”
我因爲這難得的回答正了正身子,忙不迭追問道,“那現在呢?”
“不喜歡了。”他擡手抿了口酒,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他墨色髮絲下的眉目繾綣,我擡眼間只看到他側臉的輪廓分明,甚是好看。
我微眯着眼逆着月色瞅他,只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捉摸不定,恍恍惚惚之間只曉得傻傻地順口問他,“爲什麼?”
他微怔,半晌只模糊說道,“因爲要做該做的事了。”
“哦。”雖聽不懂,但隱隱感覺再問下去他也不會說了,我無意去窺探他人隱私,只低着頭悶悶地應着,“我先下去了。”見他點頭表示知曉,我小心翼翼地扶好了梯子準備下去,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麼,忙探出個頭,“喔,對了!”
他撇過頭看我險險搭在屋檐上的腦袋,眉心微蹙,微微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拉我,復又快速地收回去,“怎麼?”
“夜晚風涼,你又喝了酒,等會還是快下來吧,明天還要早起工作呢。”其實我心裡想的是,萬一一個不小心跌下來血濺當場香消玉殞了該如何是好。
他大概是沒有窺探得到我略顯血腥的小心思,只點了點頭,冷硬的五官輪廓在月色下顯得柔和了許多,似乎不再像白天那般難以接近。我被這反應激得稍興奮了些,便歪着頭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小黑,你穿白衣比穿黑衣好看。”不過這樣會不會很奇怪,穿白衣的小黑,難不成要叫小白黑?
如水月色下似是看到他略略彎起了嘴角。美色!絕對的美色!我腦子裡又是一陣暈眩,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慌忙下了梯子,在牀上迷迷濛濛地眯着眼睛看着窗格子爬上了些許矇矇亮,才昏昏沉沉地逐漸沒了意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