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落嫣正在院子裡晾曬藥草,靈闕府上的仙娥着急忙慌來找落嫣,讓她快去看看她家仙子。
落嫣扔下手中活計,隨了那小仙娥來到天河畔,梨花樹下,靈闕喝得伶仃大醉,依在樹下,酒壺倒在一邊,梨花紛落,落滿她的裙襬。
見到落嫣來,她醉眼微醺,微微眯了眯,像是要將她看清楚一些。
:“這是怎麼了?”她問那小仙娥。小仙娥回道:“一夜醒來我家仙子便是悲坳大哭,命我將那靈狐扔出仙府,越遠越好,之後便跑到這裡來喝悶酒,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小仙嚇得不知所措,只能去尋仙子來看看緣由。”
落嫣示意小仙娥先下去吧,走到靈闕身邊蹲下身來問她:“發生什麼事了?你倒是與我說說?是不是昨晚的夢境…”
見到落嫣,靈闕猛的痛哭一聲環抱住她:“我都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落嫣安慰的拍拍她的後背:“難道你夢中之鏡,果是那靈狐所爲。”
:“我和他原來早就認識,昨日入夢,我追問他是何人?爲何頻頻出現在我夢裡?開始他未言,後來經不住我再三追問,他說他叫星耀,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細然一想,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她哽咽着聲音,淚水模糊了她的妝容,許是那段記憶太過悲痛,她才選擇不再記起,如今涌現出來,過往帶給她的傷痛。彷彿似刀割一樣,再一次凌遲着她的心房。
落嫣不搭話,只是安慰着聽她慢慢訴說。
未成上仙之前,靈闕只是凡間普通的修靈人,無父無母,跟隨師傅在山中修行,師傅原是隱居避世的老仙人,在山野中撿到她,見她靈根聰慧,遂將之帶在身邊,傳授一些法術給她。
轉眼十八個年頭過去,她已成長爲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值春心懵懂的時候,師傅下山雲遊去了,她在山中待得無聊,無意間看到一本被師傅用來墊櫃子腳的書籍,抽出來一看,裡面記載着些窺秘之術,這類術法,可以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地方,知曉任何你想知曉的事情。
窺探他人隱秘原是不太光明的事情,大概也是怕她學了去,師傅纔將之拿來墊櫃腳。他也沒想到這小徒弟會留意一本殘破的書籍。
因一時好奇,靈闕便私下修習此術。
夜晚,她撐着下巴坐在竹屋的臺階上,望着天空,心想天上每顆星宿上,是否真如師傅所說的那樣住着神仙,遂用剛習得的窺視術窺視漫天星辰。
一位俊美的男子出現在視野之中。只一眼,便是難忘…
踏着雲層踱步而來的男子,周身都被光芒籠罩,雲霧繚繞,一襲玄袍,緊束身姿飄渺,墨發三千,流瀉在肩頭,微微閃着光澤,面如冠玉,面龐卻冰冷着,不苟言笑。
他正在施星佈陣,一揮袖之間,亮亮閃閃的星光自他衣袖飛出,宛若螢火一般,落於漆黑的天幕,單調的夜色,瞬間變得璀璨耀目。
第一次見到這般俊美的男子,少女看得癡迷,以後的每個夜晚,她都會掐好他來布星的時辰,用窺探術看他。
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愛情,只是看到他就會開心,一日不見他,便是渾身難受。這種感覺很是奇妙。
星耀從未知道自己被個凡間女子窺探了,直到那日,雷雨之神當職,下雨之夜是不會有星辰的,他遂偷得一日之閒,在星辰宮中沐浴。
少女守了半宿,未見他來布星,又見外面大雨滂沱,伴着風聲雨聲,惆悵的端出米粒來數着:“他今晚會來…他今晚不會來…他今晚會來…他今晚不會來…”
最後沒有一個結果,要不?用窺探術看看他,不布星的時候在幹什麼?
這樣想着。她扔了手中的一把米粒,念動咒術,打開自己的窺視之瞳,沒想到卻看到美男沐浴如此香豔之景。
水氣氤氳之中,美男溼漉漉的長髮緊貼着白淨無暇的胸膛,說不出的性感。斜靠在浴池邊緣的星耀,閉目養神着,忽然感覺有雙眼睛在看着自己,想到自己日常生活被監視得一清二楚,他豁然睜開雙眸,眸色速冷,擡手揮下一道白光。
視線裡的景象消失,靈闕“哎喲”一聲,揉了揉發疼的雙眼,好半天才睜開眼來。
定睛看時,狹窄的小屋中降下天神,沉冷着面容,嫡仙的氣質縱然微怒着,仍是有種不容忽視的俊美。
:“凡夫俗子,膽敢窺視本神,可是知罪?”
真神站在面前,靈闕看到愣神,歪着腦袋癡癡說:“你長得真好看!”
嘴角掛着一絲晶瑩,竟是……口水嗎?
:“你!”星耀薄怒,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子,見到他非但不驚慌,反而覬覦起他的美貌。着實可惡。
靈闕上前一步想與他說說話,他揮下一道神力阻隔他們的距離。靈闕委屈巴巴的退回原位:“我每日這樣看你,是因爲喜歡你,見你的第一面,便是心生歡喜。”
活了幾萬年,誰曾想有朝一日會被一個凡人告白?這個凡人他還從未見過?星耀千萬年不曾浮動的臉上不免掛上一絲尷尬和詫異。許久才從好看的薄脣間冒出一句話來:“簡直癡人說夢!”
他揮袖打算轉身離去,靈闕快速抓住他的衣角,天絲面料觸感冰涼:“你別走,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半句戲言!”她鄭重其事豎起三根手指。眨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尤見純真。
星耀抽回自己的衣角:“若你有朝一日上得了天,再來與本神說這番話。”
一個是天上神,一個是地下凡人,怎麼可能?這小女子當真是沒夢醒。星耀暗嗤一聲,消失無影。
靈闕衝着他消失的地方大喊:“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修煉!早上飛仙與你相見。”
星耀收走了她的窺視之術,再去尋找那本書時,也不翼而飛了,看來他是不想讓她再看到了。
靈闕有點不甘心,每日如往常那般坐在臺階上,掐着他布星的時辰守望天空,哪怕看不見他,她也知道,只要天空有星星,他便是出現了。
星耀以爲,這小女子不過一時興起,不料每回踏雲布星時,都能自雲間看到那小女子蹲在竹屋前撐着下巴,巴巴的望着天空發愣,經年累月除了風雨之夜,不曾間斷。
思慕過他的女神不在少數,往往會因他的冷漠的面孔和他災星的命格望而卻步,如她這般執着的精神,卻是少有。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見到她時,他會駐足停留,偶爾也有了笑容。
只是他知道,他乃孤星之命,帶着詛咒降生的孩子是不會被眷顧的,他出生時,天降災害,疫病橫生,不少族人都染上怪病而亡,包括他的父母,也在這場疫病中逝去,之後但凡與他牽扯上瓜葛的人,都會遭遇不幸,因此他也被冠上災星之名,被族人驅逐,
澤堯父君乃是他父君的首領,父君死後,按理作爲朝聖族唯一子嗣的他應該接替父親族長的職位重新整頓族羣,見他這命格,卻不適合與外事打交道,遂另派一位神使接替他的位置,另賜了他司星的神位,獨居一處,行走在黑夜之中。
星辰宮中,除他以外,再無任何婢女或服侍之人。外界看來是孤獨,於他而言,早已成爲習慣。
這小女子純真善良,不該受他所累。
想着,時間久了,她便會忘了吧…
至於飛仙與他相見,更是渺茫
歷來由凡人飛仙之人少之又少,他們必先經歷九九八十一難的塵劫,脫胎換骨的輪迴之苦,並且能具備一定靈根,纔有羽化登仙的潛質。況且即便成了仙,與神之間,依舊隔着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認爲,那小女子斷然是不可能爲見過不了幾面的他做出如此犧牲。所以,漸漸的,他也選擇遺忘此事。
百年光陰於神者而言不過彈指一揮,百年後的某一天,他推開星辰宮的大門,一位穿着淺色鵝黃紗裙,仙婢打扮模樣的少女,眯縫着月牙灣灣的眼睛,笑態可掬的闖進他視野之中。
見着他出來,少女歡快的奔上前:“我說過會上天來見你,我做到了!”
沒有她所預期的那樣,星耀冷漠着從她面前走過:“做到了又怎樣?你我,終究不是一路人。”
:“怎麼不是一路人?”少女追在他身後:“我用百年成仙,尋你而來,雖說身份是無法跨越的鴻溝,可我終究是跨越了第一步,你再給我些時日,我定能追得上你!”
少女信誓旦旦的仰着頭說,星耀忽然住了腳步。她的頭撞在了他的胸口,少女一臉幽怨的揉着頭顱,他只這樣定定的看着她,然後微微彎下腰來:“哪怕我是命煞孤星,終究會給別人帶來災難,你也不在怕嗎?”
少女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是孤星,我是孤兒,同樣漂泊無依,正好相配!況且師傅說我命硬,不怕你克我”
她眼中彷彿帶着星星,說話時都是閃亮閃亮的。
星耀看得怔愣,一時說不過她,轉身繼續往前走,少女鍥而不捨的跟在身後:“你身邊缺粗使丫環嗎?我什麼都能做。”
:“不缺!”星耀頭也不回的說。
:“那你缺陪聊嗎?我可以陪你聊天解悶?我可能聊了…”
:“不缺…”
:“那缺媳婦嗎?”
:“不…”星耀頓了一下,不由得納悶,這小女子當真沒有半分女兒家的矜持?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她知道媳婦是什麼嗎?
靈闕只記得有一回見山野的樵夫稱呼自己的妻子爲媳婦,她便學了下來,大概也是妻子的意思。
師傅確然沒教過她矜持爲何物?山野中長大的她,只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從不遮遮掩掩。她就是看上這個男人了,看上了就是她的,怎麼着唄?
星耀從未見過如此大膽奔放的女子,一時間無言以對,他自小少言寡語,搖了搖頭,踩上祥雲前去星辰檯布星。
待他回來,少女倚在門前等他,歪着腦袋打盹,聽見他的腳步聲,立馬又恢復了精神,笑嘻嘻上前:“你回來了?”
星耀彷彿沒有看到她一般,從她身邊走過的那一剎,不知爲什麼心會痛得厲害,眼眶有些溼潤,少女對着他的背影哽咽說:“你知道爲了上天尋你,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我好容易站在這裡,你便是將我拒之門外?你若不願見我,我便一直守在這裡,直到你願意接受爲止!我不相信你的心是石頭做的,暖不化來着。”
星耀停在門前,垂下暗淡的眼眸。背對她說:“你不該來這裡。”
言罷,步入宮門,擡袖一揮,大門緊緊關閉,阻隔了與她的世界。
靈闕第一次嚐到被拒絕的滋味,很是難受。可是她不甘心就這樣走了,決心等他出來,不信憑她的毅力撬不開這塊硬石頭的心房。