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感覺到指間驟然一緊,我不自覺斂眉看去,卻是身邊的小黑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穿插緊扣,恍若緊密相擁。見我終於回過神來,他只將下顎往那片下陷的芍藥花海微微一擡,輕道,“走吧。”
“嗯。”我點了點頭,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態,簌簌地打起了一個火摺子,低着頭隨他通過土坑中狹長的樓梯一路向下,曲曲折折,陡峭不平,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見得走在前頭的眉娘那鮮豔的玄色裙裾一頓,似乎是到了,我彎腰鑽出了土坑,眼前儼然是一片刺眼的光亮,讓習慣了方纔黑暗環境的我只能眯着眼望去,卻發現此時身處位置竟然是朝花鎮後山地帶。
靈棲後院竟然有密道直通了後山?
我抽了抽眼角,繼續跟將上去。四周巡了一圈兒,卻也看出了些門道來。朝花鎮本就人脈稀少,而這裡因爲四周地勢險峻,道路尚未開闢,故人跡罕至,便是弄出什麼大的動靜,估計也無人察覺。然而此處佔地遼闊的山洞卻是應有盡有,實在是個藏身和練兵的好地方,最是適合,韜光養晦。
瞟着四周已然開荒了的稻田,顯然是養足兵士車馬的來源。我“嘶”得深吸了一口氣,緊步隨上。
果不其然,眉娘領着我們一路輕車熟路地到了一個洞口狹窄的山洞。雖然山洞外表看上去並無異處,甚至比一般的山洞還要普通幾分,但內裡卻是罕見的一片遼闊,隱隱可以聽到有刀戈鏗鏘碰撞的聲音,越往裡走,聲響就愈發明顯,幾乎要震天憾地。
穿梭過幾道天然石柱,終於走進這天然的操練場,上頭修繕着一竹木高欄走廊,正好可以俯視底下全景。
底下涌動着的是密密麻麻的人潮,估摸着大約也有近十萬人馬了,且看起來訓練良好,整齊劃一,雖然我並不懂這些,但單是看小黑常年墨黑無瀾的眼中霎時閃爍出來的光,便知道他們顯然是精銳之
流。
我擰起眉頭,不禁咂舌道,“這麼多兵馬……眉娘您是如何弄來的?”
聞言,眉娘彎着勾畫妖冶的眉眼輕道,“大多是我夫君當年那場戰役……死去兵將的遺孤,我早看透姜玉那個賊子的狼子野心,當年便花了數十年時間,藉着夫君的名義,暗自將他們一個個收攏而來,而後他們的子子孫孫,也皆在此處,現在想着,我那時的決定果然沒差。”
見小黑半跪行禮,眉目清冷而堅韌,“皇姑母勞神憂思。”
“起來吧,反正我早便不是皇族中人了,”她輕笑,又轉身從身後的石櫃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柄精鐵打製的雙月芽刃方天畫戟,並未趕風潮纏上華而不實的金錢豹子尾或是五色幡,樸實的鐵青戟身光芒冷硬,或許是浸染了萬千戰魂血腥戾氣,故而隱隱透露出些許冷冽的血色來,顯然並非俗物,雖然看起來已經有些陳舊,但依舊完好如初。
我在一邊兒瞧着,只覺着略微有些眼熟,似乎有在哪裡見過,只擰眉小心疑道,“眉娘,這柄方天畫戟不是那……”
“是,當年在清理戰場時拿到的,我沒有讓它與阿樂一起下葬。”她塗着鳳仙花汁的殷紅指尖輕輕地撫摸着那柄方天畫戟,微微舒展開的眉目溫柔,“雪藏了那麼多年,等待了那麼多天,終於真正有適合的人,可以代爲接手它了。”
話音剛落,她便吃力地將那柄沉重的方天畫戟小心翻轉過來,猛地用手掌一拍祖母綠包裹的戟尾,霎時從裡頭彈出了一枚青銅虎符,巨目大耳,四腿曲臥,長尾上卷,兩側鐫刻着密密麻麻的錯金書,即使我們此刻身處光線昏暗的山洞內,虎符其上也流轉着華彩的光澤。
虎符,權力的象徵。
我端詳了半晌,還是有些疑惑,“僅憑一枚虎符,便能調動這千軍萬馬?若是軍心動盪,不服主將,又該如何?”
“他們此前已然接受姜慕代爲操練數年,此時軍心信服,隨時可以準備待命,”她拍了拍我的頭,一邊將虎符和那柄方天畫戟一齊塞於小黑手中,而後擡起下頷,拼盡全身氣力一般,朝下方揚聲呼道,“效忠新皇!攘除奸兇!興復我朝!澤陂蒼生!”
下方的萬千兵士停止了操練,皆揮舞着手中的兵器,紛雜而又出奇統一的雄渾呼叫聲氣勢磅礴,彷彿要一舉震翻天和地,“效忠新皇!攘除奸兇!興復我朝!澤陂蒼生!”
餘音繞樑間,我微微地咬了咬脣,轉過了眼去,輕聲問道,“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小黑將手中握着的兵符遞至我攤開的手心裡,彷彿莊嚴的使命,隱隱看到他的眼底下有掩飾不住的光彩,堅定而熠熠生輝,“至短兩月,至長半年。”
手心中的虎符灼灼得發燙,我收攏了手指,上頭鐫刻的繁複花紋緊緊地嵌入手心的皮肉裡,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只問道,“此去多久?”
“視乎對方什麼時候棄械投降。”他微微擡起下顎,眼底微微浮起幾絲冷意,“多年來清風先生代以夜觀星象,約莫兩月過後,會出現天狗吞日之戾象,北落星暗淡微小,預示天下必定大亂,正是改朝換代,變更君主的異象,到時候民心大亂,便趁着這個由頭,我率領這十萬人馬,借前朝蘇樂將軍,及前朝戰死陰兵之名造勢,俘獲民心,一舉而上。”
“我不懂這些,”我搖了搖頭,將手中的虎符交還與他,朝他笑了笑,不再去看底下氣勢恢宏的千軍萬馬,只轉而擡眼看向他堅毅的面容,“我只知曉,你定要好好的回來。”
見他輕笑點頭,我狀若無事地斂下了眼去,心念百轉千回。
眼下時局緊迫,一旦天時地利人和盡數佔據,戰事便一觸即發,刻不容緩,而算算我最後能與小黑他相處的也僅不過兩月時光,但願……只爭朝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